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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壓富兒唯詩一首 訪仙跡得藥兩丸

詞曰:

詩書事,問爾可曾攻?但倚朱提,倩人代作,偷取譽聲隆。遇著才人逢至公,恁多金也沒用,怎禁面皮紅。偏是奇人賤黃白,貴磨礱。喜殺是奇山奇水,愛殺是秘跡神蹤。踏遍了,文章蓋世.績著景鐘。

右調《下里曲》

話說逢玉在梅花村住了三四日,作辭張老道;“小婿在路上挨延既久,今在府上又住了這幾天,恐怕家中懸念。今欲辭岳父,往從化去,見了姑娘,好作速抽身回來,同岳父起程.羅浮小婿也不去游了.”張老執著逢玉手道;“親翁康強,不必過為掛慮。我這惠州西湖,四月十八日有個浴佛大會,十分鬧熱,舊有詩社,四方來考者甚多.賢婿既到此地,老夫愿同賢婿到彼一考,就可賞覽些西湖景致,乘興便陪賢婿轉到羅浮一游。游了羅浮,賢婿就從覆翠山穿出,便是博羅大河,搭船至省,甚是便易。但今日是四月初三,考期還遠,且再寬住幾天.”逢玉不好拂得岳丈意思,只得住下不表。

今且表西湖,在惠城之右,槎溪、廉泉二水匯而為湖,回環二十余里。中有漱玉灘、點翠州、明月灣許多名勝。昔楊萬里有游西湖詩云:

三處西湖一色秋,錢塘潁水及羅浮。

東坡原是西湖長,不到羅浮便得休。

明初縉紳先生,于首夏清和之時,各攜酒盒,叢集游宴。陳主事皇瑞,慕南園五子之風,于豐湖棲禪山寺倡為詩社.其后考者日盛,凡得批首,必登高科,故凡有抱負者,莫不以為新铏之試.今且不表。單表豐湖之側有個富戶,名喚作何肖,白手攢積得幾萬兩銀子,買了許多田園屋宇.自覺得也是個豪杰,只是目不識丁,全不曉得飛觴醉月,分韻題詩的樂趣,見了名公巨卿、高人逸士,也未免減色起來。后來生下一個兒子,名喚做足像,年至七八歲時,便延了個先生,名喚做饒有,來教他讀書,思量與他增增氣。怎奈那足像的志氣,全與老子不同,見了書本,就如著了懵香的一般,一身便軟麻起來,兩只眼睛合攏了再睜不開;遇著那戲耍的事,就跳躍終日也不知倦。那先生又是個沒天理的,奉承他是個富家子金子殿的人,不但不去束縛他,反以非禮之事引誘他。到了十四五歲尚認不出一個人字.那先生卻逢人便說足像是個才子,代他抄了幾篇古文,圈得花花綠綠的,叫他拿與老子看.那老子原是個臨深不懼的人,見了這許多圈兒,便就扣盤捫燭的咿唔哩羅起來,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勝快活道:“我兒子也有這般學問!我的封君穩穩拿到手了。只是不知時運到也未?明日豐湖社會,是個登科的占驗,何不使兒子去考考?倘考得批首,也好預備預備。”主意想定,便喚足像到來吩咐道:“我明日同爾到詩社一考,勿終日在書房里埋沒了名聲.”足像聞言,驚得呆了,暗暗想到:“我從不會寫字,怎么去考得詩?須得與先生商量方好!”連忙回轉書房,將父親言語述了一遍道:“倘到那里,寫不出字來怎么了得?”先生道:“不妨,我自有妙計,只要費幾十兩銀子,保爾奪得批首來!”足像道;“要銀子何用?”先生道:”我有幾個好友,都是當今有名的詩伯,爾有了銀子.我代你請他來一同去考,坐在一處,多作幾篇,暗暗遞一二篇與爾,怕不橫掃于人?”

