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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 餐櫻廡隨筆
  • 況周頤
  • 4333字
  • 2015-12-31 11:00:25

太倉唐實君考功(孫華),別號東江,最愛其次子頤??滴跷熳邮≡?,東江屬望綦殷,而頤以違式不終場,遂逗繞白門不敢歸。有吳孝廉樞者調(diào)之曰:“前有項王,后有唐郎。一個百戰(zhàn)無功,羞見江東父老;一個三場不利,惱煞老父東江。”語末四字,回文巧合,可謂善戲謔兮。

雍正乙巳十月初三日申時,京師忽有虎突入齊化門,登城,人噪逐之。行至宣武門下西米巷,入年遐齡家就擒。遐齡,太保大將軍羹堯之父也。其后羹堯以驕蹇敗,賜死之地,即虎就擒之地,此其先兆也。又年大將軍賜第在宣武門內(nèi)右隅,其額書“邦家之光”。及年驕汰日甚,有識之士過其第哂曰:“可改書‘敗家之尤’?!鄙w以字形相似也。未幾,年果憤事。

趙秋谷以丁卯國喪,赴洪思寓觀劇,被黃給事疏劾落職。相傳黃給事家豪富,欲附名流。初入京,以土物并詩稿,遍贈諸名下。至秋谷,時方與同館為馬吊之戲。適家人持黃刺至,秋谷戲云:“土物拜登,大稿璧謝。”家人不悟,遂書柬以覆。秋谷被劾后,始知家人之誤也。見阮吾山《茶余客話》,謂“大稿璧謝”云云,屬秋谷戲言,家人誤會,非秋谷本意也。

按:洪北江《詩話》:“康熙中葉,大僚中稱詩者,王、宋齊名,宋開府江南,遂有”漁洋綿津“合刻。相傳趙秋谷宮贊,罷官南游過吳門,宋倒屣迎之,以合刻見貽。秋谷歸寓后,書一柬覆宋云:”謹?shù)菨O洋詩鈔,綿津詩謹璧。“宋銜之刺骨。秋谷恃才輕薄,雖經(jīng)蹉跌,未嘗稍改悔,其對于黃給事也,猶之對于宋綿津也,而謂非其本意耶?吾山云云屬在氣類之雅,不惜曲說為之回護耳。”

按《詩話》又云:“時王已為大司寇,宋以千金貽之,乞賦一詩,作王、宋齊名之證。王貽以一絕云:”尚書北闕霜侵鬢,開府江南雪滿頭。誰識朱顏兩年少,王揚州與宋黃州。‘“蕙風曰:”綿津之風,亦已古矣。乃至今日,風雅何物,每斤直錢幾何,其孰以性命相切之千金,購一王宋齊名耶。“

雍正朝,平湖陸侍郎清獻(乾隆元年,追贈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由靈壽知縣,徵授四川道監(jiān)察御史,累疏陳捐納事,牾觸津要放歸。疏中有云:“夫保舉者,保其清廉也。保舉而可捐,然則清廉亦可捐乎?”尤為破的之語(按:軍興已還,捐例愈推愈廣,凡捐納京外各官,當引見驗看前,必須繳捐免保舉銀兩,唯由正途加捐者得免。揆之事理,誠至不可通也)。

康雍已還,承平日久,輦下簪裾,宴集無虛日。瓊筵羽觴,興會飚舉,凡豪于飲者,各有名號,雖諧談,亦雅故也。長洲顧俠君(嗣立)曰酒王,武進莊書田(楷)曰酒相,泰州繆湘芷(沅)曰酒將,揚州方覲文(覲)曰酒后(未留須),太倉曹亮疇(彝)曰酒孩兒(年最少)。五君之外如吳縣吳荊山(士玉)、侯官鄭魚門(任鑰)、惠安林象湖(之浚)、金壇王箬林(澍)、常熟蔣檀人(漣)、蔣愷思(洄)、漢陽孫遠亭(蘭蕊)皆不亞于將相。荊山尤方駕酒王,每裙屐之會,座有三數(shù)酒人,輒破甕如干,罄爵無算,然醉后則群喧競作,弁側(cè)屨舞,形骸放浪,杯盤狼藉。唯荊山飲愈鬯愈惺,酬酢語默,不失常度,夷然灑然并無矜持抑制之跡。其閎量非同時儕輩所及,而然不以善飲之名自居。荊山一寒士,弱不勝衣,貌癯瘠無澤,而享盛名,躋右秩。昔人云:“魏元忠相貴在怒時,李嶠相貴在寐時?!鼻G山之相,必貴在醉時也。

裙本作{君巾}.《說文》:“下裳也。”《類篇》作“裙”?!夺屆罚骸斑B接裾幅也?!薄俄崟分校骸叭?,親身衣也。”《急就篇》注:“一作帔,一作帔,不專指婦女之裙?!卑胩评先撕醚胖o,嘗曰:“裙屐之裙,當作裙作{君衣},屬男子言;釵{君巾}之{君巾},當作{君巾},屬女子言。{君巾}上從尹,篆文象{君巾}腰{君巾}帶形;下從巾,象{君巾}幅曳垂;中從口,亦象形?!?

