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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京(一九二五年三月至七月)(3)

現在的小周刊,目錄必在角上者,是為訂成本子之后,讀者容易翻檢起見,倘要檢查什么,就不必全本翻開,才能夠看見每天的細目。但也確有隔斷讀者注意的弊病,我想了另一格式,是專用第一版上層的如下:則目錄既在邊上,容易檢查,又無隔斷本文之弊,可惜《莽原》第一期已經印出,不能便即變換了,但到二十期以后,我想來“試他一試”。至于印在末尾,書籍尚可,定期刊卻不合宜,放在第一版中央,尤為不便擅起此種“心理作用”,應該記大過二次。

《莽原》第一期的作者和性質,誠如來信所言,長虹確不是我,乃是我今年新認識的。意見也有一部分和我相合,而似是安那其主義者。他很能做文章,但大約因為受了尼采的作品的影響之故罷,常有太晦澀難解處;第二期登出的署著C.H.的,也是他的作品。至于《棉袍里的世界》所說的“掠奪”問題,則敢請少爺不必多心,我輩赴貴校教書,每月明明寫定“致送修金十三元五角正”。夫既有“十三元五角”而且“正”,則又何“掠奪”之有也歟哉!

割舌之罪,早在我的意中,然而倒不以為意。近來整天的和人談話,頗覺得有點苦了,割去舌頭,則一者免得教書,二者免得陪客,三者免得做官,四者免得講應酬話,五者免得演說;從此可以專心做報章文字,豈不舒服。所以你們應該趁我還未割去舌頭之前聽完《苦悶的象征》,前回的不肯聽講而逼上午門,也就應該記大過若干次。而我的六十分,則必有無疑。因為這并非“界限分得太清”之故,我無論對于什么學生,都不用“沖鋒突圍而出”之法也。況且,竊聞小姐之類,大抵容易“潸然淚下”,倘我揮拳打出,諸君在后面哭而送之,則這一篇文章的分數,豈非當在零分以下?現在不然,可知定為六十分者,還是自己客氣的。

但是這次試驗,我卻可以自認失敗,因為我過于大意,以為廣平少爺未必如此“細心”,題目出得太容易了。現在也只好任憑排卦拈簽,不再辯論,裝作舌頭已經割去之狀。惟報仇題目,卻也不再交卷,因為時間太嚴。那信是星期一上午收到的,午后即須上課,其間更無作答的工夫,而一經上課,則無論答得如何正確,也必被冤為“臨時預備夾帶,然后交卷”,倒不如拼出,交了白卷便宜。

中國現今文壇(?)的狀態,實在不佳,但究竟做詩及小說者尚有人。最缺少的是“文明批評”和“社會批評”,我之以“莽原”起哄,大半也就為了想由此引出些新的這一種批評者來,雖在割去敝舌之后,也還有人說話,繼續撕去舊社會的假面。可惜所收的至今為止的稿子,也還是小說多。

魯迅四月二十八日

廣平兄:

四月卅的信收到了。閑話休提,先來攻擊朱老夫子的《假名論》罷。

夫朱老夫子者,是我的老同學,我對于他的在窗下孜孜研究,久而不倦,是十分佩服的,然此亦惟于古學一端而已,若夫評論世事,乃頗覺其迂遠之至者也。他對于假名之非難,實不過其最偏的一部分,如以此誣陷毀謗個人之類,才可謂之“不負責任的推諉的表示”。倘在人權尚無確實保障的時候,兩面的眾寡強弱,又極懸殊,則須又作別論才是。例如子房為韓報仇,以君子看來,蓋是應該寫信給秦始皇,要求兩人赤膊決斗,才算合理的,然而博浪一擊,大索十日而終不可得,后世亦不以為“不負責任”者,知公私不同,而強弱之勢亦異,一匹夫不得不然之故也。況且,現在的有權者,是什么東西呢?他知道什么責任呢?《民國日報》案故意拖延月余,才來裁判,又決罰至如此之重,而叫喊幾聲的人獨要硬負片面的責任,如孩子脫衣以入虎穴,豈非大愚么?朱老夫子生活于平安中,所做的是《蕭梁舊史考》,負責與否,沒有大關系,也并沒有什么意外的危險,所以他的侃侃而談之談,僅可以供他日共和實現之后的參考,若今日者,則我以為只要目的是正的——這所謂正不正,又只專憑自己判斷——即可用無論什么手段,而況區區假名真名之小事也哉,此我所以指窗下為活人之墳墓,而勸人們不必多讀中國之書者也!