足像大喜道;“銀子盡有,望先生早早行事,我明日同父親來便了。”那先生拿了銀子,便去雇那車載斗量不盡的詩伯來打卷。

且說是年主社會的,是一個有名的孝廉,姓葉名春及.到了是日,先到棲禪山院.鋪設停當,專候眾人來考。辰牌時分,眾人已齊,葉孝廉道:“我這豐湖詩社最有名的,近年來,漸不見有超拔之作,大都是諸君子不肯勉勵之故。我今欲另設個規條,激勵諸君子一番,庶肯各加揣摩.不知諸君子以為可否?”眾人道;“愿聞.”葉孝廉道;“諸君子已投卷者的,限次日巳時,齊集禪院右邊大石臺基下立住,俟臺上人拆封,宣名領卷.臺下左設酒,右設水,第十至第一,領卷時賞酒一杯,末名罰水一杯。宣名須從末名逆宣而上.”眾人聞言,各自忖道:“這一杯水料不到得罰我!”遂一齊答道:“妙!妙!”眾人道妙,還只道得兩個妙字,那足像的令尊竟叫了十來個妙字。爾道他怎么便叫了這許多妙字呢?原來他也在那里忖道:“我見人家兒子的文字,不過圈幾句幾行,我家兒子的文字,先生直從頭圈到底!今日批首,不是我家兒子更是何人考了批首!”正要在石臺上高喝一聲“我兒子聲名怕不似春雷般迸將出來么.”遂不覺的連聲應道“妙,妙,妙!”

葉孝廉大喜,忙寫下個題目,貼在壁上。眾人看去,卻是個“朝云墓懷古”,下注一行小字,不拘韻。這就叫做“忙者不會,會者不忙”,眾人題目尚未看清,那逢玉早已投卷而出。

張秋谷接著道:“是么題目?賢婿怎不做他就出來了?”逢玉笑道:“我已做了。”秋谷大驚道:“賢婿直恁快捷!”二人且回下處不題。次日巳時,來至石臺下.眾人已齊。拆卷人高唱道;“大家靜著,聽宣尊號領卷,照依昨日所議,從末卷宣起哩,”此時,何肖已領了兒子擁立在前.袖著手,洋洋的,若不聽見一般,在那里忖道;“爾只管宣,食水的聽見了尊號,他自會來吃!我兒子只怕量淺,吃不得許多酒哩!”忖猶未了,臺上人高高唱道;“一百三十六名,末名何足像!”何肖聽了,就如半天里下了一個霹靂般,嚇得開了口合不攏來,又見右邊走出一個人,手里高高擎了一杯洗腳水,大叫道;“那位相公來吃了我這杯透心涼,回去免至火炭般發起熱來哩!”大家哄然一笑,直把個何肖氣得半死,到此地位,進又不是,退又不是,卷也不去領了,只得垂頭喪氣立在一邊。久之,羞變成怒道:“且聽他取的批首是那一個,若素有聲名的也罷.若不是素有聲名,緩緩與他算賬!他不過是個舉人,我拼了個萬金.不怕他不吃我的奪命丹!”正恨間,已宣到第一名程鄉縣十六歲童生黃瓊了,他不覺勃然大怒道;“放爾的狗屁!我惠州偌大一個府屬,難道并沒個真才實學的名儒老宿?倒被程鄉小縣一個小書生便壓倒了!爾恃爾是個舉人,受了人家賄賂,便敢藐視一府人物!別人怕爾.我何肖是不怕爾!”說畢,奮前一腳,把那左邊放酒的桌兒踢翻在地。他家的饒有先生,初時聽見足像考了末名,羞得無地可容,暗自想道:“這是我害了他,來此出丑了,貪賺他幾兩銀子用,倒斷送了一個好門頭了!”忽見何肖發作.他便幫起腔來道;“眾兄弟.何不竟把葉春及這低子擠下臺來!”那幾個鈍槍詩友齊喊一聲.一擁搶上臺來.眾人攔住道:“諸兄且緩,且叫葉先生把那黃瓊詩卷與眾人看.如果不公,再羞辱他也不遲。”何肖道;“諸先生也說得是,且叫他拿與請先生看!”葉春及此時,也自知罰水這段,大不是了,聽著要詩看,忙將首卷發下來。眾人看道:

