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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 俠義英雄傳
  • 平江不肖生
  • 12018字
  • 2015-12-26 18:01:23

逢敵手王國楨退贓

報小仇張文達擺擂

話說龍在田聽了不住的擺手道。“不是,不是!若是本公館里的人偷了,如何用得著捉拿?那強盜是你認識的人,并且你心里極欽仰的人,你能猜得出么?”盛大想了一想,低聲問道:“難道就是張教師嗎?”龍在田哈哈大笑道:“你越猜越離經了,論人品他不至如此,論本領也不能如此。我和幾個朋友,費了七夜的工夫,才查出那強盜姓王名國楨,原來就住在李九少爺公館里。”盛大聽到這里,不由得“哎呀”一聲說道:“是他嗎?李九不是要求拜他為師,他還推辭不肯的嗎?我就在出事的那天白天里,曾見了王國楨一面,聽他說了很多的話。我覺得他不但是一個上等人,并且佩服他是一個有道法、有神通的人,何以竟會做強盜呢?你是用什么方法查出來的,靠得住么?”

龍在田笑道:“這是好玩的事嗎?靠不住我怎敢亂說。在一個禮拜以前,有一日我獨自去看李九爺,那門房阻攔我,說九爺有事不能見客,我當時并沒要緊的事,原可不與李九爺會面的,但因那時曾聽得有人說,李公館里來了一個劍俠,收李九爺做徒弟,正在傳授劍術,我聽了不相信,所以到李公館去,見門房這么說,我便向門房及李家當差的打聽,好在他家的人,對我的感情都還好,將那劍俠王國楨的來歷舉動,一一說給我聽,并說就在這日還顯了一種很大的本領,能將幾張三寸來長的紙條粘貼在門縫上,門即和生鐵鑄的一樣,任憑有多大的氣力,不能推動半分。我問他們是否親眼看見,他們都說確是親眼看見的。我這日雖沒見著李九爺和王國楨,只是心里總不免懷疑這王國楨的行徑,心想他若真是一個劍俠,為什么要那么藏頭露尾的,被捕到巡捕房里去,住在客棧里,無端現出些可疑的舉動來,是何用意呢?這時我已疑心他不是一個正路人物。自從府上的念珠珠花被盜之后,我一面派人四處密訪,一面親訪彭庶白,邀庶白到一新商號去會柳惕安,問柳惕安認不認識王國楨?柳惕安說不認識。我把王國楨在客棧里的情形說出來,柳惕安道:”這人恐怕是一個在江湖上行術賣道的,不然便是一個黑道上的朋友。‘我隨將府上被盜的事說給他聽,他笑道:“盛大少與李九爺是一樣的大少爺脾氣,我若是王國楨一樣的人,早已搬到他盛公館里住去了。因為我不與王國楨一樣,盛大少爺便懶得和我來往了。’”

盛大聽了笑道:“我何嘗是懶得和他來往,他懶得與我來往也罷了!”龍在田道:“我便說:”倘若有你住在盛公館里,他老太太的念珠,大少奶奶的珠花,也不至被人盜去了。如今我很疑心王國楨不是個好東西,打算破幾晝夜的工夫,暗地偵查他的行動。不過明知道他的能為比我高強得多,我一個決對付不了,求你沖著盛大爺的面子,出頭把這案子辦穿。‘柳惕安真不愧是個義俠漢子,當即慨然答應道:“他這種舉動,敗壞劍俠的聲名,我不知道便罷了,知道是萬不能放他過去的,但是我們得十分小心,不可打草驚蛇,給他知道了。’庶白道:”你兩人在暗中偵察池的舉動,我還可以助一臂之力,求李九介紹去拜他為師,每日去與他盤桓,也或者能看出些破綻來。‘我說:“你愿意去做個內應,是再好沒有的了。’當下商議好了,即各自著手偵察。

