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仲孫來齊高子來盟
外臣之來望國其受命同而所行異春秋因其得失而予奪之也夫以道事君者忠之大也仲孫高子皆齊大夫仲孫之來名為省難高子之來名曰謀魯其受命而來也皆非有定難安危一定之辭也春秋略其君臣之常詞而不稱使無以異也然仲孫不勸其君急于討賊而俟其自斃高子至則平魯難而定僖公使魯國賴之以安是仲孫不能匡君以義而高子則能權而合宜故春秋一則直書曰來而不言其故一則羙而稱子且曰來盟則二子之得失可見矣仲尼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謂之以禮則不可為私也謂之以忠則不以趨走承順為恭而以責難陳善為敬也然則仲孫高子之得失豈不昭昭矣乎夫齊之與魯親則甥舅且鄰國也魯國有難齊其可以坐視之乎而況于盟幽之役既以伯主自任昭大神要言焉于是乎授之諸侯將何為耶天禍魯國莊公即世而嗣子弗終無所歸咎魯之臣子方將有討而力不足則大國是望而巳矣桓公不修乃職而有乘亂取國之心乃使仲孫來魯陽以省難為名而陰行窺覘之計伯主之義豈若是哉仲孫之言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巳則既知罪人之所在矣則勸其君共行天討不可后也乃曰難不巳將自斃固將坐而待之乎雖有務寧魯難而親之之言不足以蓋其幸災飬患之罪矣卒使臣奸稔惡無所忌憚而武闈之禍再作向使仲孫能勸桓公早為之所豈至此耶春秋不言其故而止曰來則其來之無名可知矣閔公無祿魯國無君桓公又使高子將南陽之甲至魯而謀其國其所以命高子者想不異于仲孫矣而高子則不然君之命我雖無一定之言而我之事君豈可不引之以當道哉與其取魯而失天下之心孰若安魯以昭吾君之令德哉于是制其閫外之命魯未有君我是以定公子中之位魯難未巳我是以有鹿門吏門之城魯民未安我是以和其不恊而為之盟使周公之社稷賴以不墜而齊侯獲存亡繼絕之名于天下嗚呼事君若高子真所謂大臣哉若仲孫者可謂具臣而巳矣故春秋特褒之而稱子且曰來盟見其權在高子而高子又能行權而合乎善非若仲孫之比矣或曰仲孫以省難來安知其陰行窺覘之計乎曰觀桓公之問曰魯可取乎則知之矣曰然則仲孫何以稱字而不貶乎曰仲孫雖不能勸君以討賊而亦未嘗納君于惡也故曰君其待之非也而曰君其務寧魯難而親之則是矣故以仲孫方之高子則不足若加貶焉則有勸桓公乘時以取魯者又將何以罪之哉此又輕重之權衡也故曰春秋非圣人莫能修之夫豈可以茍言哉
晉人執虞公
諸侯狥利以失國乃其自取之也夫有國家而以利狥人未有不失之矣其虞公之謂乎虞公貪壁馬之賂而從晉以滅號號亡而虞亦隨之春秋書曰晉人執虞公言以眾人執獨夫也夫以千乘之國爵為上公而晉人執之如一夫然非虞公自取之乎觀圣人之所書可以為貪利者之戒矣夫虞太王之昭也晉于是乎滅虞矣則不言滅而止言晉人執虞公何耶蓋滅者亡國之善詞上下之同力也上無明王下無方伯諸侯而有壤地褊小困于強暴力不足而失其國非其有以致之則書滅以見滅之者之罪如譚遂弦黃之類是也若夫虞公則異于是矣以堂堂上公之尊君百里之地夫孰得而犯之哉今也重貨財而輕兄弟信邪說而違忠言壁馬既入而滅號之師遂起不思下陽滅而號不能為號號滅而虞不能以為虞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宮之奇言之矣而不聽是愛社稷不如垂棘之壁而視同姓之親不如屈產之乘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非獨夫而何哉以千乘之君而身為獨夫其亡也非不幸矣春秋不書晉人滅虞而曰晉人執虞公若曰虞地之缊于晉久矣虞公之死命制于晉而巳矣故左氏曰罪虞且言易也谷梁曰其曰公者猶下執之之詞也嗚呼利之能亡人國若是哉人亦有言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其如虞公矣或曰晉之于虞同姓也衛侯毀滅邢而生名之虞固有罪而晉得從末減何耶曰滅人之國其罪易見而貪利以失國其罪難明下陽邑也而以虞晉滅之為文晉之罪巳見矣今又執虞公焉天子之上公而晉人擅執之是無王也而得為無罪乎春秋不以梁亡之法書之則亦不以恕晉矣若夫滅同姓之惡復何待于貶耶