草長平湖柳蔭磯,塔中仙骨掩芳菲。

三生有恨人何在.一念傷情事已非。

月漫孤亭風浩浩,鐘沉古寺雨霏霏。

登臨無復蘇公子,唱絕漁歌鳥自飛。

眾人初時,也有些不服,及看了詩.各各嘆服.一哄而散。獨何肖父子及那饒有到底不服,道:“那有十六歲人做得這樣好詩?必是葉春及平日構就與他寫的!”還思量要發話,及見眾人散了,又聞葉春及乘人看詩時,已從石臺后悄悄回去。

那幾個鈍槍詩伯,原與何肖父子無甚交游,不過承饒有邀來,見眾人散了,也假做小解躲開去了。只剩何肖父子與饒有三人,孤掌難鳴,只得走了回來,又羞又惱,一夜不曾合眼。將次大明,忽轉念道;“饒有道我兒子是個才子,才子之文必不至失板到這個田地,莫不是饒有捉弄我?我有個姨丈,住在飯籮岡,此去不遠,他是個秀才,何不將兒子文字攜于他一看,也可定定兒子的學問是真是假.”主意已定,扒將起來,叫丫頭做了早餐,備些信物,取兒子平日的文章,并饒有批圈過那日考的詩稿兒藏在身上,帶個管家,騎上一匹快馬,望飯籮岡而來.不消兩日,已到秀才家里。施禮坐下,敘了寒溫,通了來意,將兒子的文章送上來。那秀才看了,微微笑道;“文章果是才子做的,只是古之才子,不是今之才子.”

何肖道:“為何不是今之才子?”秀才道;“這幾篇都是本朝有名的陳際泰、黃醇耀老先生做的.”何肖聽了,復取詩稿送上道:“這個是那日禪院里當面做的.”秀才看去,見上面寫道“朝云墓懷古,不拘韻,”再看其詩道:

朝云何所墓?所墓不拘云。

墓云與春樹,朝朝映夕欣。

秀才哈哈大笑道:“如此文字,罰杯水兒,葉先生還是體面得緊。若我,直要打他一百二十銅棍!”何肖道:“爾看先生的批評如何?”秀才再看下面批尾道:

字字為題所應有,卻無一字出入筆下.真不愧冠軍之目。

秀才道:“這先生連批尾也是抄來的。”何肖道:“又是那里抄來的?”秀才道:“是賴瞎子作教官時,批府學第一的評語,”何肖聞言,跌足懊悔道;“原來我的目瞎,卻被這狗才騙了!”午飯也不肯吃,苦苦辭了回來。一到家中,氣憤憤的著人到書房喚兒子進來.一腳踢在地下,提起個板凳兒,劈頭便打將下去。何肖的娘子聽見丈夫氣憤憤回來.不知何事,正出來看見了,急忙奪住道;“呵呀!爾怎么就發出這般大怒來!”

足像賴母親救脫,一道煙走了。饒有聽得消息不好,也自走了。何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超生,娘子百般寬慰,備些酒食相勸。何肖氣塞胸膛,那里吃得下!氣了兩三日,清晨起來凈手,忽然昏仆在地,舉家驚惶號哭,抬至板上,卻未氣絕。

急叫人尋了兒子回來,延個醫生,綽號活閻羅,審了三關,問了發病根由,搖著扇子道:“爾這病,喜爾請著了我,還有一分生機,若是請了別個,莫想再生了。我開個方兒,快快撮來煎與他吃,若能漸漸蘇醒轉來,就不怕了。”足像取紙筆到來,活閻羅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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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畢,撮藥。活閻羅親自煎好.叫足像拿進去吃,自己坐在廳上,呆呆的想道;“若醫好了這個財主,少也有百十兩銀子酬謝,只愿這帖藥,天靈靈,地靈靈,一服就中.”不說活閻羅在廳上胡思亂想,且說足像拿進藥來,母子兩個正要扶起何肖來吃藥,只見何肖把腳伸了兩伸,頭兒搖了兩搖,喉中咯聲響了一聲.嗚乎哀哉尚饗!舉家嚎哭起來。活閻羅聽見,三步一跳,飛也似去了,連雨傘兒也不要了。