最初三日,我和柳惕安都不曾查出什么來,只庶白對我們說,他第一日去會李九,名片拿進去又退出來,一連三次,李九被纏不過才見了。庶白見面便正色說道:“我一向把你老九當一個血性朋友,和親哥子一般恭敬,誰知你竟是一個專講自私自利的人。‘李九聽了詫異道:”我何嘗干過自私自利的事,你不要這么胡亂責備人。’庶白道:“你還不承認是自私自利嗎?你拜了一個劍俠做老師,為什么關了門不見客?你與我交朋友這么多年,豈不知道我的性格?我是多年就希望遇見劍俠,而始終遇不著的,這話也常對你淡過。你既有這種遇合,就應該使人通知我才對,何以我來了,你還擋駕不見呢?你這不是自私自利是什么?‘李九笑道:”你為這事責備我自私自利,真是冤枉透了。我至今尚不曾拜師,你只知道劍俠不容易遇著,哪里知道就遇著了,要他肯承認你是他的徒弟,比登天還難呢!’庶白道:“這道理我也知道,我早已聽人說過,他們收徒弟選擇甚苛,完全看各人的緣法怎樣。也許我的緣法比你更好,他不肯承認你,難道也跟著不肯承認我嗎?總而言之,他若一般的不肯承認,果然與你無損,便是肯收我做徒弟,也只與你有益。你何妨引我去見他,并幫著我說幾句求情的話呢!‘李九不能推諉,只得帶庶白見了王國楨。

庶白因知道王國楨在客棧里每天叫姑娘的事,見面淡了一番客套話就說道:“我要在王老師面前放肆,說句無狀的話,王老師能不見責我么?‘王國楨見庶白很活潑精明的樣子,倒顯得非常投契的問道:”彭先生有話,請不客氣的說。’庶白道:“我今天雖是初次見王老師,但是心里欽仰已非一日了,我想請王老師喝一杯酒,不知請到堂子里,王老師肯不肯賞光?‘王國楨笑道:”彭先生用不著這么客氣,不過同到堂子里去玩玩,我是很高興的。’李九道:“我以為老師不愿意到那一類地方去,又恐怕耽誤我自己的時間,所以一向沒動這念頭。‘王國楨道:”我為什么不愿意去?我最歡喜的便是那一類地方,不過不容易遇見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罷了。’這日就由庶白作東,請王、李二人,還邀了幾個不相干的陪客在堂子里玩了一夜,第二日便是李九作東,明日應該輪到我了,我不曾在上海請過花酒,不知道一次得花多少錢。李九道:“老師不須問多少錢,盡管發帖作東好了。‘王國楨道:”那太笑話了,我作東自然得我花餞,你只說得多少錢夠了,我好去拿錢來。’庶白說:“有六七十塊錢夠了。‘

王國楨點了點頭,伸手將姑娘房中西式梳妝臺的小抽屜記抽了出來,把抽屜內所有零星物件傾出,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日本,用鉛筆在一頁紙上寫了幾個草字,庶白不認得寫的什么,只見王國楨將這紙撕下來,納入小抽屜內,仍舊推入梳妝臺,回頭對庶白笑道:“我此刻玩一個把戲你看,你知道我剛才這番舉動是干什么嗎?‘庶白道:”不知道’。‘王國楨道:“這梳妝臺是我存款的銀行,剛才這張紙條,便是我簽的支票。你說六七十塊錢夠了,我就只支取七十元,你去取抽屜看看,七十元已支來了沒有?’庶白即起身扯出那抽屜看時,見那紙條還依然在內,并不見有洋錢鈔票。李九和幾個姑娘也爭著湊近身來看,大家笑道:”王老師使的是一張空頭支票。退回來了,沒支得一個錢。‘王國楨哈哈笑道:“這還了得!這臺我怎么坍得起,你們不要動,再把抽屜關上,非按款支來不可。’庶白留神看那頁紙上,好象是畫的一道符,形式與平常道士所畫的符相仿佛,并沒一個可以認得出的字,遂將抽屜關上。李九趟在煙坑上燒了一筒鴉片煙,遞給王國楨道:”老師的神通雖大,拿著這鴉片煙恐怕也奈不何。‘王國楨問怎樣奈不何,李九道:“不吸煙的人,吸一兩口便醉,老師能多吸嗎?’王國楨一手接過煙槍,一手從煙盤中端起裝煙的盒子看了一看笑道:”這里沒有多少煙,也顯不出我的神通來,算了吧,若是煙多時,我卻不妨試給你們看,看究竟是我奈不何煙呢,還是煙奈不何我?‘李九不信道:“這合子里的煙,已有二三兩,這地方還怕沒有煙嗎?老師有神通盡管顯出來吧!’王國楨真個躺下去就吸,李九接著又燒,有意裝就比指頭還粗的煙泡,遞給王國楨吸,王國楨和有癮的人一樣,嘩嘩的連吸了七八筒,彭、李二人及姑娘們看了無不詫異。庶白問道:”王老師平日莫是歡喜玩這東西么?不然如何能吸這么多口呢?‘王國楨道:“剛吸了這幾口算什么,再吸下給你們看,你們才知道我的煙癮,比誰都大。’李九既安心要把王國楨灌醉,煙泡越燒越長大,越裝越迅速,不過一點多鐘時間,已將二三兩煙膏,吸個干凈。李九叫姑娘再拿煙來,王國楨跳起來笑道:”夠了,夠了!不可再糟沓煙了。彭先生請開抽屜看支票又回頭沒有?‘庶白拉開抽屜看時,不由得嚇了一跳,果見抽屜里面有一卷鈔票,那頁畫符的紙條,已不知去向了。大家看了齊聲說怪,王國楨取出鈔票來,當眾點數,恰是七十塊洋錢。庶白將這些情形,告知我和柳惕安,我們知道這夜是王國楨作東請酒,夜間無人在家,我兩人商量偷進他房中去查看,不料門窗都不得開,我不能進去,柳惕安不知用什么方法,我一眨眼之間,便見他在房中敲得玻璃窗響。我教他將門縫中的紙條撕下,打開門讓我進去,他搖手說使不得,他獨自在房中翻看了一陣,忽聽得下面有樓梯聲響,我也不敢向柳惕安招呼,只得順手將房中電燈扭熄,從曬臺跳上屋頂,細看柳惕安也到了屋上,我問他查了贓物沒有,他說這東西必是一個積盜,房中簡直查不出一件證據。