莒人伐我東鄙圍臺季孫宿帥師救臺遂入鄆
伐國而圍人之邑與救患而入人之邑者皆王法之所不容也夫兵春秋之所惡至于乘勢以為利尤有所不當為者矣我襄公之十有二年莒人伐我東鄙而圍臺書伐書圍是罪之在莒也季孫宿受命以救臺不受命而遂入鄆書救而遂入是罪之在季孫矣莒固不義而魯亦豈為義哉春秋比而書之所以著二國阻兵修怨之罪也凡書伐者皆惡其擅兵以為暴也伐而圍人之邑則又甚矣凡書救者皆善其恤患而解紛也救而遂入人邑則救不足言而入為罪矣是故蕞爾莒國敢伐我而圍邑患自外至者也君子固為魯憂之季氏強臣因救邑而生事患自內作者也魯國之憂至是始大矣嗚呼龍旗承祀奄有龜蒙魯周公之裔冑春秋之時惟齊倚其舅甥之故而轉為仇敵其它若宋若衛若晉若秦皆不敢以一矢相向者畏周公故也今以僻陋在夷之莒乃敢執干戈與魯周旋庸非魯人自取之乎于酈之役季友敗其師而俘其卿莒人不敢報也僖公屈千乘之尊嫁女干其大夫而自主之又降班失列下與之盟封境之間雖得無事而辱國亦甚矣宣公以不正之君貪功狥利以啟爭端莒猶未敢致報畏魯之有齊援也襄公不務德政而屬鄫以為私卒致莒人滅鄫而侏儒有囗紿之敗甲是魯之不能為人所料而莒始敢稱兵伐我矣至于今而圍臺乃莒人伐我之二役也間諸侯之有事背盟好而興戈矛今又伐我而圍其邑莒之罪不可勝誅矣季孫受命以救臺臺者我之封邑受諸先王有民人焉不可以不救也師至而莒圍解振旅以歸復命可矣乃乘時而遂入鄆無乃怒蹊田而奪之牛乎尤而效之其罪與莒同矣而擅權生事不有其君非細故也其患豈直伐我東鄙而巳哉春秋書莒人伐我東鄙圍臺所以著莒人之罪繼書季孫宿帥師救臺遂入鄆帥師救臺可也而遂入鄆不可也遂者專事之詞入者不順之意則季孫之罪不可逃矣故嘗論之莒魯之爭每不利于公而利于季孫厥后乘亂取鄆者季孫也而叔孫當其討伐莒而取鄆者又季孫也而昭公受其辱其事蓋權輿于救臺入鄆之舉矣故曰莒患不足為憂也而大夫之患深可為魯憂也詎不信哉
衛人立晉
為臣而擅置其君為子而專有其國則皆得罪于王法矣夫春秋為正名分而作也衛有州吁之亂賊既討矣其國人不請于天王而立晉是擅置其君也晉雖諸侯之子無王命而遂立焉是專有其國也春秋書曰衛人立晉則衛人與晉之罪皆無所迯矣古者諸侯繼世襲封則內必有所承爵位土田受之天子則上必有所稟必承國于先君者所以重父子之親必稟命于天子者所以正君臣之義天下之大倫于是乎在而可以私亂之乎衛州吁以嬖人之子弒其君而自立諸侯連兵欲定其位而衛人不以為君凡經八月而殺之于濮謂衛國之無人焉不可也柰何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乎此圣人之所深惜而特起衛人立晉之文也歟吾嘗觀衛人之殺州吁而知春秋之初人心之天理猶明也及觀衛人之立晉而傷春秋之時人心天理之壞亦自此始也何也擊鼓其鏜踴躍用兵介先君之寵握百里之權弒其君而虐用其民有宋魯陳蔡以為之黨其勢未易取也然而敢即圖之使一往而陳人遂執以請蒞以一告老之大夫主其謀而國人無不從諸侯無敢沮非人心天理之猶明而若是夫柰之何討賊之后遽爾相率自置其君而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天子視周室如無人焉則不顧先王之典而陷其君于無王之罪矣彼晉者宣公也縱不足責而石子賢人也亦不念水木之有本源秋無他狃于見聞之習而遂以為常也賢者而若是矣人心天理之壞可勝救乎觀衛人立晉之文繼于衛人殺州吁于濮之后其為深惜之可知矣是故衛人書立立者不宜立也所以著擅其君之罪也于晉絕其公子言其內無所承也所以明專有其國之非也晉也既立卒于不令以亂衛國大抵不正其始者必不能善其終蓋亦必然之理矣或曰春秋書立君者二此年衛人立晉及昭二十三年尹氏立王子朝是也彼則指其立之之人而此則言衛人何也蓋立子朝者尹氏之私意也朝不當立而獨尹氏立之也晉雖不當專有其國而實當立故衛人之立晉特不請于王為可罪而非若尹氏之私于子朝也此又輕重之權衡也吁睈人之筆嚴矣哉
