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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廈門——廣州(一九二六年九月至一九二七年一月)(2)

我原住的房屋,要陳列物品了,我就須搬。而學校之辦法甚奇,一面催我們,卻并不指出搬到那里,教員寄宿舍已經人滿,而附近又無客棧,真是無法可想。后來總算指給我一間了,但器具毫無,向他們要,而白果又故意特別刁難起來(不知何意,此人大概是有喜歡給別人吃點小苦頭的脾氣的),要我開賬簽名具領,于是就給碰了一個釘子而又大發其怒。大發其怒之后,器具就有了,還格外添了一把躺椅;總務長親自監督搬運。因為玉堂邀請我一場,我本想做點事,現在看來,恐怕不行的,能否到一年,也很難說,所以我已決計將工作范圍縮小,希圖在短時日中,可以有點小成績,不算來騙別人的錢。

此校用錢并不少,也很不撙節,而有許多慳吝舉動,卻令人難耐。即如今天我搬房時,就又有一件。房中有兩個電燈,我當然只用一個的,而有電機匠來必要取去其一個玻璃泡,止之不可。其實對于一個教員,薪水已經化了這許多了,多點一個電燈或少點一個,又何必如此計較呢?

至于我今天所搬的房,卻比先前的靜多了,房子頗大,是在樓上。前回的明信片上,不是有照相么?中間一共五座,其一是圖書館,我就住在那樓上,間壁是孫伏園與張頤教授(今天才到,原先也是北大教員),那一面是釘書作場,現在還沒有人。我的房有兩個窗門,可以看見山。今天晚上,心就安靜得多了,第一是離開了那些無聊人,也不必一同吃飯,聽些無聊話了,這就很舒服。今天晚飯是在一個小店里買了面包和罐頭牛肉吃的,明天大概仍要叫廚子包做。又自雇了一個當差的,每月連飯錢十二元,懂得兩三句普通話。但恐怕頗有點懶。如果再沒有什么麻煩事,我想開手編《中國文學史略》了。來聽我的講義的學生,一共有二十三人(內女生二人),這不但是國文系全部,而且還含有英文、教育系的。這里的動物學系,全班只有一人,天天和教員對坐而聽講。

但是我也許還要搬。因為現在是圖書館主任正請假著,由玉堂代理,所以他有權。一旦本人回來,或者又有變化也難說。在荒地里開學校,無器具,無房屋給教員住,實在可笑。至于搬到那里去,現在是無從揣測的。

現在的住房還有一樣好處,就是到平地只須走扶梯二十四級,比原先要少七十二級了。然而“有利必有弊”,那“弊”是看不見海,只能見輪船的煙通。

今夜的月色還很好,在樓下徘徊了片時,因有風,遂回,已是十一點半了。我想,我的十四的信,到二十,二十一或二十二總該寄到了罷,后天(二十七)也許有信來,因先來寫了這兩張,待二十八日寄出。

二十二日曾寄一信,想已到了。

迅。二十五日之夜。

今天是禮拜,大風,但比起那一次來,卻差得遠了。明天未必一定有從粵來的船,所以昨天寫好的兩張信,我決計于明天一早寄出。

昨天雇了一個人,叫作流水,然而是替工;今天本人來了,叫作春來,也能說幾句普通話,大約可以用罷。今天又買了許多器具,大抵是鋁做的,又買了一只小水缸,所以現在是不但茶水饒足,連吃散拿吐瑾也不為難了。(我從這次旅行,才覺到散拿吐瑾是補品中之最麻煩者,因為它須兼用冷水熱水兩種,別的補品不如此。)

今天忽然有瓦匠來給我刷墻壁了,懶懶地亂了一天。夜間大約也未必能靜心編講義,玩一整天再說罷。

迅。九月二十六日晚七點鐘。

二十四

廣平兄:

廿七日寄上一信,收到了沒有?今天是我在等你的信了,據我想,你于廿一二大約該有一封信發出,昨天或今天要到的,然而竟還沒有到。所以我等著。

我所辭的兼職(研究教授),終于辭不掉,昨晚又將聘書送來了,據說林玉堂因此一晚睡不著。使玉堂睡不著,我想,這是對他不起的,所以只得收下,將辭意取消。玉堂對于國學院,不可謂不熱心,但由我看來,希望不多,第一是沒有人才,第二是校長有些掣肘(我覺得這樣)。但我仍然做我該做的事,從昨天起,已開手編中國文學史講義,今天編好了第一章。眠食都好,飯兩淺碗,睡覺是可以有八或九小時。

