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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女聊齋志異
  • 賈茗
  • 4948字
  • 2015-12-26 13:30:05

紅欲實其言,至一更許,令生且出室,生懼不敢往。紅曰:“第往彼,妾將有為也。”因戒生曰:“今夜二鼓,妾與妗來觀。如彼來,妾與嬌遠望,恐見其類嬌,則生疑矣。如索君,君亦勿言似娘子也。”生勉強許之。至二更初,鬼果來,生雖與之對坐,心驚股栗。未定間,紅、妗已至窗前,果見一婦人,妗欲細視,紅懼其事發(fā)露,因大撫窗趨入,鬼果不見。生初聞嬌之言,且信且疑;及紅撫窗,鬼遁滅跡,生方大悟。妗因詢生曰:“適為何人?”生愧謝曰:“不知其鬼也,愿妗救我。”

于是妗與紅謀,移生入中堂。舅知之,廣求名師符水,以與生飲。

生后臥病累日,亦尋向安。自爾,生起居,皆在宅內(nèi)。嬌亦不以向日相棄介意,歡愛如平日。或至生室連夕,妗亦不知也。又兩月余,妗以病死。嬌哀毀殊甚,幾不堪處。生見舅家事紛紜,乘間告歸。嬌因謂生曰:“昔日之別,不謂復有今日。

幸欣再會,奈何罹此禍變?哀毀之中,不暇與兄款曲,暫歸宜再來也。“因長吁曰:”數(shù)年之間,送兄者屢矣,知相別后,能念妾勤心否乎?“生無言,但掩淚為別。

明日辭舅,歸至家中。父母聞妗之亡,皆驚動嗟泣。明年六月,舅滿任回,再過生門,迎宿留住數(shù)日。自妗之死,飛紅專寵于舅,因宛轉為嬌媒。因與舅曰:“夫人不幸先逝,善父年少,家事無人主持,何不拉三哥同歸經(jīng)理?且其瓜期未及也。”

舅欣然之,欲拉生去,生父不欲。生聞之,心切意喜,因乘間囑紅俾舅再三拉之。舅如言,力與生父言之。父不得已,乃令生行,遂同到舅家。住兩月,舅即為再調(diào)任計,謂生曰:“家中事緒繁多,小兒幼失所恃,三哥不妨在此,相與維持。俟有美赴之期,當竭力助行。”生諾之,舅遂行。

生厚賂舅之左右,莫不歡悅。生因與嬌絕無間隔。院宇深沉,簾幕掩映,玉枕相挨,鸞鳳并翼。或時朱闌共倚,舉盞飛觴,嬉笑嘔吟,曲盡人間之樂。逾半載,舅以舉員未足,再調(diào)利州倅以歸。左右得生之賂,加以事大體重,無敢言及之者,唯于舅前為生延譽。舅歸之后,見生經(jīng)理其家,事事有倫,知生之才,能干有余。又妙年高第,前程未可量,遂悔向日背親之謀。間使紅委曲問生。一夕,生方與嬌閑坐,紅趨至拜賀曰:“郎君、娘子,平昔之愿諧矣,敢不賀?”紅詢之,紅曰:“舅又有結好之意,使妾審訂郎君,懼郎君之不從也。”嬌曰:“天果不違人耶?”因大喜,明燈達旦,忘寐。是夕,紅反命于舅曰:“生意無不可也。”遂立媒遣之生家,生父母亦允許,且曰:“此固所愿也。”擇日遣聘。

丁憐憐者,自生別后,久之,一入帥府,至西書院,所書美人,猶在壁上。帥子坐其旁,憐憐仰視久之。帥子問曰:“天下果有如此婦人乎?”憐曰:“有之。”因指嬌像曰:“聞此子已入畫者,未能模寫其一二。足極小,眉極修,詞草翰墨,無能出其右。以此女實之,想其他皆然。”帥子喜曰:“我將求婚此女。”憐曰:“無用也,聞此女久有外遇,恐非全身。”帥子曰:“得婦如此,幸已甚矣,此不足問。”憐悔失言,力解不獲。帥子遂令親信懇告其父,求婚于王。王時倅眉州未回,故無言及此者。逮王再調(diào)歸家待次之日,帥遂遣來求婚。王初拒之再四,帥逼以威勢,賂以貨財,不得已遂許之。