三月癸酉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
春秋紀陰陽之失節所以示人君不可忽天道也夫春秋常事不書惟異而后書之震電雨雪常有之物而以為異何耶蓋周之三月乃夏時之正月陽氣未大發也而大雨震電陽失節矣震電既發則雨雪不當復降越八日而又大雨雪是陽穉而陰復肆也陰陽之交失若是安得不以為異乎天人一理有感則有其應觀春秋之所書而隱公之失政可知矣愚嘗求之洪范庶征之論矣君人者所以建皇極而納民于福者也是故雨旸燠寒風之若否由之而應于是乎有恒寒恒燠之罰焉人君知之則遇災而懼雖有其象而無其應不然則應復為感而災咎之來必矣是故震電者陽精之發而雨雪者陰氣之凝震電則發于燠雨雪郥凝于寒不可并行也隱公即位九年干茲不聞令政而多涼德以諸侯而不事天子以國君而不撫庶民軍旅數興政權下替君道之失久矣今以建寅之月未當啟蟄之時而大雨震電陽氣之動巳迥于早矣雷電既發于癸酉之辰而雨雪復作于庚辰之日陽不順令而動非其時故不能勝陰之兆見矣故震電而曰大雨震電雨雪而又曰大雨雪則皆非小變矣為隱公者盍亦反躬而自省矣德不修歟政不舉歟讒邪之未去歟善人之弗用歟抑小民之失其所而祭祀之不共歟何上天降鑒之若是也我其夙夜畏天之威而思所以自新庶其免于戾矣公則藐乎無所警也方且伐宋取邑會鄭入許楊楊然自以為功而鍾巫之難作矣春秋所書雖然不言其應而事應之符昭然不昧故曰非深明夫天人之理者不可以言春秋也抑嘗考之于經凡書雨雪者三而兩在冬若以夏時言之則雨雪冬所當有春秋法不當書而況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豈止兩雨雪耶故知春秋之以周正紀事而書冬之為建酉戌亥之月無疑也此夏時之正月則以震電雨雪兼作為異且又大而過常則皆為不時矣嗚呼讀春秋者不以全經貫之而欲因一句以求義安能得圣人之微意哉
公子結媵陳人之婦于鄄遂及齊侯宋公盟
大夫輕身以親淺事而專命以抗公侯春秋書之所以責其重以失巳而又輕以失人也夫禮莫大于正名分過與不及皆罪矣而況于一出而兩失之乎今公子結以國卿之尊而下媵陳人之婦是以所重臨乎禮之輕既失巳矣既而以大夫之卑而專事以及齊侯宋公盟是以所輕干乎禮之重又失人焉然則結之不知禮也甚夫春秋能不深惡之哉吾聞之易曰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平施故以微者而視大夫猶以大夫而視公侯也其體之不敵猶堂陛之有級截然不可犯矣今公子結以諸侯之子為當國之卿固將任出謀發慮之寄以匡社稷庇民人也今乃縱一巳之私情親媵婦之淺事是謂以尊臨卑而亂上下之等威矣至于齊侯者太師之胤東州之方伯也宋公者先代之后天子之上公也夫豈列國大夫所可敵哉乃不自揣而敢上要之盟無乃以卑抗尊而紊君臣之名分乎故以公子而媵微者之婦是以冠而薦屨也以大夫而盟齊宋之君則舉足而加首矣不特此也人臣非君命不越境鄄衛地也以私事而出不可也大夫無遂事盟者有國之大權不稟于君而專之不可也然則此行也豈特失巳失人而巳哉又有不臣之罪矣春秋據事而直書之結之罪其可逃乎是故牲盤之好方講于秋至冬而三國之師至于西鄙故曰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其公子結之謂乎雖然魯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彼結之求盟其從其否固在我也何至以二國之君而輒從其所欲哉既盟而后伐之非矣厥后季孫行父會齊侯于陽谷求盟而齊侯弗及之盟夫以啇人之不義且能卻行父之請而況于堂堂伯主之尊乎嗚呼結不足責也吾獨深為齊桓惜之