本來還要更長更明白的罵幾句,但因為有所顧忌,又哀其胡子之長,就此收束罷。那么,話題一轉,而論“小鬼”之假名問題。那兩個“魚與熊掌”,雖并為足下所喜,我以為用于論文,卻不相宜,因為以真名招一個無聊的麻煩,固然不值得,但若假名太近于滑稽,則足以減少論文的重量,所以也不很好。你這許多名字中,既然“非心”總算還未用過,我就以“編輯”兼“先生”之威權,給你寫上這一個罷。假如于心不甘,趕緊發信抗議,還來得及,但如到星期二夜為止并無痛哭流涕之抗議,即以默認論,雖駟馬也難于追回了。而且此后的文章,也應細心署名,不得以“因為忙中”推諉!

試驗題目出得太容易了,自然也算得我的失策,然而也未始沒有補救之法的。其法即稱之為“少爺”,刺之以“細心”,則效力之大,也抵得記大過二次。現在果然慷慨激昂的來“力爭”了,而且寫至七行之多,可見費力不少。我的報復計劃,總算已經達到了一部分,“少爺”之稱,姑且準其取消罷。

歷來的《婦周》,幾乎還是一種文藝雜志,議論很少,即偶有之,也不很好。前回的那一篇,則簡直是笑話。請他們諸公來“試他一試”,也不壞罷。然而咱們的《莽原》也很窘,寄來的多是小說與詩,評論很少,倘不小心,也容易變成文藝雜志的。我雖然被稱為“編輯先生”,非常驕氣,但每星期被逼作文,卻很感痛苦,因為這就像先前學校中的星期考試。你如有議論,敢乞源源寄來,不勝榮幸感激涕零之至!

縫紉先生聽說又不來了,要尋善于縫紉的,北京很多,本不必發電號召,奔波而至,她這回總算聰明。繼其后者,據現狀以觀,總還是太太類罷。其實這倒不成為什么問題,不必定用毛瑟,因為“女人長女校”,還是社會的公意,想章士釗和社會奮斗,是不會的,否則,也不成其為章士釗了。老爺類也沒有什么相宜的人,名人不來,來也未必一定能辦好。我想校長之類,最好是請無大名而真肯做事的人做。然而,目下無之。

我也可以“不打自招”:東邊架上一盒盒的確是書籍。但我已將廢去考試法不用,倘有必須報復之處,即尊稱之曰“少爺”,就盡夠了。

魯迅五月三日

(其間缺魯迅五月八日信一封)。

廣平兄:

兩信均收到,一信中并有稿子,自然照例“感激涕零”而閱之。小鬼“最怕聽半截話”,而我偏有愛說半截話的毛病,真是無可奈何。本來想做一篇詳明的《朱老夫子論》呈政,而心緒太亂,又沒有工夫。簡截地說一句罷,就是:他歷來所走的都是最穩的路,不做一點小小冒險事,所以他偶然的話倒是不負責任的,待到別人因此而被禍,他不作聲了。

群眾不過如此,由來久矣,將來恐怕也不過如此。公理也和事之成敗無關。但是,女師大的教員也太可憐了,只見暗中活動之鬼,而竟沒有站出來說話的人。我近來對于□先生之赴西山,也有些懷疑了,但也許真真恰巧,疑之者倒是我自己的神經過敏。

我現在愈加相信說話和弄筆的都是不中用的人,無論你說話如何有理,文章如何動人,都是空的。他們即使怎樣無理,事實上卻著著得勝。然而,世界豈真不過如此而已么?我要反抗,試他一試。

提起犧牲,就使我記起前兩三年被北大開除的馮省三。他是鬧講義風潮之一人,后來講義費撤消了,卻沒有一個同學再提起他。我那時曾在《晨報副刊》上做過一則雜感,意思是犧牲為群眾祈福,祀了神道之后,群眾就分了他的肉,散胙。

聽說學校當局有打電報給家屬之類的舉動,我以為這些手段太毒了。教員之類該有一番宣言,說明事件的真相,幾個人也可以的。如果沒有一個人肯負這一點責任(署名),那么,即使校長竟去,學籍也恢復了,也不如走罷,全校沒有人了,還有什么可學?