何足像見老子已死,反覺拔了蘿卜地皮寬,暗暗歡喜道;“今須無人管得我了!”依舊著人尋回饒有,叫他主辦一應喪事。自己招平日勾搭的一般人來,就在喪次里,終日飲酒取樂。今且按下不表。

再表逢玉,當日那考詩的榮辱,原不放在心上的,見何肖踢翻酒桌,遂掉轉身兒,同張秋谷去西湖各處游玩了一回,取路徑投羅浮來,尋個觀兒歇下。次日,帶了黃聰,到處游玩,凡玉女麻姑、鐵橋石樓、飛簾瀑布,窮奇探勝,賞覽了兩三日。

一日,來尋葛稚川丹灶,行至龍虎峰前,忽見一道者,身穿皂直裰道袍,臥在一塊八卦石上.旁邊放著一條拐杖,上系一葫蘆,掛一椰瓢.聽見人來,連忙扒起,取手在眼上擦了兩擦,舉眼把逢玉上下一看道;“爾可是黃逢玉么?”逢玉忙施禮道:“小子正是黃瓊,不識道者何由得知賤字?”道者把手向左邊一塊石上指道:“爾坐下來,我奉稚川先師命.賜爾兩丸金丹,等得不奈煩了!”一頭說,一頭取下葫蘆,傾出豆大兩個紅丸遞過來,逢玉接在手中。又向葫蘆吹口氣,取下椰瓢,傾滿一瓢仙液,芬香馥郁,亦遞過來道:“爾便吃下.”逢玉忙接來,一齊吃下,覺得通身松快異常。道者復傾一瓢遞與秋谷道;“我與爾亦有緣,可吃此瓢。我有四句詩.爾可記之,后自有驗:

遇水為災,逢火為難。

離在午鄉,聚歸東岸。”

又向逢玉道:“爾服了此丹液,可免非常之難。待后日功成名遂,更能急流勇退,清心寡欲,我再使人來指引爾復還舊位.”言畢,起身欲去。逢玉扯住道:“乞示道號,異日可來相訪?”道者道:“我黃野人也.”以手向前指道;“那高峰上的道院,是我住處。”二人舉頭望去,那有是么道院!回轉頭來,道者已不見了。二人方知遇了仙人,慌忙望空禮拜畢,取路回至寓所。秋谷謂黃逢玉道:“黃野人贈我四句詩,詩意不佳。

我今離家已久,家中無人,我急欲回去一看。賢婿可從觀前行上一二里,便折而西行三五里,山上盡種梧桐樹的便是覆翠山,循山左出七八里,便是博羅大河。到了從化,見了姑娘,千萬早些回來.老夫專候。”逢玉道:“岳父自返,小婿理會得.”言畢作別而去。正是:

撇卻閑爭訪碇岡,亂云踏碎碧蕤香。

回首麻姑并玉女.仙顏千載總蒼蒼。

欲知逢玉幾時到從化.且聽下回分解。

張竹園評曰;何足像為一部線索,不可輕易看過。

又曰:題用一壓宇,若一從逢玉身上著想,便是惡薄少年所為,作者匠心,非無斟酌。

啟軒曰:此回伏秋谷被劫,人所易曉;伏嘉桂、天馬二山之合,人所難明。蓋必有秋谷被劫,然后有南牢之陷。有南牢之陷,然后有天馬之兵。真天馬之兵,然后有白云之困。有白云之困,然后有負荊之事,而二山合矣。嘉桂、天馬,開處易寫,合處難寫,想他落筆時,己和盤打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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