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戒奢侈(4)
- 明太祖寶訓
- 佚名
- 3786字
- 2015-12-26 18:17:32
洪武二十七年六月癸酉,太祖燕閑與侍臣論古。太祖曰:“昔楚莊王謀事而當,群臣莫能逮,朝而有憂色。魏武侯謀事而當,群里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夫一喜一憂,得失判焉。以此見武侯之不如楚莊也。夫喜者矜其所長,憂者憂其不足。矜其所長則志滿,志滿則驕,驕則淫佚,敗日至矣;憂其不足者則志下,志下必能虛心以受人,則人孰不樂告以善道?故莊王卒伯諸侯以興楚國,武侯侵暴鄰國而魏業日衰。以此觀之,人君當遜志以納善,人臣當直道以事君。君臣之間各盡其道,則天下之事無不濟矣。”
洪武二十八年六月辛卯,太祖謂侍臣曰:“論禮樂者必原于德,此至論也。蓋德盛者禮樂明備,否德則禮樂不興。三代之德盛,故禮樂達于天下,后世德不如古,禮樂有其名而無其實。王通云:‘如有王者出,三十年而后禮樂可稱。’此本孔子必世而后仁之說。朕居位已三十年矣,禮樂之文粗備,而政治不能如古,揆德涼薄。”侍臣對曰:“陛下武定禍亂,文致太平,天下翕然同風,咸蒙至化。所謂十年平之,十年當之,十年和之,真有其效矣。而圣德謙沖,不有其有,此其跨越于前代也。”
洪武二十九年丙寅,太祖觀《唐書》,至宦者魚朝恩恃功玩忽無所憚,謂詩臣曰:“當時坐不當使此曹掌兵政,故肆恣暴橫。然其時李輔國、程元振及朝恩數輩勢皆極盛,代宗一旦去之,如孤雛腐鼠。大抵小人竊柄,人主茍能決意去之,亦有何難?但在斷不斷爾。”又曰:“漢末之時,宦官雖號驕縱,尚無兵權,故凡所為,不過假人主之名以濁亂四海。至唐世以兵柄授之,馴至權勢之盛,劫脅天子,廢興在其掌握。大抵此曹只充使令,豈可使之當要路,執政操權,擅作威福?朕深鑒前轍,自左右服役之外,重者不過俾傳命四方而已。彼既無威福可以動人,豈能為患?但遇有罪,必罰無赦,彼自不敢驕縱也。”
仁政
甲辰八月,是月,平章常遇春兵至贛州,熊天瑞固守不下,太祖令平章彭時中以兵會遇春等共擊之。又命中書右司郎中汪廣洋往參謀遇春軍事,諭廣洋曰:“汝至贛,如城未下,可與遇春等言,熊天瑞困處孤城,猶籠禽阱獸,豈能逃逸?但恐破城之日殺傷過多,要當以保全生民為心,一則可為國家用,一則可為未附者勸。且如漢鄧禹不妄誅殺,得享高爵,子孫昌盛,此可為法。向者鄱陽湖之戰,陳友諒既敗,生降其兵,至今為我用。縱有逃歸者,亦我之民。我前克湖廣,禁軍士毋入城,故能全一郡之民。茍得郡無民,何益?”廣洋至贛,見遇春等,傳太祖命。時天瑞拒守益堅,遇春乃浚濠立柵以困之。
正月己巳,太祖聞遇春克贛不殺,喜甚,遣使褒之曰:“予聞仁者之師無敵,非仁者之將不能行也。今將軍破敵不殺,是天賜將軍隆我國家,千載相遇,非偶然也。捷書至,予甚為將軍喜。雖曹彬之下江南,何以加之?將軍能廣宣威德,保全生靈,予深有賴焉。”
丙午五月壬午,太祖還自濠州,諭中書省臣曰:“吾昨往濠州,所經州縣,見百姓稀少,田野荒蕪。由兵興以來,人民死亡,或流徙他郡,不得以歸鄉里,骨肉離散,生業蕩盡,此輩寧無怨嗟?怨嗟之起,皆足以傷和氣。爾中書其命有司遍加體訪,俾各還鄉土,仍復舊業,以遂生息,庶幾斯民不致失所。”
