沈躍一下午都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面。闞四通的車禍案到目前為止依然撲朔迷離，警方最近幾天做了大量的調查、走訪工作，可是依然沒有獲得任何有用的線索。沈躍一直在想，這起車禍的策劃者絕不是一個普通人，雖然那個催眠點的設置顯得極其瘋狂，但在那種瘋狂的背后卻充滿著智慧。

闞四通是全省首富，他的死必然會引起社會各方面的重視，警方在偵破此案的力度上當然就會加大許多，這起車禍的策劃者肯定會首先考慮到這個問題。從警方目前獲得的資料上顯示，闞四通這些年做了大量慈善工作，在全省范圍內捐助了數十所希望小學，還花費巨資去改善敬老院的設施。而且闞四通一貫低調，近幾年房地產業行情火爆，他卻主動讓出一些項目讓別的房地產公司去做，將四通集團的投資轉向了汽車制造業。雖然這背后最主要的原因是闞四通想讓企業轉型，但卻因此贏得了房地產業界的極大好感。

此外，警方并未發現有誰與闞四通結怨太深。前些年四通集團做房地產有過大量拆遷，但闞四通都是按照所在地方政府規定的最高標準在進行補償，也從未遇見過“釘子戶”。

從這些情況分析，沈躍始終不相信這起人為的車禍案會是一起“復仇式”的謀殺。而且還有一個疑惑始終縈繞在沈躍的心頭——既然肇事的大貨車出現在那里僅僅是一種偶然，那么這起車禍的策劃者試圖讓闞四通死于那場車禍也就不應該是一種必然。既然如此，策劃這起車禍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這是一個讓人感到非常頭痛，同時又是一個矛盾得無法用常理去解釋的問題。

導師曾經不止一次對沈躍講過，作為實用心理學專家，首先要思考的是事件的真相究竟是什么，而不是隨便去懷疑某個人可能是嫌疑人。導師還說，懷疑是警察的職業習慣，而實用心理學家應該去觸摸一起事件發生后與之有關聯的所有人的靈魂。因為事件的真相必定就隱藏在其中某些，或者是某個人的靈魂之中。

從沈躍過去經歷過的無數案件中，導師的話都得到了充分的詮釋。在實用心理學家的眼里，人性的善與惡、美與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的真相。因為人性中的善與惡、美與丑本來就是人類的共性。

沈躍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上是數十人的資料。其中包括闞四通的家人、四通集團董事會成員、闞四通身邊的工作人員以及其他主要的社會關系。沈躍堅信一點：無論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所以他相信，策劃這起車禍案的人絕不是興之所至，而應該是希望從闞四通的死亡中得到或者獲取什么。

警方已經走訪了這上面的所有人，但是得到的有用信息卻幾乎為零。沈躍花費了很多時間去看警方走訪的這些人的錄像資料，也依然一無所獲。不過他發現了這份資料的欠缺，那就是警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提供齊敏的談話錄像。警方的解釋也非常合理：齊敏最近的心境極度糟糕，她拒絕協助警方調查此案。

齊敏是闞四通的妻子，警方沒有任何證據和理由去懷疑這個女人。必須得面對面去詢問齊敏幾個問題，不是因為懷疑，也不是為了排除，而是應該從中了解闞四通更多的情況。闞四通患有抑郁癥，這才剛剛掀開了死者內心的一角。此時，沈躍對這起案子越來越感興趣了。

陳樂樂輕輕推開了沈躍房間的門，悄然走到沈躍背后，一眼就看見筆記本電腦上齊敏的照片。她笑吟吟地問道：“表哥，這個女人是誰？漂亮倒是漂亮，年齡偏大了點吧？”

沈躍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急忙將電腦合上，轉身責怪陳樂樂道：“你這丫頭，怎么悄無聲息地就進來了？我正在看一起案子的材料，你別把這樣的事情拿來開玩笑。”沈躍話音落下，即刻就看到陳樂樂的模樣顯得有些扭捏，于是他又笑著問道：“樂樂，你有事情要對我講？”

陳樂樂的扭捏一下子就變成了羞澀，笑著問道：“表哥，我知道你很厲害。你猜猜我想和你說什么事情？”

沈躍看著她，道：“談男朋友了？哦，原來是這樣。他是你們單位的？不是。同學？不是。那他是干什么的？”

陳樂樂的嘴巴張大成了一個圓圈，瞪著沈躍問道：“表哥，你會看相？”沈躍笑道：“對，我不但會看相，還會算命。”陳樂樂一下子抓住沈躍的胳膊，央求道：“表哥，改天你幫我看看這個人，看看他靠不靠譜。”沈躍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他是干什么的呢。”陳樂樂朝他做了個怪相，嬌嗔地說道：“暫時不告訴你。你不是會看相嗎，到時候你一看不就知道了？”沈躍哭笑不得，道：“你覺得他不錯就行，感情得靠感覺，明白嗎？”陳樂樂噘嘴道：“現在的男人太會偽裝了，你是我表哥，得幫我拿拿主意。”沈躍看著她：“你以前被別的男孩欺騙過？”陳樂樂不說話。沈躍嘆息了一聲，說道：“好吧，你什么時候把他帶來我看看。”