次日,庶白故意到王國楨房中,探聽他已否察覺有人到他房里搜查。還好,他并不曾察覺。昨夜我和柳惕安第二次到李公館,才發現王國楨獨自在房中使用搬運邪術,偷盜人家的東西。說也奇怪,我和柳惕安同在外面偷看,我見房中只有一盞黃豆般大的油燈,放在方桌中間,燈旁放一個洗臉的白銅盆,此外一無所見。柳惕安卻看見王國楨在那里使法,并看見他偷得一小包袱的東西,藏在天花板內,從房門數過去的第七塊天花板,有半截被拔去了鐵釘,可以移動,府上的念珠、珠花,大概也藏在這里面。我與柳惕安、庶白商量,既經查實了王國楨有強盜的行為,又知道了他藏匿贓物的所在,盡可以動手捉他了,只是還恐怕他見機逃走,約定了庶白趁早仍到李家去,惕安自去邀幾個幫手,在李家左右前后守候,我便到你這里來,請你自己打算,應如何下手去捉他。“

盛大聽到這里,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道:“真是古人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象王國楨這樣漂亮的人物,居然會做起賊來,我們去捉他不打緊,但是如何對得起老九呢?”龍在田道:“這些事與李九毫不相干,有什么對他不起?”盛大道:“你我自能相信這些事,與老九全不相干,不過王國楨住在他家,贓物也藏在他家的天花板里,一經捕房的手,老九何能脫離干系?待不經過捕房吧,我們便將他捉了怎么辦?”龍在田道:“我以為這事一報捕房就糟了,李九果然不能脫離干系,連我與惕安都得上公堂去,甚至還免不了嫌疑,因我兩人偵查王國楨的情形,說出來是不易使人見信的,若硬把伙通的嫌疑,加在我兩人頭上,豈不糟透了嗎?”盛大點頭道:“你的意思打算怎么辦呢?”龍在田道:“我打算不管別人家的事,只把你府上的贓物追出來,就放他逃走。”盛大連連稱是道:“我們此去應不應先向老九說明白呢?”龍在田道:“自然應先向他說明白。我們明知道李九和王國楨沒有多大的關系,只因一時迷信他的道法。加以不知道王國楨的品行,才這么恭維他,你我一經把偵查的情形說出來,李九斷不至再庇護他。我們此去卻用得著你這位張教師了。他的氣力大,只要他攔腰一把將王國楨抱住,有我和庶白在旁幫忙,他便有登天的本領也不行了。”