從前天起,開始吃散拿吐瑾,只是白糖無法辦理。這里的螞蟻可怕極了,有一種小而紅的,無處不到。我現在將糖放在碗里,將碗放在貯水的盤中,然而倘若偶然忘記,則頃刻之間,滿碗都是小螞蟻,點心也這樣;這里的點心很好,而我近來卻怕敢買了,買來之后,吃過幾個,其余的竟無處安放,我住在四層樓上的時候,常將一包點心和螞蟻一同拋到草地里去。

風也很利害,幾乎天天發,較大的時候,使人疑心窗玻璃就要吹破,若在屋外,則走路倘不小心,也可以被吹倒的?,F在就呼呼地吹著。我初到時,夜夜聽到波聲,現在不聽見了,因為習慣了,再過幾時,風聲也會習慣的罷。

現在的天氣,同我初來時差不多,須穿夏衣,用涼席,在太陽下行走,即遍身是汗。聽說這樣的天氣,要繼續到十月(陽歷?)底。

L.S.九月二十八日夜。

今天下午收到廿四發的來信了,我所料的并不錯,粵中學生情形如此,卻真出我的“意表之外”,北京似乎還不至此。你自然只能照你來信所說的做,但看那些職務,不是忙得連一點閑空都沒有了么?我想做事自然是應該做的,但不要拼命地做才好。此地對于外面情形,也不大了然。看今天的報章,登有上海電(但這些電報是什么來路,卻不明),總結起來:武昌還未降,大約要攻擊;南昌猛撲數次,未取得。孫傳芳已出兵。吳佩孚似乎在鄭州,現正與奉天方面暗爭保定大名。

我之愿“合同早滿”者,就是愿意年月過得快,快到民國十七年,可惜到此未及一月,卻如過了一年了。其實此地對于我的身體,仿佛倒好,能吃能睡,便是證據,也許肥胖一點了罷。不過總有些無聊,有些不高興,好象不能安居樂業似的,但我也以轉瞬便是半年,一年,聊自排遣,或者開手編講義,來排遣排遣,所以眠食是好的。我在這里的情形,就是好如此,還可以無須幫助,你還是給學校辦點事的好。

中秋的情形,前信說過了,謝君的事,原已早向玉堂提過的,沒有消息。聽說這里喜歡用外江佬,理由是因為倘有不合,外江佬卷鋪蓋就走了,從此完事;本地人卻永久在近旁,容易結怨云。這也是一種特別的哲學。謝君的令兄我想暫且不去訪問他,否則他須來招呼我,我又須去回謝他,反而多一番應酬也。

伏園今天接孟余一電,招他往粵辦報。他去否似尚未定。這電報是廿三發的,走了七天,同信一樣慢,真奇。至于他所宣傳的,大略是說:他家不但常有男學生,也常有女學生,但他是愛高的那個的。因為她最有才氣云云。平凡得很,正如伏園之人,不足多論也。

此地所請的教授,我和兼士之外,還有朱山根。這人是陳源之流,我是早知道的,現在一調查,則他所安排的羽翼,竟有七人之多,先前所謂不問外事,專一看書的輿論,乃是都為其所騙。他已在開始排斥我,說我是名士派,可笑。好在我并不想在此掙帝王萬世之業,不去管他了。

我到郵政代辦處的路,大約有八十步,再加八十步,才到便所,所以我一天總要走過三四回,因為我須去小解,而它就在中途,只要伸首一窺,毫不費事。天一黑,我就不到那里去了,就在樓下的草地上了事。此地的生活法,就是如此散漫,真是聞所未聞。我因為多住了幾天,漸漸習慣,而且罵來了一些用具,又自買了一些用具,又自雇了一個用人,好得多了;近幾天有幾個初到的教員,被迎進在一間冷房里,口干則無水,要小便則須旅行,還在“茫茫若喪家之狗”哩。

聽講的學生倒多起來了,大概有許多是別科的。女生共五人。我決定目不邪視,而且將來永遠如此,直到離開了廈門。嘴也不大亂吃,只吃了幾回香蕉,自然比北京的好。但價亦不廉,此地有一所小店,我去買時,倘五個,那里的一位胖老婆子就要“吉格渾”(一角錢),倘是十個,便要“能(二)格渾”了。究竟是確要這許多呢,還是欺我是外江佬之故,我至今還不得而知。好在我的錢原是從廈門騙來的,拿出“吉格渾”“能格渾”去給廈門人,也不打緊。

我的功課現在有五小時了,只有兩小時須編講義,然而頗費事,因為文學史的范圍太大了。我到此之后,從上海又買了約一百元書??耸恳延行艁?,說他已遷居,而與一個同事姓孫的同住,我想這是不好的,但他也不笨,或不至于上當。

要睡覺了,已是十二時,再談罷。

迅。九月三十日之夜。

二十五

廣平兄:

一日寄出一信并《莽原》兩本,早到了罷。今天收到九月廿九的來信了,忽然于十分的郵票大發感慨,真是孩子氣?;耸?,比寄失不是好得多么?我先前聞粵中學生情形,頗出于“意表之外”,今聞教員情形,又“出于意表之外”,我先前總以為廣東學界狀況總該比別處好得多,現在看來,似乎也只是一種幻想。你初作事,要努力工作,我當然不能說什么,但也須兼顧自己,不要“鞠躬盡瘁”才好。至于作文,我怎樣鼓舞、引導呢?我說:大膽做來,先寄給我,不夠么?好否我先看,即使不好,現在太遠,不能打手心,只得記賬了,這就已可以放膽下筆,無須畏縮的了。還要怎么樣呢?