第二天上午，康如心打電話來說，齊敏根本不愿意配合警方的調查，而且態度很惡劣。這樣的結果倒在沈躍的預料之中，他對康如心說道：“我們去一趟闞四通的墓地吧。”

康如心詫異地問道：“去那里干什么？”沈躍道：“我覺得這個齊敏今天還會去那個地方。”康如心更是覺得奇怪：“她不是昨天才去了嗎？”沈躍道：“闞四通活著的時候冷淡了她，或許現在她覺得傾訴起來反倒容易得多了。不然的話她昨天也不會再去那里，你想想，闞四通前天才剛剛下葬。”

康如心似信非信，不過她現在更愿意相信沈躍的判斷。她說道：“好吧，我馬上來接你。”

闞四通的骨灰埋葬在省城郊外的一處公墓里面，據說那地方的風水極好，而且還是四通集團與省民政局合作的項目。

近40分鐘后沈躍和康如心抵達了公墓外邊，將警車停在了停車場里面。沈躍注意到停車場上那輛孤零零的黑色路虎，他對康如心說道：“她果然在這里。昨天我在闞四通的別墅外邊看到過這輛車。”

康如心點頭，看著沈躍的目光里面充滿著崇拜。公墓的大門全部由巨大的石塊堆砌而成，大門里面，遠處正中是一座半圓形的小山，小山的后面大山巍峨。沈躍站在那里，瞇縫著眼說道：“真是個好地方。”

康如心卻正在看著半圓形小山的右側，對沈躍說道：“你看看那里，太神奇了。”

沈躍這才注意到康如心所指的方向有一座低矮的小山，從此處看去，那座小山像極了一個躺在地上的人，頭、頸、身體俱全，比例堪稱完美，而且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人工修飾過的痕跡。沈躍贊嘆著說道：“闞四通真會選地方，這樣的項目想不賺錢都不可能啊。康警官，我可以肯定，闞四通的墓就在這座半圓形小山的右側。”

康如心詫異地問道：“為什么不會是在正中？這地方可是他的產業。”

沈躍道：“闞四通為人低調，即使是死后也不會讓自己處于顯眼的位置。這座小山的右側像極了一個平躺著的人，或許在闞四通的眼里，那個人正在熟睡。我想，說不定他早就選好了自己的墓地，他希望自己到了另外的那個世界后能夠天天都有一個好的睡眠。”

康如心指著那個像極了躺著的人一樣的小山，笑著說道：“那還不如就埋在那個地方。”

沈躍搖頭道：“那個地方在這處公墓之外，而且如果我是闞四通的話，肯定不會去打擾那樣一個正在熟睡中的人。或許，他已經把那座小山看成是他自己了。走吧，我們去那邊看看。”

兩個人進到公墓里面，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水塘，三座小橋凌空架在水塘之上。沈躍朝最右側的那座小橋走去，笑著對康如心說道：“這三座橋分別代表著天、地、人，到了這里我們也得迷信一下，別去‘上天入地’。”

康如心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個人懂的東西還真不少。其實她并不知道的是，當沈躍剛剛到達這個地方的時候，心里忽然間就疼痛了一下。這地方雖然與美國的公墓不一樣，但它一樣也是墓地。

走過小橋，前面是一條寬闊的通道，通道的兩側豎立著數個石碑，上邊刻著二十四孝的故事。通道一直向前延伸至半圓形小山的下面，然后變成一道石梯，直達山頂。石梯的兩側是一層層、一排排隱身于萬年青中的墓碑，看上去很是壯觀。

兩人在半圓形小山下面沿著一條石板小道朝右邊的方向走去。此時正值秋季，小道兩旁都是樹木和植物，郁郁蔥蔥，綠意盎然，讓人感受不到炎熱的氣息。而且更為奇怪的是，在這樣的季節里，在這樣的地方，竟然聞聽不到知了的聒噪聲，四周的寧靜讓人感到有些發瘆。康如心緊跟在沈躍身后，只感覺絲絲涼風吹拂在臉上。她幾次想叫住前面的沈躍，但還是強忍住了，只是在心里恨恨地埋怨道：這個家伙，怎么一點都沒感覺到我在害怕？