盛大正待叫人把張教師請來,忽見門房走來報道:“李九少爺還帶著一個朋友來了。”盛大和龍在田都吃了一驚,問同來的那朋友,是不是穿洋裝的?門房說:“不是。”盛大只得說:“請!”龍在田附盛大耳邊說道:“若是王國楨同來了,我們不妨就在這里下手。”盛大剛點了點頭,便見李九跟著彭庶白走來,連連打拱說道:“我瞎了眼,對不起人。”龍在田迎著問道:“庶白先生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彭庶白笑道:“人已不知逃向何方去了,我不來干嗎?”龍在田不住的跺腳說道:“糟了,糟了!那強盜在什么時候逃跑的?”李九道:“在什么時候逃跑的,雖不知道,但是可斷定在半夜三點鐘以后逃去的。昨夜三點鐘的時候,王國楨忽走到我房里來說道:”上海這地方,我以為是一個外國商場,凡是住在上海的,十九是生意場中的人,近來才知道不然,做生意的果然很多,一此外各種各色的人,無所不有,就是修行學道的人,上海也比別處多些。如今有與我同道的人,存心與我過不去,我不愿意與同道的人作對,只得暫時離開上海。‘我當下便問他有何人與你過不去,他搖頭不肯說,我問他打算何時離開上海,他說:“到時你自知道,此刻無須打聽。你我有緣,將來仍可在一塊兒盤桓。明天彭先生來時,我不高興與他會面,我這里有一包東西送給他,你轉交給他便了。’說時從袋中掏出一個小包兒給我。我見小包幾封裹得十分嚴密,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接過來隨手納入枕頭底下,他說了一句:”請安睡吧,明日再見!,就走上樓去了。今早我還睡著沒醒,庶白兄已走進房來,我被他腳步聲驚醒了,因王國楨說了不高興見他的話,我恐怕庶白兄跑上樓去,便將小包兒交給他,并把王國楨的話述了一遍。庶自兄掂了掂小包的份量,用指頭捏了幾下,來不及說活似的,揣了小包往樓上就跑。我一面翻身下床,一面喊他不要上去,他哪里肯聽呢?等我追上樓時,只聽得庶白兄唉聲頓腳的說道:“好厲害的強盜,居然讓他逃走了。‘我見房門大開,房中已無王國楨的蹤影,問庶白兄才知道我自己真瞎了眼睛,白和江湖上人往來了半世,這種大盜住在家里幾個禮拜,竟全不察覺。”

庶白從懷中摸出那小包,遞給盛大道:“這包雖不曾開看,但是不消說得,除了念珠、珠花,沒有第三樣。他肯是這般將贓物退還,總算是識相的了。”盛大拆開小包看了一眼,即欣然對彭、李二人說道:“確是原物退還了,我去送交老太太便來。”說著匆匆跑向里面去了。龍在田對李九說道:“這王國楨的本領真了得,我們這樣機密,還不曾下手就被他知道了。我與惕安昨夜在他房外偷看的時候,已是半夜兩點多鐘了,當時并不見他有已經察覺的神氣,不知道我們走后,他從什么地方看出有人和他過不去?”李九說道:“這卻不知道。他昨夜交小包給我的對候,并沒有提起這些活。只有一夜我們到堂子里吃花酒回來,他進房很驚訝似的說有人到了他房中,我說恐怕是當差的,他忙說不是。我因不見他再說,遂不注意。”

這對盛大已從里面出來說道:“這王國楨的舉動,委實使久難測,他既能預知有人與他過不去,是這般神出鬼沒的走了,偷了我家的東西,又何必退回來呢?他這一走,我們無人知道他去如何方。有誰能追蹤前去?”龍在田笑道:“這倒不然。他王國楨不是一個無能之輩,他既知道有人與他過不去,便知道與他過不去的,本領必不在他之下,所以用得著避開,如果是平常人,他也不看在眼里了。他此去你我不知道他的方向,難道與他同道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方向嗎?”李丸點頭道:“柳惕安是練奇門的人,王國楨如何能逃得他手掌心過,并且我看王國楨為人。行為自然是不正當,但是我和他同住了這多時候,看他的言談舉動,倒不是一個不講交情的人。他明知道盛、李兩家有世誼?你我兩人又有多年的交情,那日你還當面要求拜在他門下,何以夜間竟到府上來偷東西呢?那日你見他的時候,不是帶了那位張教師同上樓的嗎?在他房中,張教師雖沒開口說話,只是張教師不象一個老走江湖、對人融圓活泛的人,那時張教師心里,或者還有些瞧不起王國楨的念頭。我當時一心聽你兩人談話,沒閑心注意到張教師的臉色,王國楨是何等機靈的人,真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張教師心里怎樣轉一個念頭,早已瞞不過王國楨的兩眼。你帶著張教師走后,他便問我張某是怎樣一個人物,我原來也不認識張教師,那日經你介紹,我才知道,就將你說給我聽的一番話,述了一遍。王國楨聽了笑道:”盛公館請了這位張教師,就和在大門外懸掛一塊請強盜上門的招牌一樣,強盜本不打算來照顧的,因請了這樣一位大身價的護院,也不由得要來照顧了。‘我說這張教師既能到上海來擺擂臺,可見不是尋常的本領,普通強盜也休想在他手里討便宜。盛大少爺其所以愿出大價錢,聘請有大聲名的人當護院,便是想借這種聲威,嚇退強盜。王國楨只管搖頭道:“將來的結果,必適得其反。姓張的那目空一切的神氣,也不是吃這碗飯的人。’我當時雖聽了他那番不滿意的話,以為不過是背后閑談,說過了便沒擱在心上,此刻回想起來,他來偷府上的東西,十九是為張教師來的。”