從信上推測起你的住室來,似乎比我的闊些。我用具寥寥,只有六件皆從奮斗得來。但自從買了火酒燈之后,我也忙了一點,因為凡有飲用之水,我必煮沸一回才用,因為忙,無聊也仿佛減少了。醬油已買,也常吃罐頭牛肉,何嘗省錢!火腿我卻不想吃,在北京時吃怕了。在上海時,我和建人因為吃不多,便只叫了一碗炒飯,不料又惹出影響,至于不在先施公司多買東西,孩子之神經過敏,真令人無法可想。相距又遠,鞭長不及馬腹,也還是姑且記在帳上罷。

我在此常吃香蕉,柚子,都很好;至于楊桃,卻沒有見過,又不知道是甚么名字,所以也無從買起。鼓浪嶼也許有罷,但我還未去過,那地方大約也不過象別處的租界,我也無甚趣味,終于懶下來了。此地雨倒不多,只有風,現在還熱,可是荷葉卻干了,一切花,我大抵不認識;羊是黑的。防止螞蟻,我現也用四面圍水之法,總算白糖已經安全;而在桌上,則晝夜總有十余匹爬著,拂去又來,沒有法子。

我現在專取閉關主義,一切教職員,少與往來,也少說話。此地之學生似尚佳,清早便運動,晚亦常有;閱報室中也常有人。對我之感情似亦好,多說文科今年有生氣了,我自省自己之懶惰,殊為內愧。小說史有成書;所以我對于編文學史講義,不愿草率,現已有兩章付印了,可惜本校藏書不多,編起來很不便。

北京信已有收到,家里是平安的,煤已買,每噸至二十元。學校還未開課,北大學生去繳學費,而當局不收,可謂客氣,然則開學之毫無把握可知。女師大的事,沒有聽到什么,單知道教員都換了男師大的,大概暫時當是研究系勢力,總之,環境如此,女師大是不會單獨弄好的。

上遂要搬家眷回南,自己行蹤未定,我曾為之寫信向天津學校設法,但恐亦無效。他也想赴廣東,而無介紹。此地總無法想,玉堂也不能指揮如意,許多人的聘書,校長壓了多日才發下來。校長是尊孔的,對于我和兼士,倒還沒有什么,但因為化了這許多錢,汲汲要有成效,如以好草喂牛,要擠此牛乳一般。玉堂蓋亦窺知此隱,故不日要開展覽會,除學校自買之泥人(古冢中土偶也)而外,還要將我的石刻拓片掛出。其實這些古董,此地人那里會要看,無非胡里胡涂,忙碌一番而已。

在這里好象刺戟少些,所以我頗能睡,但也做不出文章來,北京來催,只好不理。□□書店想我有書給他印,我還沒有。對于北新,則我還未將《華蓋集續篇》整理給他,因為沒有工夫。長虹和這兩店,鬧起來了,因為要錢的事。沉鐘社和創造社,也鬧起來了,現已以文章口角。創造社伙計內部,也鬧起來了,已將柯仲平逐出,原因我不知道。

迅。十,四,夜。

二十六

廣平兄:

十月四日得九月廿九日來信后,即于五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人間的糾葛真多,兼士直到現在,未在應聘書上簽名,前幾天便擬于國學研究院成立會一開畢,便往北京去,因為那邊也有許多事待他料理。玉堂大不以為然,而兼士卻非去不可。我便從中調和:先令兼士在應聘書上簽名,然后請假到北京去一趟,年內再來廈門一次,算是在此半年。兼士有些可以了,玉堂卻又堅執不允,非他在此整半年不可。我只好退開。過了兩天,玉堂也可以了,大約也覺得除此更無別路了罷。現在此事只要經校長允許后,便要告一結束了。兼士大約十五左右動身,聞先將赴粵一看,再向上海。伏園恐怕也同行,至是否便即在粵,抑接洽之后,仍再回廈門一次,則不得而知,孟余請他是辦副刊,他已經答應了,但何時辦起,則似未定。

據我想:兼士當初是未嘗不豫備常在這里的,待到廈門一看,覺交通之不便,生活之無聊,就不免“歸心如箭”了。這實在是無可奈何的事,叫我如何勸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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