康熙庚子順天鄉(xiāng)試,特命十二貝子監(jiān)外場,露索(搜檢也,見《大金國志》)綦嚴,朱竹之孫稻孫預(yù)試,披襟而前,鼓其腹曰:“此中大有夾帶,盍搜諸?”體貌瑰偉,意氣磊落。眾皆目屬,邸亦為之粲然。平定張殷齋(穆)少有奇士之目。道光己亥,由優(yōu)貢應(yīng)順天鄉(xiāng)試。入闈當搜檢如例(是年曾望顏為順天府尹,搜檢加嚴),則盡脫上下衣裸而立,王大臣無如何,檢其篋,得白酒一瓶,以為言,則立飲盡,碎其瓶。益忿怒,竟奏劾褫革。殷齋所為,視稻孫滋侮慢,未免令人難堪。仲尼不為已甚,其得禍也亦宜(按:光緒朝鄉(xiāng)會試概不搜檢,雖其例未廢,而并不實行,當自咸、同間始)。

王石谷初謁王煙客,以巨瓠四枚為贄。或議其薄,石谷笑曰:“昔侯芭載酒問奇字,我且不止一壺矣,何薄為?”(見《鄰蔬園偶筆》)張芑堂少時,曾受業(yè)于丁敬身。初及門,囊負南瓜二枚為贄,各重十余斤,丁先生欣然受之,為烹瓜具飯焉(見《鷗陂漁活》)。瓜壺(瓠)雅故,無獨有偶。

漚尹以所著《疆村詩余》六卷囑為撰定,卷中艷詞絕少,唯《南鄉(xiāng)子》六首(粵東作)。其一云:“云磴滑,霧花,西樵山上揀茶歸。 山下行人偏借問,朦朧應(yīng),半晌臉潮紅不定?!闭Z艷而味厚,得花間之遺,雖兩宋名家,鮮能辦此。

外國銀錢,有肖像絕娟倩者,或曰自由神,亦有其國女王真像。蕙風得見友人所藏,有詞賦之,調(diào)《醉翁操》:“嬋媛,苕顏,蓬仙,渺何天。何年,如明鏡中驚鴻翩。月娥妝映蟾圓。凝佩環(huán),典到故衫寒,得:楚腰掌擎幾番。泛槎怕到,博望愁邊。玉(去聲)容借問,風引神山夢斷。冠整花而端妍,囗云而連蜷。東來蘭絮緣,西方榛苓篇。此豸秀娟娟,倩誰扶上輕影錢。”此調(diào)本琴曲,用蘇文忠譜(辛忠敏亦有一闋,字句與蘇詞小異)。文忠填詞,信不為宮律所縛,有時亦矜嚴特甚,即如此詞,固無一字不按腔合拍也。今四聲悉依之。

清時京朝各官以亻暴直內(nèi)廷為榮,然亦有不勝其苦者,天顏咫尺,垂手伺立,久則氣血下注,十指欲腫。若派寫進呈書籍,終日伏案而坐,兩腳不得屈伸??滴蹰g,王宮詹圖炳直南書房有年,嘗奉命書《華嚴經(jīng)》全部。出語人曰:“伺候時立得手痛,抄錄時寫得腳痛。此苦豈外廷所知聞?!甭?wù)呓^倒(光緒時,滇人繆素筠女史以繪事供奉慈寧宮,亦伺立時多,憩坐時少。繆因纖足,其苦尤甚。同時金閨諸彥,方艷羨其榮遇矣)。

康熙辛卯,副憲左必蕃、編修趙晉典江南鄉(xiāng)試,左空洞而不識文字,趙知文而大通關(guān)節(jié)。吳人為之語曰:“左丘明兩目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

雍正丁未,曹亮疇權(quán)知浙江安吉州事。某年冬,藩司發(fā)下時憲書數(shù)百本,令散賣繳價。禮房吏慮其難銷,議弗受,擬稿詳覆,呈上判行,中有“卑州僻在山陬,從來不奉正朔”云云。亮疇大駭,呼入責之,猶爭云。此語有出處,此州書吏皆布衣赤腳,不敵它州之皂隸也。

明牛存喜,字汝吉,聰穎多藝能。天寧寺碑刻成,在階墀間,或命移置閣檐下。碑高與檐齊,眾皆難之,乃召存喜至。見役者數(shù)百人,紿曰:“眾餒乎?若第歸食。食后,與我會寺門下?!北缺娭粒嫦矘I(yè)與僧人數(shù)輩,以機法推挽閣下矣(見《河內(nèi)縣志。藝術(shù)傳》)。此即西洋起重機之嚆矢。又袁簡齋《新齊諧》云:“江慎修(永)置一竹筒,中用頗黎為蓋,有鑰開之。開則向筒說數(shù)千言,言畢即閉。傳千里內(nèi),人開筒側(cè)耳,其音宛在,如面談也,過千里則音漸澌散不全。”其法在留聲機電話之間,惜未能精益求精而底于成耳。