盛大道:“我無非是一時高興,實在并不是看中了張文達真有了不得的本領,值得花五百塊洋錢一個月,請他當護院。租界上有幾百萬幾千萬財產的人家,不是很多嗎?不請護院,何嘗被強盜搶劫了呢?老九是知道我脾氣的,我是為托庶白兄去請霍元甲來家當教師,兼當護院,霍元甲不但不肯,反說了不三不四的話,我不服這口氣,卻又無法可出,湊巧那日在張園遇著張文達,知道他是為打霍元甲來的,不由得一時高興起來,所以愿意幫他擺擂臺,等他打翻了霍元甲之后,我送五百塊洋錢一個月給他,是有意這么干給霍元甲看,使他嘔氣的。這幾天若不是因出了這被盜的事,使我不開心,張園的擂臺已開臺了。”李九笑道:“原來為爭這一口閑氣,此時可以不擺了么?”盛大道:“怎么不擺?廣告久已登出去了,擂臺執照也領了,無論如何非打不可。我知道你是一個素來歡喜干這些玩意兒的人,前月幫霍元甲張羅奔走,賠錢費力,大概如今對張文達,總不好意思不幫忙!庶白兄也是對此道極為熱心的人,我且把張文達叫來,介紹給庶白兄見見。”

彭庶白還沒回答,李九已搖著手說道:“且莫忙著介紹見面,我對你這番舉動,有點兒意見,且由我說出來,請你和庶白兄斟酌斟酌。霍元甲是天津人,生長北方,與我并沒有交情,去年經人介紹才見面。我賠錢費力替他幫忙,全不是因情面的關系,也不足因我自己生性歡喜干這些玩意,完全為欽仰霍元甲是一個愛國的好漢。他到上海來是要替中國人爭氣,找英國大力士比賽,在張園擺播臺,也是這種用意。一不是好勇斗狠的人,二不是存了借此出風頭的心,胸襟氣概,何等光明正大。所以他在擺擂臺之先,有無數素昧平生的人,自愿出錢或出力來幫助他。擂臺擺成了之后,盡量在各種報紙上登著夸大的廣告,然一個月當中,除卻那個不識相的東海趙,上臺勉強較量了一次之外,始終沒有第二個人去找他動手。我相信能成這樣一個局面,斷不是因霍元甲的武藝,在中國沒有敵手,更不是中國所有會武藝的,都被霍元甲夸大的廣告,嚇得不敢出頭,只因一般人都明了霍元甲擺擂臺的用意,與尋常顯本領出風頭的不同。至于你的這位張教師,本領如何我且不說,只問擺這擂臺,有什么意義?你因一時高興,和養斗雞的一樣,拿他打架尋開心,原沒有不可以的道理,若說幫助他向霍元甲報仇,及打翻霍元甲以后,出五百塊錢一個月,留在家里當護院,以爭這一口閑氣,這事我不敢贊成。這番舉動不僅沒有意義,并且還招人物議。那日我就想說,因有那位張教師在旁邊,覺得有些不便。”

盛大笑道:“你把霍元甲看得太高,把張文達看得太低。會武藝的人擺擂臺,本是一樁很好玩的事,不算稀希。霍元甲若真個沒有借此出風頭的心思,既經與英國大力士訂約比賽,何必又擺什么擂臺?若說擺擂臺是想招外國人來打,又何必在中國報紙上登廣告,更吹那么大的牛皮?我是不會武藝,不能上臺去打他,要我佩服他是不行的。昕說日本角力的相撲家,多是由富貴人家供養,每年春秋二次大比賽,誰勝誰敗,全國各處都有通電報告,報館里因社會一般人,多急欲知道這勝敗的消息,都臨時發行號外,滿街奔走喊賣,其實這些舉動,又有什么意義呢?說得好聽些,是提倡尚武的精神,實在那些富貴人供養相撲家,又何嘗不和養斗雞一樣?你平日常說中國應提倡武術,擺擂臺不也是有提倡武術的意義在內嗎?”