嬌夜持帥書至生室,告曰:“前日姻約復敗矣。帥子求婚,家君迫于權要,許之矣,兄何以為計?”生曰:“事在他日,當徐圖之。”嬌自是見生愈密,然一相遇則慘慘不樂。平生善歌,每作哀怨之音,則聞者動容,或至流涕,雖與生至相得,未嘗對生一歌。生或潛聽,嬌覺之則又中輳生每以為嫌。至是,生不請,自歌詞《一叢花》云:“世間萬事轉頭空,何物似情濃?新歡共把愁眉展,怎知道新恨重!逢媒妁無憑,佳期又誤,何處問流紅?欲歌先咽意沖沖,從此各四東。愁怕到黃昏,窗兒外疏雨泣梧桐,仔細思量,不如桃李,猶解嫁東風。”歌未終,黯黯然淚下如雨。生平生嗜好有不能致者,嬌廣用金玉,售以遺生。一夕,家宴罷,至就寢,生被酒未能臥,嬌秉燭侍側。

生從容問曰:“爾來眷我,何遺厚也?”嬌曰:“始者妾謂可托終身于君,今既不如所愿,事兄蓋有日矣。雖盡此身,何足以謝?”生大感慟。居數(shù)日,嬌忽臥病,不得與生會者僅二月。一日,舅出謁,生厚賂左右,欲一見嬌,左右扶嬌至生室之側,生迎與相見,嗚咽不語。良久,嬌乃曰:“樂極生悲,俗語不誣。妾病不能扶持,生愿不諧,死亦從兄,在所不惜也。”

語竟,倚生之懷,似無所主。左右驚扶而入,久之方醒。生亦至此悶悶,作事顛倒,語言無實,目前所為,旋踵而忘。舅甚怪之。秋八月,帥子納幣促親期,舅許之。嬌病少瘳,因他事怒小鬟綠英,綠英懷恨,乘間以嬌平日所為之事,從實告舅。

舅怒審實于紅,將治之,紅紿曰:“小娘子讀書知禮義,豈不知失身之為大辱?且重厚少言,愛身若珠玉,擇地而行,待時而動,相公所知也;況申生功名到手,舉動不妄,堂廡之間,不命之入不敢入,未嘗與嬌一語戲狎。倘有是事,妾豈不知也?或者小人之言,未宜深信。且親期在近,不宜自為此不美也。”

舅方寵任飛紅,信其言,不復再問,只加防閑。申生度勢不可留,乃告嬌曰:“今日之事,舅知之矣,行計不可緩也。子親期去此止兩月,勉事新君。吾與子從此訣矣。”嬌怒曰:“兄丈夫也,堂堂六尺之軀,乃不能謀一婦人!事已至此,更委之他人,君其忍乎?妾身不可再辱,既已與君,則君之身也。”

因掩面大慟,生方悟,去留未決。俄得家書,報父有疾,遣仆馬促回。生使人候嬌,不得已。入謁舅告別,舅時坐中堂,嬌聞之,出立舅后,回目佇視,不能出半語。舅曰:“子歸后,府君無恙,宜再來。嬌娘親禮在即,家事紛紜,無執(zhí)干者。”

生辭曰:“令愛親期已近。甥歸侍亦須累月。

又瓜期將及,動是數(shù)年,重會未可知也。舅宜善自愛。“

生因再拜。舅曰:“嬌娘在近出室,子來朝未定,未必相會。”

因呼出別生。嬌聞語灑淚不能止。懼舅見之,不敢前,背面遁去。再四呼之,不至。生遂別舅而歸。嬌自生去,日夜悲泣,未嘗覽鏡,芳容頓改,幽艷暗消,楊柳迷煙,梨花帶雨;或見梁燕雙飛,征鴻獨叫,則凄慘不自勝也。近半月,病愈甚,將不能起。紅乃潛書促生來,使與為訣。生得書,以無故不敢告父母。乃夜遁潛至嬌之門,住兩日,舅亦不知也。生時艤舟岸下,冀一見嬌后即歸。蓋慮父母之知,必獲重責。明日,舅送舊守出于郊外,時紅乃與嬌私出。即上生舟,嬌執(zhí)生手大慟曰:“即不來矣,恨無以報兄。不幸迫于父母之命,不能終身以相從。兄今青云萬里,厚擇佳配,共享榮貴,妾不敢望也。妾向時與兄擁爐,謂:”事不濟,當以死謝。‘妾敢背此言耶?兄氣質(zhì)孱薄,常多病,善攝養(yǎng),毋以妾為念。“因出斷袖還生曰:女聊齋志異。”謝兄厚恩,復思此景,其可再得乎?“哭愈慟,紅亦淚下。