洪武元年正月乙酉,太祖謂劉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死亡既多,休養難復。今國勢已定,天下次第而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對曰:“生息之道,在于寬仁。”太祖曰:“不施實惠而概言寬仁,亦無益耳。以朕觀之,寬仁必當聚民之財而息民之力,不節用則民財竭,不省役則民力困,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不禁貪暴則民無以遂其生。如是而曰寬仁,是徒有其名而民不被其澤也。故養民者必務其本,種樹者必培其根。”基頓首曰:“陛下盡心如此,民其有不受惠者乎?《傳》曰:‘以仁心行仁政。’實在于今日。天下之幸也。”
三月甲申,征虜大將軍徐達等奏所下山東州縣。時近臣因進言山東舊有銀場,可興舉者。太祖曰:“銀場之弊,我深知之,利于官者少而損于民者多。況今凋瘵之余,豈可以此重勞民力?昔人有拔茶種桑民獲其利者,汝豈不知?”言者慚而退。
四月丁未,博興等縣民人高翼等五十二人來謝恩。先是,詔免山東郡縣租稅,至是翼等來謝。太祖召至前,諭之曰:“朕以爾民勞困,且逢饑饉,艱于衣食,故免租稅三年,欲爾民安也。今若等遠來,跋涉良苦,是以所安爾者反勞爾也,豈朕之本心?爾歸見鄉里長老,其以朕意告之,但心在朝廷足矣,不必來謝。”命禮部各給道里費而遣之,仍止其未來者。
七月辛卯,太祖將發汴梁,大將軍徐達等自陳橋入辭,太祖諭之曰:“朕與公等率眾渡江,誓除禍亂,以安天下。今士卒舍父母妻子,戰斗于矢石之間,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于心,然非得已也。中原之民久為群雄所苦,死亡流離,遍于道路,天監在茲,朕不敢怠。故命爾等帥師北征,廓清中原,拯民艱苦。昔元起沙漠,其祖宗有德,天命人主中國,將及百年。今其子孫怠荒,罔恤民艱,天厭棄之。君則有罪,民復何辜?前代革命之際,兵戈相加,視如仇讎,肆行屠戮,違天虐民,朕實不忍。爾諸將帥當以為戒,克城之日,毋虜掠,毋焚蕩,毋妄殺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親戚,皆善待之。庶幾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遵命者,必罰無赦。”諸將皆感激拜辭而退,相謂曰:“主上愛民若此,吾屬敢不敬承。”
八月壬午,大將軍徐達克元都表至,群臣上表稱賀。禮畢,侍臣進曰:“自昔革命之際,以臣取君者多。惟漢高祖取秦,起自民間。今陛下不階尺土一民,以定天下,元主遁歸沙漠,兵不黷武,跨越千古。”太祖曰:“朕思三代及漢、唐、宋歷年多者,皆其祖宗仁厚,結于人心,植本深固,人不能忘故也。元自世祖混一天下,寬恤愛人,亦可謂有仁心矣。但其子孫無承籍之德,不能以仁愛守之,故至于此。他日吾子孫能持仁厚之心,守而不替,社稷之福也。”
洪武二年三月丙午,太祖謂翰林侍讀學士詹同、待制秦裕伯等曰:“往者四方鼎沸,生民之禍極矣。天道厭亂,人心思治,故作難者皆底滅亡。今疆宇雖定,然中原不勝凋弊,東南雖已蘇息,而錢谷力役又皆仰之,果何時可以休息也?”同對曰:“陛下撫念創殘,憂勞于心,誠天下蒼生之福也。”太祖曰:“苦寒者思溫,執熱者思濯。今民之思治甚于寒之思溫,熱之思涼,正當有以濟之。”