偶得對聯(lián)云:“四時春夏秋冬,五聲平上去入?!逼铰曈嘘庩柶揭?。周九煙(星,后改姓黃,冠于本姓之上)云:“三仄應(yīng)須分上去,兩平還要辨陰陽?!鄙先ト胍喾株庩?。凡填詞,須分陰陽平;若制曲,尤非四聲悉分陰陽不能入津(陰清聲,陽濁聲)。

《北齊書。方伎傳》:“張子信隱居白鹿山,少以醫(yī)術(shù)知名,又善易筮及風角之術(shù)。武衛(wèi)奚永洛與子信對坐,有鵲鳴于庭樹,斗而墜焉。子信曰:”鵲言不善。今夜有人喚,必不得往。雖敕,亦以病辭?!有湃?。是夜,瑯琊王五使切召永洛,且云敕喚。永洛欲起,其妻以子信言,若遮留之,稱墜馬腰折不堪動。詰朝難作,永洛乃免。“此公冶長后,能通鳥語者。

相傳明誠意伯臨歿時,以一篋密呈太祖,扃甚固。屬貽繼體,丁至急乃可開。其后燕師迫近畿,建文將遜國,徊徨無策間,開其篋,得僧衣、戒刀、度牒,因易裝遁荒焉。王文簡《池北偶談》云:“鄭端清世子讓國,自稱道人,精邵康節(jié)之學。宮中有一櫝,手自緘,歲輒易一封識,遺令遇急乃開。及其孫壽平值河北流寇之亂,發(fā)櫝得破衫五,一闊大,四稍窄小。王軀干偉碩,其弟四人則短小也。遂衣而逃,得免于難?!迸c誠意伯事絕類。

南海曾勉士先生(釗)湛深經(jīng)術(shù),博稽古籍,粵人治漢學者未能或之先也。著《面城樓集》十卷。集中之文核證典禮,辨訂經(jīng)傳,深微奧衍。其諸書后跋尾,亦考據(jù)精確,無空騁議論之詞。生平抱用世志,治經(jīng)外,農(nóng)田水利,戰(zhàn)守兵法,無不研究。道光辛丑、壬寅間,海氛孔棘。制府高平祁公檄令修碉筑壩,募勇團守,旋已議款,敵兵不至,而所支帑不能報銷者,至三十二萬余金,傾家不償,坐此免官。藏書數(shù)萬卷,并質(zhì)于人。徐鐵孫觀察,由浙中寄詩懷之,有“誤人豈有陰符書”之句,蓋傷之也。其《答翟茂堂都司書》詳言蚺蛇山炮臺,當日建筑防堵情形,了如指掌。書長難于具錄,茲節(jié)錄其所言筑臺用炮之法如左云。

“向來臺形,或圓或橢或方,其炮路皆散而不聚,足以破賊舟,而不足以洞敵艦。釗乃創(chuàng)為之字形,使臺曲如蚓縈。敵艦出山足,則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及第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之炮,集擊船頭為正,其第二十九、第三十、第三十一之炮集擊船尾為奇。倘敵艦冒死闖入臺前,則第十一至三十一之炮迎擊為正。第六至第十三之炮,橫擊為奇。”

又云:“至于用炮之法,以炮口照星左右,人所共知也。以勾股算彈子所出高低,人所不知也。譬如炮身長八尺,炮口高一分,則彈子至一百丈,高一尺二寸五分矣。若炮口高一寸,則彈子至一百丈,竟高一丈五寸,其能中船乎?釗乃以朱線識炮身之右,從炮口通至炮尾,以求地平之線,使炮勇頭平視,度炮口之朱線,不過高炮尾一二分而止,則炮彈高下尺寸可自操矣。炮垛既曲,炮彈必聚,人所共見也。一發(fā)之后,裝不及,人所無如何也。釗乃分炮位為三班,譬如十炮同擊一處,以一、四、七、十等炮為一班,二、五、八等炮為一班,三、六、九等炮為一班。第一班炮已發(fā),即趕裝藥,推歸原位,迨第三班炮發(fā),而第一班炮可復(fù)發(fā)矣。此即連環(huán)法。唯連環(huán)槍直行進退,炮則橫列迭發(fā)耳。”(原書節(jié)錄止此)

它如相度地勢,量炮線,測水之深淺,分風之上下,蒲囊夜扛,以出不意,鍬溝掘坎,以阻沖突;設(shè)土垛,置噴炮,以護前臺;屯壯勇,扼田塍,以防后路;立不敗之地,出萬全之策。其經(jīng)營布置,書所能詳。其因應(yīng)變通,書容猶有未盡矣。集中又有《虎門炮臺形勢條議》、《記沙鉆》等篇(按:沙鉆一器,投之勁流中,能倚立水底,旋轉(zhuǎn)不停。遇有厚沙,隨鉆隨起,水行沙去,弗復(fù)淤積,浚河善后之良器也。記后附圖),皆經(jīng)世有用之文。有志之士,當條貫而尋繹者也。

康熙朝,宛平黃昆圃(叔琳),年十九,官至浙江巡撫。疆臣持節(jié),殆無早于此者;慈溪姜西溟(宸英)年七十,以丁丑一甲第三授編修。詞臣珥筆,殆無遲于此者。叔琳亦辛未第三人及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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