久之,紅懼有他變,詐語嬌曰:“舅將至矣,宜速登岸。”嬌含淚口占一絕為別云:“合歡帶上真珠結,個個團圓又無缺;當時把向掌中看,豈意今為千古別!”生得嬌詩詞,揖別歸舟而去;紅扶嬌登岸,但見舟人撥棹。蘋浪翻風,彩鷁急飛,征鴻易斷;目力有盡,江山無窮。生歸,枕席上無不流涕。嬌之佳期已逼,乃托感疾佯狂,蓬頭垢面,以求退親。父迫之,嬌引刀自裁,左右救之,得不殞。因絕食數(shù)日,不能起。紅委曲開諭之曰:“娘子平生俊快,豈不諳曉世事?帥家富貴極矣,子弟端方俊拔,殆過申生。娘子不自開懷,保身自重,何苦如是耶?且聞媒者之言,彼之欲得娘子甚如饑渴,其他皆所不問,娘子何自棄也?況申生歸后,亦已議親貴族。彼蓋亦絕念于此矣。”因圖帥子之貌以獻曰:“得婿如是,亦無負矣。”嬌曰:“美則美耳,非我所及。事止此矣。吾志不易也。”紅又詐為嬌舊遺生香,下結以破環(huán)只釵,謂生遣遺嬌,因言已結他姻之意以相絕。嬌見之泣下,曰:“相從數(shù)年,申生之心事,我豈不知者?彼聞我有他故,特為此而開釋我耳。”因取香細認,覺其虛,因曰:“我固知申生不如是也。我始以不正遇申生,終又背而之他,則我之淫蕩甚矣。既不克其始,又不有其終,人謂我何?紅娘子愛我厚矣,幸勿多言。我固不愛一身以謝申生也。”遂不復言。舅聞而亦憐之,但曰:“業(yè)已成矣,無可奈何。”遣紅輩百端為之開釋,終莫能悟。嬌遂吟詩二首,寄與申生別云:“如此鐘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頭非;汪汪兩眼西風淚,猶向陽臺作雨飛。”“月有陰晴與圓缺,人有悲歡與會別;擁爐細語鬼神知,拚把紅顏與君絕。”間隔數(shù)日,嬌竟以憂卒。生接寄來詩章方曉,而嬌之訃音隨至。生茫然自失,對景傷懷,獨坐則以手書空,咄咄若與人語。因賦《憶瑤姬》以吊嬌娘,詞曰:“蜀下相逢,千金麗質(zhì),憐才便肯分付。自念潘安容貌,無此奇遇。梨花擲處,還驚起,因共我擁爐低語。

今生拚兩兩同心,不怕旁人間阻。此事憑誰處?對神明為誓,死也相許。徒思行云信斷,聽簫歸去,月明誰伴孤鸞舞?細思之,淚流如雨。便因喪命,甘從地下,和伊一處。“生兄綸見此詞尾句,知其語不詳,因再三慰解。追羨無已,殆不能堪。

又于壁上題詩一絕,以別父母,詩曰:“竇翁德邵如椿古,蔡母年高與鶴齊;生育恩深俱未報,此身先死奈虞兮。”生題詩畢,索嬌所自贈香羅帕,自縊于書窗間,為家人所覺救免。兄綸與生之素識皆來勸解之。且曰:“大丈夫志在四方,弟年少科高,青云足下,而甘死兒女子手中耶?況天下多美婦人,何必如是?”生色變氣逆,不能即對。徐曰:“佳人難再得。”