五月己巳,太祖幸鐘山歸,由獨龍同步至淳化門,始騎而入,謂侍臣曰:“朕久不歷農畝,適見田者冒暑而耘,甚苦,因憫其勞,從步不覺至此。農為國本,百需皆其所出,彼辛勤若是,為之司牧者亦嘗憫念之乎?且均為人耳,身處富貴而不知貧賤之艱難,古人嘗以為戒。夫衣帛當思織女之勤,食粟當念耕夫之苦。朕為此故,不覺惻然于心也。”
洪武三年二月壬戌,太祖行后苑,見巢鵲卵翼之勞,喟然嘆曰:“禽鳥劬勞若是,況人母子之恩乎?”乃令群臣有親老者許歸養。時故元鎮撫陳興被俘來京,恩待甚厚,興言有母在嵩州,年八十余,欲求歸養。即賜白金、衣帽遣之。興辭,太祖顧謂侍臣曰:“孝弟之性,天下皆同。陳興雖武夫,聞朕言,即愴然思歸。朕始不知其有母,若知之,肯令其違遠耶?人壽不過百歲,今其母年已八十余,萬一不得相見,興有無窮之痛。興歸,母子相見,其樂宜何如!”侍臣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推惻人情,無微不燭,非惟一家之老者得所,天下之煢獨鰥寡皆蒙其惠矣。”太祖曰:“人情莫不愛其親,必使之得盡其孝。一孝而眾人皆趨于孝,此風化之本也。故圣王之于天下,必本人情而為治。”
八月乙酉,太祖謂中書省臣曰:“往者四方爭斗,民不得其死者多矣。中原草莽,遣骸遍野,朕聞之惻然于心。宜遣人循歷水陸,悉收瘞之。”中書省臣曰:“陛下仁及朽骨,圣王之善政也。”太祖曰:“先王之世,人得以養生送死者,上得其道,下無夭閼。元季政荒,民困干戈,加以饑饑饉相尋,故死亡者眾。朕荷天命為億兆主,顧茲失所者,豈忍使之暴露哉!”
洪武四年三月戊申,贛州民有止宿逃囚者,初不知其囚,刑部逮問,坐之罪。太祖曰:“刑者,圣人設防于天下耳。深文重法,仁者不為。故凡斷獄,貴得其情,緣情而論罪,則刑當而民服。彼不知其為囚,舍宿者,人情之常也,何為罪之?如汝議,行路之人將無止宿矣。”遂命釋之,給道里費遣歸。
五月辛巳,太祖與廷臣論刑法,御史中丞陳寧對曰:“法重則人不輕犯,吏察則下無遁情。”太祖曰:“不然。法重則刑濫,吏察則政苛。鉗制下民,而犯者必眾。鉤索下情,而巧偽必滋。夫壘石之岡,勢非不峻,而草木不茂;金鑯之溪,水非不清,而魚鱉不生。古人立法置刑,以防惡衛善。故唐虞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不犯;秦有鑿顛抽脅之刑、參夷之誅,而囹圄成市,天下怨叛。所謂法正則民愨,罪當則民從。今施重刑而又委之察吏,則民無所措其手足矣。朕聞帝王平刑緩獄而天下服從,未聞用商韓之法可致堯舜也。”寧慚而退。
洪武五年六月壬寅,太祖以征西將軍馮勝等師征甘肅,命中書省臣預送戰襖三萬、鞋六萬八千輛以給之,因諭之曰:“甘肅苦寒,未冬而雪,非南方之比。朕居京師,每當隆冬時,衣重裘尚覺體寒,況軍士暴露邊庭,沖冒風雪,有裂膚墮指之患,豈能堪也?衣鞋宜預給之。”
十月丁酉,太祖念驛傳重繁,故元之民有役馬夫而至破家者,乃諭兵部臣曰:“善治者視民猶己,愛而勿傷;不善者征斂銖求,惟日不足,殊不知君民一體,民既不能安其生,君亦豈能獨安厥位乎?譬之馭馬者,急銜勒,厲鞭策,求騁不已,鮮不顛蹶,人獨能無傷乎?元之末政,寬者失之縱,猛者失之暴,觀其驛傳一事,盡百姓之力而苦勞之,此與馭馬者何異也?豈可蹈其覆轍耶?自今馬夫必以糧富丁多者充之,庶幾其力有余無損,有司務加存撫,有非法擾害者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