彭庶白道:“我的意思,以為擺擂臺,固不必與霍元甲一樣,完壘對付外國人才有意義,不過僅為對付霍元甲一個人擺這擂臺,又似乎過于小題大做了。我與老九自從去年認識霍元甲以來,彼此過從甚密,意氣相投,今忽然出頭替張文達撐場面,問心實有些對不起霍元甲。我的心思如此,推測老九也大約差不多,你如今事在必行,我自不能勸你作罷,但求你原諒,我不能替張教師幫忙。”

盛大點頭道:“這話倒在情理之中。你們既不肯幫忙,開臺的那日,來看看熱鬧使得么?”李九笑道:“那如何使不得,你說有人在上海擺擂,我與庶白兩人還能忍住不去看熱鬧么?你打算幾時開臺,此刻已布置好了沒有?”盛大當時叫屈師爺來問道:“擂臺已布置好了沒有?”屈師爺道:“那臺本來早就可以完工的,這幾日因少爺不曾過問,便沒上緊去催促。霍元甲當日的擂臺,只有五千個座位,開臺的那日,簡直坐不下。這臺是安排一萬個座位,監工的仰體少爺的意思,一切都很精致好看,因此時問也得多些。”彭、李二人因不滿意盛大這種大少爺舉動,當即作辭走了。

如今且再說霍元甲,自那日送張文達走后,以為張文達初到上海,人地生疏,必不能獨自在上海擺成一個擂臺,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因約定與奧比音較量的時期已到,農勁蓀幾次走訪沃林,前兩次還見著沃林的門房西崽,一時說沃林回歐洲去了,一時說往南洋群島去了,后來連門房西崽都不見了,屋內器具已搬空,大門上懸掛一塊“吉屋召租”的木牌,經四處打聽,也無人知道沃林的蹤跡。至于作保的電燈公司,早已關閉,經理平福也不知去向,連作證的律師都回國去了。明知是因為在上海的英國人,恐怕他本國的大力士,比不過霍元甲,喪失他英國的體面,凡與這事有關系的人,都商通逃走。只是想不出對付的方法,因公共租界完全是英國人的勢力,中國人在租界上和外國人打官司,不問理由如何充足,也沒有不敗訴的,何況被告都已不知去向,又都沒有財產事業在上海,誰也能斷定這官司打不出結果來。霍元甲見定約到期后,成了這種情形,不由得心里越發難受,原打算即日回天津去,卻因上海有一部分教育界的名人,及想學武藝的學生,都來當面要求霍元甲不回北方去,就在上海提倡武藝,霍元甲雖還不曾決定接受這要求,但覺學界一番盛意,也不便毅然拒絕。這日在報上看見張文達繼續擺擂的廣告,便笑向農勁蓀說道:“我以為教他擺擂臺,這題目可以把他難住,世事真難逆料,他這擂臺廣告已登出來,不過幾日大約就可開臺了。他這擂臺是我教他擺的,我若不上臺,顯得我畏懼他,我不等到和他打過之后,倒是回天津去不得。”

農勁蓀道:“張文達那樣的鄉老兒,居然能在上海地方,擺下一座擂臺,這是使人不易相信的事。我有了這一次的經驗,深知是極麻煩的事,若沒有大力量的人在背后主持,休說一個張文達,便十個張文達也辦不了。這暗中主持的人,很容易打聽出來。”果然不久就聽得有人傳說,張文達在張園遭遇盛、顧兩個闊少爺,舉石頭顯本領的故事,并傳說只須三天,便可開臺打擂。霍元甲很詫異的問農勁蓀道:“姓顧的我們不認識,且不怪他,這姓盛的屢次和我們見面,不是很說得來嗎?他自己雖不懂武藝,他公館里請的把式很多,并想請我到他公館里去當教師,為什么忽然幫助張文達擺擂臺,跟我作對呢?”農勁蓀道:“他們闊大少的行為,是沒有定準的,或者就因為請你不去,心里便不高興。”霍元甲嘆道:“為人處世真難,稍不經意就得罪了人。”