因回顧二親叮嚀曰:“二哥才學俱優(yōu),妙年取功名;且及瓜期,前程萬里。顯親揚名,大吾門戶,承繼宗祧,一夔足矣。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又顧兄綸曰:“雙親年高侍養(yǎng),純不孝,不能酬罔極之恩,惟兄念之。”自是神思昏迷,不思飲食;日漸贏,竟奄奄不起。父母大慟,即日馳書告舅。舅得書,飛紅輩知之,舉家號泣。舅因呼紅痛責之曰:“往時問汝,汝何不實告我?稔成事變,以至于此,皆汝之咎。”紅不能對,因伏地請罪。久之,舅意稍解,乃曰:“事已如此,不可及矣。兩違親議,亦老夫之罪也。”因痛自悔。又謂紅曰:“申生豐儀如許,才學又如許,正昔人所謂‘我見汝猶憐,況老奴乎?’生前之愿既已違之矣,與死后之姻緣可也。”紅曰:“然則如之何?”舅沉吟半晌曰:“我今復書,舉嬌柩以歸于申家,得合葬焉。

歿者而有知,其不怏怏于泉下也必矣。“紅曰:”然。“

于是復書,以此言告于生之父母,許焉。越月,得吉日戒嚴,遂舁嬌柩以歸生家。舅書自悔責,且謝兩背姻盟之非,仍遣紅來吊慰,營辦喪事。又月余,詢謀僉問,乃合葬于濯錦江邊。

葬畢,紅告歸。抵舍之明日,因與小慧過嬌寢所,恍惚見嬌與生在室,相對笑語。嬌謂紅曰:“喪事謝汝遠來營辦,吾二人死無憾矣。我自去世,即歸仙道,見住碧瑤之宮,相距蓬萊不遠咫尺。朝歡暮宴,天上之樂,不減人間,所愿足矣。惟是親恩未報,弟年尚幼,一家之事,賴汝支吾。善事家君,無以為我念。明年寒食,祭掃新墳,汝能為我一來,彼時又得相會也。”

語未終,紅且驚且喜,倉皇告舅。舅復與往寢所物色之,則無所有矣。惟見壁間一詞云:“蓮閨愛絕,長向碧瑤深處歇。華表來歸,風物依然人事非。月光如水,偏照鴛鴦新冢里。黃鶴催班,此去何時得再還?”舅見此詞,不覺哀悼。所留字跡,半濃半淡,尋亦滅去。舅與紅輩皆驚異,嗟嘆而已。越明年清明日,追思紅見嬌之事,呼仆命騎往詣墳所。灑酒奠泣之際,唯見雙鴛鴦飛翔上下,捕之不得,逐之不去;祭奠之畢,倏然不見。后人故名“鴛鴦冢”云。

孫壯姑乙巳之歲,山左大饑,盜賊蜂起,膠東為甚。小康之家,俱不自保。昌邑有標客孫良,技勇絕倫。有女壯姑,悉傳其術。

時因道路梗塞,閑居授徒。大姓之虞暴客者,爭以重金為聘,良悉納之。乃分其徒為十余部,各遣一隊以護大姓。而良周巡不息,盜賊不得肆志,咸憾之。昌邑錢尹,吳人也;捕得巨盜,誣指孫良為魁。械之至,良極口呼冤曰:“小人御盜,非為盜者。”尹曰:“盜何仇而指汝?”良曰:“邑中之巨室,彼窺伺已久,得小人捍衛(wèi),至今不得逞志,彼欲冤死小人,以遂其吞噬也。”尹察之信,竟誅盜而釋良。良感甚,愿獻女為妾。

尹笑曰:“解釋誣枉,令尹之職,何足言恩?且法不得妾部民女,汝休矣。”良涕泣而去。未兒,錢尹因公被劾,將回吳下。

宦橐甚充,宵小私議竊發(fā)。良知之,謂尹曰:“兇年之后,道路難行;小人老矣,不能隨護。民女雖陋,智勇具足;請侍左右,以備非常。”尹鑒其誠,納之。其女年未二十,而貌甚英武;遂與南行。

車仗數(shù)十,仆從如云,小伙不敢舉事。盜法:探有充實可劫者,或眾寡不敵,則知風下程,并伙而謀,獲財均分;故發(fā)益遲,則盜益眾,是時錢已去五六百里,至魯界之郎月鎮(zhèn)。

覓宿地,得旅店后屋三楹;墻垣高峻,周匝僅容一門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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