魯迅五月十八日

十一

廣平兄:

午回來,看見留字。現在的現象是各方面黑暗,所以有這情形,不但治本無從說起,便是治標也無法,只好跟著時局推移而已。至于《京報》事,據我所聞卻不止秦小姐一人,還有許多人運動,結果是說定兩面的新聞都不載,但久而久之,也許會反而幫它們(男女一群,所以只好用“它”),辦報的人們,就是這樣的東西。其實報章的宣傳于實際上也沒有多大關系。

今天看見《現代評論》,所謂西瀅也者,對于我們的宣言出來說話了,裝作局外人的樣子,真會玩把戲。我也做了一點寄給《京副》,給他碰一個小釘子。但不知于伏園飯碗之安危如何。它們是無所不為的,滿口仁義,行為比什么都不如。我明知道筆是無用的,可是現在只有這個,只有這個而且還要為鬼魅所妨害。然而只要有地方發表,我還是不放下,或者《莽原》要獨立,也未可知。獨立就獨立,完結就完結,都無不可。總而言之,倘筆舌尚存,是總要使用的,東瀅西瀅,都不相干也。

西瀅文托之“流言”,以為此次風潮是“某系某籍教員所鼓動”,那明明是說“國文系浙籍教員”了。別人我不知道,至于我之罵楊蔭榆,卻在此次風潮之后,而“楊家將”偏來誣賴,可謂卑劣萬分。但浙籍也好,夷籍也好,既經罵起,就要罵下去,楊蔭榆尚無割舌之權,總還要被罵幾回的。

現在老實說一句罷,“世界豈真不過如此而已么?……”這些話,確是“為對小鬼而說的”。我所說的話,常與所想的不同,至于何以如此,則我已在《吶喊》的序上說過:不愿將自己的思想,傳染給別人。何以不愿,則因為我的思想太黑暗,而自己終不能確知是否正確之故。至于“還要反抗”,倒是真的,但我知道這“所以反抗之故”,與小鬼截然不同。你的反抗,是為了希望光明的到來罷?我想,一定是如此的。但我的反抗,卻不過是與黑暗搗亂。大約我的意見,小鬼很有幾點不大了然,這是年齡、經歷、環境等等不同之故,不足為奇。例如我是詛咒“人間苦”而不嫌惡“死”的,因為“苦”可以設法減輕而“死”是必然的事,雖曰“盡頭”,也不足悲哀。而你卻不高興聽這類話,——但是,為什么將好的活人看作“廢物”的?這就比不做“痛哭流涕的文字”還“該打”!又如來信說,“凡有死的同我有關的,同時我就憎恨所有與我無關的。……”而我正相反,同我有關的活著,我倒不放心,死了,我就安心,這意思也在《過客》中說過:都與小鬼的不同。其實,我的意見原也一時不容易了然,因為其中本含有許多矛盾,教我自己說,或者是“人道主義”與“個人主義”這兩種思想的消長起伏罷,所以我忽而愛人,忽而憎人;做事的時候,有時確為別人,有時卻為自己玩玩,有時則竟因為希望生命從速消磨,所以故意拼命的做。此外或者還有什么道理,自己也不甚了然。但我對人說話時,卻總揀擇光明些的說出,然而偶不留意,就露出閻王并不反對,而小鬼反不樂聞的話來。總而言之,我為自己和為別人的設想,是兩樣的。所以者何,就因為我的思想太黑暗,但是究竟是否真確,不得而知,所以只能在自身試驗,不能邀請別人。其實小鬼希望父兄長存,而自視為“廢物”,硬去替“大眾請命”,大半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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