朝前方走了二十多米，沈躍發現小道的下方都是一些占地面積較大的墓地，而且每一個墓地的設計都是獨具匠心。他停住了腳步，轉身對康如心說道：“埋在這里的都是有錢人。”他忽然注意到康如心的臉色有些蒼白，知道她心里在害怕，卻還是硬起心腸，繼續朝前面走去。轉過一道小彎，沈躍一眼就看到下方不遠處的齊敏，她正跪坐在一個墓碑的前面，嘴里不知道在低聲說著什么。沈躍朝康如心做了個手勢，然后一個人朝著下方的齊敏走去。康如心不再有害怕的感覺，畢竟齊敏就在下邊不遠的地方，不過她的心里還是對沈躍將自己扔在這個地方感到很不滿。她猶豫了一下，慢慢跟在了沈躍后面。

沈躍輕咳了一聲，齊敏抬起頭來看到了他和康如心，即刻起身，冷冷地對他說道：“你們來這里干什么？”

沈躍朝她走去，一眼就看到墓碑上兩個并列的名字：闞四通之墓，王慧敏之墓。沈躍知道王慧敏是闞四通前妻的名字，很顯然，多年前闞四通就已經把自己的歸宿確定好了。沈躍看著旁邊的齊敏，說道：“闞四通對你太不公平了，他應該在這個地方給你預留一個位置才是。”

齊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轉身就準備離開。沈躍朝她叫了一聲：“你等等……闞太太，你老是這樣逃避不是辦法，有些事情你必須得去面對。你說是嗎？”

齊敏停下了腳步，聲音冷得像冬日里的空氣：“你在懷疑我？”沈躍搖頭道：“我怎么會懷疑你呢？”說著，他走到齊敏的面前，看著她說道：“我知道，雖然闞四通對你很冷淡，但是你的內心也一直對他充滿愧疚，因為你不能生育。你年輕的時候患過結核？不是？那就是因為別的原因不能生育了？子宮肌瘤？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在你面前提起這樣的事情。不過我現在完全可以相信，你不可能對闞四通有太大的恨意，所以這起車禍應該與你無關……”

齊敏驚訝地看著沈躍，不過她臉上的驚訝一瞬即逝，說道：“我們出去談吧，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回答你任何問題。”

其實沈躍最開始懷疑的是闞四通不想再要孩子，或者是齊敏本人不想要。不過他必須要讓眼前的這個女人能夠接受自己的詢問，于是才避開了那樣的問題，另外選擇其他的可能進行提問，卻想不到詢問的結果還真是后面的這種情況。她患有子宮肌瘤。

子宮肌瘤會造成受精卵不能著床，或者著床不久后流產。子宮肌瘤在嚴重的情況下，還必須進行全子宮摘除手術。

此時沈躍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種選擇性的提問應該是來自于自己內心深處的一種隱隱約約的判斷。即使是闞四通不想再要孩子，但齊敏肯定是想要的，闞四通也沒有理由扼殺她想要孩子的愿望。當時她才三十多歲，又那么漂亮，如果她想要在這個家庭里面占有一席之地，至少要擁有一個孩子，這才是她最好的選擇。此外，以闞四通非常傳統的性格，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擁有更多的孩子似乎才更符合他的本性。一個能夠在森林公園里面修建別墅的人，多生幾個孩子又算什么呢？他有足夠的占用公共資源的財力。所以不管從哪方面分析，他們都應該是想要孩子的，除非是齊敏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從公墓往外走的過程中，沈躍根本就沒有理會康如心，也并沒有與齊敏走得太近，他似乎一直在思考著什么問題。到了公墓外邊后，齊敏冷冷地看了康如心開來的警車一眼，對沈躍說道：“你上我的車吧。對了，我不喜歡有警車跟著我。”

沈躍這才看了看康如心，說道：“你自己回去吧。”康如心的心里有些苦，不過還是朝著他點了點頭。齊敏開來的這輛車動力十足，而且沈躍發現她的駕駛技術非常好。從公墓出來后不久，沈躍就發現她去的方向并不是省城，而是朝著郊外的遠方在行駛。沈躍并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也沒有詢問，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一邊看著車窗的前方，一邊用眼睛的余光暗暗觀察著這個女人。

這時候康如心打來了電話：“你們怎么朝那個方向去了？”

沈躍的心里忽然煩躁起來，覺得康如心的這個電話太過多事，他略帶惱怒地說道：“你自己回去，別再打電話來了。”

說完后沈躍快速掛斷了電話。正開著車的齊敏又是詫異地看了沈躍一眼，忽然就問了一句：“聽闞望說，你不是警察？”

沈躍點頭道：“我不是警察，只是警方請來調查你丈夫這起車禍案的專家。”

齊敏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沈躍看著她，問道：“你討厭警察？哦。你曾經被警察傷害過？不是你本人？是你的父母？嗯，這樣的話我就明白你為什么不愿意與警方合作了。我完全可以理解你。”

齊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驚恐瞬間布滿了她的臉，路虎車驟然停住。沈躍的頭差點撞到擋風玻璃上。齊敏卻并沒有去顧及沈躍的狼狽樣子，而是滿臉驚駭地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