農勁蓀見霍元甲臉上滿布憂愁之色,料知他心里很不痛快,使勸慰他道:“這種闊大少,一生只歡喜人家承迎趨奉他,我們這類性格的人,就是遇事小心謹慎,也和他們結交不了,得罪了他,也沒有多大的關系。”霍元甲搖頭道:“不能說沒有多大的關系,倘若不是這姓盛的心里惱我,張文達去哪里找第二個這樣有力量的人幫忙?張文達既擺不成擂臺,必不好意思回頭來見我。這番報仇的事,不就這么陰消了嗎?”農勁蓀道:“張文達是個戇人,他既為他徒弟懷恨在心,不出這口氣,恨是不容易消除的。與其留著這仇恨在他心中,以后隨時隨地都得提防他,倒不如和他拼個勝負。常言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他不在四爺手里栽個跟斗,報仇心也是不會死的。“

霍元甲道:“與外國人動手,無論這外國人的氣力多大,聲望多高,我敢毫無顧慮的,要打便打,對本國人卻不能說這大話。二十年來,經我手打過的,雖還沒遇著比我強硬的人,但是我相信國內比我強硬的好手很多,誰也沒有打盡全國無敵手的把握。”農勁蓀很驚訝的望著霍元甲,說道:“四爺怎么忽然說出這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來?張文達不過有幾斤蠻力,我敢斷定不是四爺的對手。”霍元甲說道:“人說藝高人膽大,我此刻覺得這話說反了。我這回在上海所見各省好手甚多,于我自己的工夫有極大的長進,工夫越是有長進,膽最就跟著越發小了,到現在才知道二十年來沒有遇到對手,是出于僥幸,可以說對手沒有來,來的不是對手。張文達氣力雖大,不見得有驚人的武藝,我也是這般猜度。不過我擺擂臺,不想和本國人打,一則因我本來沒有向本國人逞能的心思,二則因知道我國練武藝人的積習,一個人被打敗了,不以為是仇恨便罷,若認定是仇恨,那么這人的師傅、伯叔、師兄弟,都得出來報仇。豈不是打一個人,惹了一輩子的麻煩嗎?我從前對這些事,全不顧慮,無端惹出多少麻煩,也絲毫不覺得可怕,近來把這種心思改變了,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決不愿意跟人較量勝負。”

農勁蓀笑道:“聲望增高了,舉動就自然慎重了。我在幾年前,對于四爺輕易和人動手,早就有意勸四爺略為慎重,所以這次我曾主張若有人來找四爺較量,不妨教震聲先出手,如震聲打得過,自屬幸事,即遇著好手,非震聲所能敵,四爺在旁邊,看了彼此交手時的情形,親自動起手來,也比較有把握多了。”霍元甲聽了,不覺喜笑道:“我倒把農爺這話忘了。張文達開臺之后。我何不打發震聲先上臺和他試試。”農勁蓀道:“張文達雖是為四爺擺擂臺,但既是擺的擂臺,又在報上登了廣告,便不能限制只和四爺一個人打,打發震聲上臺試打一番,可以說是題中應有之義。”

二人談話的時候。劉震聲坐在隔壁房中都已聽得明白,至此忍不住走過來說道:“我正打算在張文達開臺的時候,求老師莫急上臺,且讓我上去打他一頓。因這擂臺是張文達擺的,老師一上臺把他打翻了?他就得滾蛋,分明使得我沒有架打。倘若張文達的本領不濟,連我也打不過,更可免得老師費力。”霍元甲道:“張文達的身材高大,站起來和一座黑塔相似,那日我見了他,便料想他的氣力必很大,果然他在張園,能一手舉起八百多斤的石頭,并玩幾下掌花,與有這樣大氣力的人交手,是要格外小心的。講到練拳術的道理,本不在乎氣力大小,不過以我二十年來跟人動手的經驗看來,畢竟還是氣力大的占便宜,氣力太小了的人,身體盡管靈活,手腳盡管快迅,充其量也不過能保得住不被人打倒,要打倒氣力大的,實比登天還難。震聲,你要知道越是氣力大的人,身上越能受人捶打,非打中要害,簡直可以不作理會。一個不留神被氣力大的揪住了,便休想能脫身。你上臺與張文達交手的時候,最要牢記的是不可去頂撞他,與他斗力。”

劉震聲道:“我在虎頭莊趙家練拳的時候,雙手能舉起三百二十斤的石頭,一雙腳落地跳三步,當時好幾個氣力大的師兄弟,都趕不上我,若一雙手舉起八百多斤的石頭,我想除老師而外,恐怕也少有能趕得上張文達的了。”霍元甲道:“張文達舉石頭的力量比你大,打到人身上的力量,不見得比你大。你的身體活泛,工夫也很老練,只須格外小心,縱然打不倒他,他是奈你不何的。你卻不可因聽了我的話,便存一個畏懼他的心。”劉震聲道:“我有老師在這里,誰也不怕,只怕不讓我打。”三人研究了一陣,一心等待擂臺開幕。

