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籍類
凡作史志書須詳于紀傳如天文地理輿服兵制之類不但志要詳圖亦要詳后人方有憑據也今之作史不惟于志書太畧如南北史之類并其志而無之使一時之典章事實俱無所考又何以為史乎文中子曰史之失也其于遷固乎記繁而志寡此言眞千古確論亦千古絶識
吳白耳謂非經學爛熟天理爛熟未可與觀史予謂此語無人知道葢近世讀書人粗淺毎謂史粗于經不知史與經何別春秋綱目即史也以其可與訓世故謂之經然則非具春秋綱目之心胸豈可與讀史乎乃學者槩以班馬當之陋矣
史家志與紀傳是兩項志以紀一代之法紀傳以紀一代之人物與事此不可偏輕重者也然志之一事較紀傳為更難葢紀傳不過即其人之行事紀其善惡志則如天文地理禮樂兵刑之類非學問淹博者不能歴觀全史大約皆詳于紀傳而畧于志即如史記之八書前漢之十志后漢之八志皆繁簡失倫去取任意莫大于兵政賦役而三史俱不載莫無益于封禪而史記獨載之世之談史者津津以史漢之文筆為言彼文章家固無論大儒如程朱亦僅譏其是非之謬而已及乎后世志之荒畧也固宜
作史之體記宜簡志宜備記則惟取國家大政事大征伐及國家關系大臣與夫當世人才之善惡足以勸戒者其余則畧之志則如天文地理禮樂兵刑河渠賦役官職藝文之類每一志為一部擇專家之精于此者撰輯成書書不厭詳其有辭不能通者則益之以圖葢志中如天文地理禮樂兵政河渠之類俱不可無圖而志皆闕之萬世而下何以考信任史官之責者其尚念諸
史文失實最多然褒貶失實后世猶為可辨至于紀事失實則不可考矣甚矣史官得人之難
世人多愛史記予亦素愛之以其善入人情也今復讀之甚不喜葢其言憤懣不平大非中和之旨世人好之亦只是情欲之私勝悅史記之先得我心耳能正其心則乖戾之言自不能入
綱目雖稱朱子所作然朱子止是作義例其書則諸門人分任其間恐尚多舛誤及未合義理處即書法與提綱互有不同此汪克寛所以有考異之作讀者須細細考閱以義理自斟酌之不可止據成說也
周赧王五十八年綱目書秦太子之子異人自趙逃歸下分注呂不韋邯鄲姬事按此為以呂易嬴一大關系提綱內未經標出而書法發明俱未之及豈以此事為傳疑耶果爾則分注亦當有傳疑之說不應鑿鑿如是若果眞則當書曰秦太子異人納呂不韋邯鄲姬自秦逃歸不應闕然也
晉地今之山西表里山河為東諸侯屏蔽故力能制秦者惟晉自三家分晉魏失河西秦始得蠶食山東卒并天下尹起莘綱目發明謂王澤之斬自秦并天下始秦并天下自三家分晉始其言可謂當矣
凡民誰不當恤而尹鐸之于晉陽乃以繭絲保障為請此如馮暖之于孟嘗為趙氏營三窟耳非實心為民也
魏惠王史記六國表云三十六年薨時周顯王三十五年也子襄王十六年薨哀王二十三年薨汲冢竹書紀年惠王三十六年改元稱一年后十六年薨司馬氏以世本有襄王無哀王且竹書魏史所記必得其眞遂從魏書綱目亦因之按孟子晉國天下一章后即接襄王今按東敗于齊是顯王二十八年事西喪地于秦是二十九年事惟南辱楚若作昭陽戰敗事則在顯王四十六年為魏王既薨十一年后事然古史荒畧焉知顯王三十五年前不尚有與楚戰敗之事乎改元之說戰國亦無不應魏獨改元也愚以為魏之紀年尚當從史記為是
秦敗三晉撤東周之屏蔽矣而周更賜以命服自免之策何其卑哉
衛鞅未變法之前秦亦未嘗有善政雖不善而無法以持之則雖惡而不至于極至變法一立而秦政之惡毒流后世矣此鞅所以為千古罪人也歟
刑名與黃老同學足知申韓出于黃老
六國合從當攻秦不當待秦攻葢攻秦則氣鋭而勢聚待秦攻則氣懈而勢散成敗勝負皆由于此蘇秦非不知之而其志止于富貴相印得而蘇秦之愿畢矣何暇圖秦
魏伐韓齊伐魏以救韓魏伐趙齊伐魏以救趙看二以字俱所以著齊孫臏用兵之法以見用謀用術非仁義之師如文王遏密者比所謂春秋無義戰也