公會齊侯(云云)盟于牡丘宋人伐曹楚人敗徐于婁林
伯謀不恊而與國貳此外夷之所以得肆其志也甚矣齊桓之伯有始而無終也牡丘之役將以救徐而先為盟固可見其不恊矣誓言方新而宋人有伐曹之舉大功未立而自攜貳將何以御外患耶遂使楚人得志而敗徐于婁林中國之勢于是乎衰矣由此觀之非桓公不能敦不息之誠而至于斯歟常謂齊內以治外者善謀也慎終以承始者善道也故外夷之進退未嘗不視諸華之疆弱而諸侯之向背又豈不由伯心之思斁哉是故桓公之始伯也鄭侵宋則合宋衛以致討荊伐鄭則率魯宋而往救分災討貳諸侯無闕故能壯中國之勢以服四夷召陵之功蔚為五伯之盛誠可嘉也使其嘗存是心不亦善乎柰何葵丘既會震矜遂生由是楚伐黃而不救以次陘椅角之助反貽隊命亡氏之悲則桓公之不足以宗主諸侯人知之矣不然以密邇山東之徐楚人何敢踰越險阻以伐之耶今楚而敢伐徐則以不救黃而覘桓公之不能矣公能于此而振旅焉猶可及也柰何八國諸侯萃于牡丘則不鼓行直指淮泗之間以拯徐人于焚溺而方且刑牡軟血以詔鬼神諸侯君實有之何辱盟焉則伯謀之不恊可知矣使敵人得以忖度其情而淹留不退誰之咎耶大夫之救不聞有功而伐厲之師徒為黷武未幾而無役不從之宋遂敢致怨于伐厲從齊之曹雖曰弱曹不顧齊矣不知牡丘之盟何為耶外憂未弭內志巳暌俾好惡同之之國翦為仇讎而不能禁兄弟閱于墻外御其侮今不然矣中國之虛實在楚人目中矣于是荊尸乘廣之旅蠭合豕突以敗徐于婁林則向日為齊取舒之人今亦無以庇其民矣使三十余年之功業一旦掃地豈不哀哉嘗因是而論之齊桓之伯業有系于宋不小也方其始也宋公推戴以為盟主而伯業以成及其終也宋人背之以伐曹遂卒無以制楚昔者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曷嘗倚人以為勢哉譬之于水有本者其出無窮若夫蹄涔溝澮得雨而盈霽則涸矣嗚呼此伯者之功然所以如彼其卑而君子不愿為之也夫
齊侯襲莒
大國用兵以掩人之不備春秋特書以著其罪也夫兵以御暴非所以為暴也而況以詭詐行之者乎齊為不道乘莒人之不備而潛師以襲之不仁甚矣春秋特起襲莒之文而專日齊侯郥其包藏禍心之惡何所逭哉先王用三驅而不掩羣君子釣而不綱戈不射宿待物且爾而況于人乎凡春秋書用兵皆在所惡然亦有聲罪伐人而駐兵不戰以服之者矣未聞有以襲書也彼小國恃大國之安靖巳無故而加之兵巳有陵弱犯寡之罪況以陰謀閟計出其不意而掩取之乎此春秋之所必誅而不赦者也濟莊背澶淵之會盟而助叛臣以伐盟主不義甚矣入孟門取朝歌無損于晉也動而無所以生悖心于是襲莒之念興焉銜枚臥鼓出莒人之不意自謂一鼓可以得莒矣而不虞其謀之不遂也旦于之門傷殷而退蒲侯之遇杞梁授首亦何益哉人亦有言抑君似鼠晝伏而夜動其齊侯光之謂矣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編此為特筆蓋用兵之中其罪為尤甚者也而齊獨有焉他日宋皇瑗帥師取鄭師于雍丘而鄭罕達亦帥師取宋師于巖潛蹤密跡伺人之間以相傾覆流而至于戰國殘民以逞若艾草菅然始作俑者其無后乎今年未能得志明年再興伐莒之師構怨未巳而不知禍盈惡積變起蕭墻未幾何時崔氏之難作矣故曰阻兵無眾安忍無親眾叛親離難以濟矣嗚呼若齊莊公者尚誰懟哉抑嘗考之于經凡特筆以著其暴者多在于齊故在襄公則有遷紀郱鄑郚之舉在桓公則有降鄣遷陽之文不特此也春秋未嘗書滅國也而滅國亦自齊始發揚蹈厲之志以成從簡尚功之俗蓋其流風之未泯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