只是連等了六七日,仍不見報上登出開臺的廣告,霍元甲因住在上海開銷過大,想起自己的環境及家庭情形,又不免心中焦急起來。霍元甲此時的身體,表面上絕對看不出起了何等變化,精神氣力也都全無改變,然心里一經著急,胸膛內作痛的病,又不知不覺的發作起來,只痛得額頭上的汗珠,一顆一顆的往外直冒。劉震聲道:“秋野醫生再三勸老師去他醫院里,將這病診治斷根,老師存客氣,不肯前去,這病不趁在上海治好,將來日到天津發起來,豈不是更苦?我勸老師就乘車往秋野醫院去吧!”霍元甲咬緊牙關搖頭,也不回答。農勁蓀道:“震聲的見解不錯,我也主張去醫院里看看。在你覺得和秋野沒有交情,送他的診金不受,自受他的診治,似乎于心不安,其實你在他醫院診病,他所費有限,他既再三說了,你又何苦這么固執!震聲,你叫茶房去雇車來,我陪四爺去一趟。這病不趕緊治好,張文達若在日內開臺,不更加著急嗎?”霍元甲聽了也不阻攔。

劉震聲叫茶房雇了馬車,農勁蓀陪同霍元甲到秋野醫院。秋野一見面,即很誠懇的說道:“一星期以來,我非常惦記霍先生的病,很想抽工夫到貴寓瞧瞧,無奈敝院所請的一個助手,近來請假回國去了,我的業務上便忙的了不得,簡直不能分身。霍先生的病,原不難治好,但是,得依我前次的話,得不間斷的服藥診治,認真靜養幾個星期,使病根去了,方不至隨時復發。”旋說旋替霍元甲診脈,復取聽肺器在胸部聽了一會說道:“霍先生不可見怪,你這病若再延誤下去,恐怕終身沒有完全治好的希望。”霍元甲問道:“前日秋野先生給我吞服的那種白色圓片子藥,此刻還有沒有,可以再給我兩片么?”秋野笑道:“有,有!那藥僅能暫時止痛,對于你這病的根本,是全無關系的。”霍元甲問道:“那止痛的藥,是不是每次都有效驗呢?”秋野道:“止痛的藥,用著止痛,是確實有效的。”說時走到隔壁房里,取了兩片藥,傾了半玻璃杯蒸溜水,遞給霍元甲服了。一會兒工夫,果然痛止了,霍元甲道:“我也知道我這病非趕緊靜養不可,無奈我現在辦不到。秋野先生,這止痛的藥,能多給我一些兒么?”秋野道:“好,止痛的藥多帶些兒回去,我再多配兒劑根本治療的藥給你,最好能隔幾天到這里來診察一次。”

秋野將兩包藥交給霍元甲笑道:“最近我接了敝國講道館的同學來信,有好幾個人因仰慕霍先生的武藝,已準備動身到上海來奉訪。我上海的講道分館,也正在預備開會歡迎霍先生,等到預備好了,我便當代表來邀霍先生。”霍元甲遜謝了幾句,即和農勁蓀回到寓處說道:“我除了胸膛里痛以外,并沒有旁的病,這白藥片既能止痛,便可治我這病,不痛了就是好人,何必還要服藥。”農勁蓀道:“你胸膛里不痛的時候,雖和尋常無病的人一樣,然近來連發了兒次,一發就忍受不了,可知病根伏在里面,服白藥片后痛便止了,只是得時刻提防復發。秋野所謂根本治療的藥,無疑的非吃不可。”

過了幾日,報上已登出張文達開擂的日期來,在廣告中并申述了擺這擂臺的原因。擺擂臺的廣告,本沒有驚動人的大力量,因張文達是個沒有高大聲望的人,所以登出廣告多日不開擂,社會上也無人注意。這回在開擂的廣告內,刊出張文達因打擂來遲,霍元甲擂臺期滿,不得不重新登出擺擂的理由來,立時震動了上海全社會,紛紛爭著買入場券,預定座位,大家都要看張文達是何等三頭六臂的人物,怎樣將霍元甲打翻?一萬個座位的入場券,不到開臺就買光了。

這日上午十點鐘開臺,才到七八點鐘,便已擠得全場水泄不通。霍元甲和農、劉二人按時走入會場,在場的看客,多有認識霍元甲的,一時大家鼓掌歡呼,聲震屋瓦。要知道擂臺怎生打法,且俟第七十五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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