樂毅伐齊獨莒即墨未下人讒于昭王昭王置酒大會讓言者而斬之封樂毅為齊王此眞將將之法即使樂毅果叛處之之法亦不過如此漢髙帝之于韓信必待張良躡足然后封為齊王其不逮燕昭逺矣
儀秦皆縱橫而秦稍勝然儀能強秦而秦不能振六國者秦有君而六國無君也
秦太后幸嫪毐生二子事敗而又為亂始皇夷嫪毐遷母于雍以茅焦之諌王自駕徃迎太后予謂太后得罪宗祧焦不必諌王亦不必迎綱目不書徃迎意可見矣
策士成功多通姬妾如鄭袖如姬及秦王幸姬之類技倆不過如此
治兵之法齊以技魏以力秦以功技力猶試于虛而功則試之于實矣安得不強
安陵君縮髙辭令未嘗不善然安陵受封于魏則魏宗國也況當是時秦強魏弱秦能并魏魏不能并秦安陵縮髙安得佐秦而拒魏以春秋誅心之法論之安陵縮髙實以強弱為向背非眞執守信義也
五徳終始之說最無謂始于鄒衍用于秦而歴代多相沿取用何其愚也
戰國之末天下鬬爭吞并習以成風非大反其習無以為治此時雖有圣人起亦必將改封建為郡縣因時制宜不得膠執古法也秦之速亡自由強暴不由郡縣
戰國末處士橫議已極異端蠭起非焚禁亦無以遏其勢但不當并及三代詩書耳此李斯所以得罪萬世也世云始皇坑儒恐此時被坑者亦無人可稱儒者魯仲連一狂生耳尚義不帝秦而欲赴東海況為眞儒而尚甘處咸陽耶○因坑儒而逐扶蘇因逐扶蘇而失天下天意昭然可見
陳勝之起天下無人而力又弱故耳余欲立六國后所以自樹黨益秦敵也項梁之興天下自立者眾矣而力又非不足何藉于楚后而乃為此楚懐王之舉藉令羽竟成事則此懐王者將何所置之耶始謀不善卒有弒殺之禍反貽沛公以口實世謂范增智吾不知也明太祖始起欲設小明王御座劉誠意不肯曰此牧豎耳奉之何為其識見超于增萬萬矣
漢髙為義帝發喪然于太公則曰幸分我一杯羮狙詐之人其言前后不相蒙如此使當時項羽竟烹太公漢髙事立敗矣即幸而不敗不知漢髙復何顏立于天下
商鞅徙木冒頓射愛姬名馬趙髙指鹿為馬總之同一術數此皆所謂申韓也
前坑秦卒后又屠咸陽項羽即都關中亦斷無久長之理韓生徒饒舌耳
觀韓信一人人厭之少年辱之市人笑之居項梁麾下無所知名以策干羽羽不用亡楚歸漢未知名坐斬幸遇滕公與語而悅似得遇知己矣然未之竒至與蕭何語何竒之而后得為大將嗚呼負天下才者知己豈易得哉
漢王約信越擊楚不至張良勸王以土地封二人此亦一時權宜之計所以然者縁當時君臣皆以功名相合未嘗眞以伐暴救民為心也
酈生下齊亦韓信破趙之力也漢王寧不知而必與一豎儒爭功乎蒯徹眞隘人
每讀史至漢髙殺功臣未嘗不深惡之以為漢髙陰鷙忌刻同于越勾踐由今觀之亦誠是不得已葢漢髙君臣本以智術合非有道徳仁義之素又共逐秦鹿髙材捷足者先得之非素定君臣之分其氣各不相下特屈于智耳韓彭既殺之后猶有拔劍系柱者則其先可知也故漢髙之殺功臣雖漢髙之忍然亦諸將有以致之是以為功臣者貴早識天命
漢朝只張子房能見幾明決善全君臣之際然亦是以智術用事非能以誠格君也
君臣之間以誠感乃以誠應漢髙雖英明然天資刻薄以嫚罵為常道徳仁義之人正其所深惡而痛絶也使當世果有王者之佐想望而卻走亦烏能以誠格之哉
漢家應做事尚多參一遵何約束日飲醇酒非也然參亦自料不如何惠帝不如髙帝雖有所為終不出蕭何上耳又當時呂后用事非惟力不能為時亦不可為也
平勃素以安劉氏自許今必待陸賈言然后交驩則知兩人皆富貴之徒實未嘗存心為劉氏且觀其交驩必用金錢則兩人之鄙可知幸諸呂皆庸人天祚劉氏不然吾知其危矣
晁錯之術純是管商且入粟拜爵啟后世賣官鬻爵之弊不可為訓然其意欲損貧民賦并赦農民租則甚可嘉
文帝除肉刑茍充此心可復三代乃不聘禮儒臣詳講教法興修禮義而止除肉刑亦可謂不知本務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