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明季北略
- 計六奇
- 4003字
- 2015-12-21 15:11:05
史可敬長沙人,由進士擢給事中,丁艱在家,豪橫鄉里,里人仇之,毀其室,可敬思欲報仇,遂降獻忠。獻忠授以都憲,鎮守常德地方,可敬恣意殺戮,常德人受荼毒者,莫不切齒。獻忠既去,土人即縛以獻軍門,并搜獲其手書,皆教獻忠定計取辰、沅、靖等處事也。其稱獻忠動曰陛下,曰新朝,曰圣主,皆見于箋表。偏撫于解至日,笞七十,下靖州獄。獄內凡五人,皆偽官,可敬其一也。
趙某歸獻忠
趙某,長沙人,膂力絕倫,能倒曳兩水牛走。崇禎時中武進士,當北上,中途遇響馬,擊殺數人,乃免。及歸,知盜甚盛,恐為所害,遂隱居不出。至是,獻忠犯長沙,共兵分數十人,各為隊伍,四出劫糧,忽遇趙某,被撲而走,蹄營不敢言。已而,復益百人馳至,趙怒曰:前僅笞汝以警若輩,今將殺汝等矣。舉刀相向,賊懼其勇,各駭而退,還白獻忠。獻忠問安在。諸卒告之。獻知為將材可用,遣騎士厚往迎,趙度賊去必糾眾復至,整甲礪刃以俟,忽見旌旂載道,車騎如云,鼓吹引前,武夫擁后,金幣列庭,遜辭征聘。趙以事出非望,大喜,遂歸獻忠。時麾下勇猛數人,悉為義子,賜姓稱王,若序后先,則趙應列未位,而趙自負所長,欲較武藝之優劣,以定爵秩之崇卑。孫可望聞之,即出愿與相較。獻忠恐傷其一,使徒手搏戰,于是兩人乘馬,東西分立,彼此顧盼,不敢遽交。久之,金鼓一震,兩馬相對,突前,趙度可望必舉手相交,不意可望馳至,竟不舉手,并轡相挨而過,猝以肩臂回趙一推,趙不及備,即墮。然以力大,兩足夾于鞍上,身即為馬腹下倒穿而過,仍躍馬上,竟不及地。其蹻捷如此。獻忠見之,謂可望雖勝,然可謂斗智而非角力,使再試之,二人馳馬如前,趙俟其至,將可望懷中一握而舉,兩足遂懸,馬即空鞍飛去,諸軍喝采。獻忠等大加嘆賞,遂以趙為二王,可望為三王,李定國為四王,將士稱趙二千歲,孫三千歲,李四千歲。后獻忠欲入川,慮軍士多攜婦人,道險難行,密與諸將議殺妻妾,以令三軍,咸有難色,獨趙先殺妻子。獻忠大悅,入川久之,獻忠忽發狂疾,召趙至前跪之。趙曰:小臣無罪,何見責如此?獻忠使左右四人,畫趙背為棋枰,趙乃死,諸生以下,皆驚疑欲散。獻忠知事不諧,遂傳位可望。可望密鴆獻忠,而總其兵權云。
以趙某之雄武,使將相舉而用之,足以保障郡邑,竟投置以資獻忠,是如虎添翼也。然驍勇如趙某,不為國家建功,以垂千古,乃甘為獻忠用,復殺妻子以求媚,其不得死也宜哉。
朱國柱常德罵賊
朱國柱,云南臨安府人。天啟元年辛酉舉人,授常德同知。崇禎癸未秋,獻忠犯常德,勢不可支,士民請出城以避賊鋒。國柱曰:城亡與亡,安用避焉!遂整衣冠,升堂正坐,罵賊不屈。獻忠殺之。先是,崇禎七年甲戌七月,常德城夜忽地震,其聲烘然。百姓驚起,疑為賊至。屋脊毀墮,或謂龍過,而又無雨。頃之復響,聲如染石,杌杌鋐鋐,始知地震。震過復響。一晝夜凡十有八震。有小鎮鄒溪居民三十家,震時陷沒地中,常德陷死二百余人。城上女墻悉皆傾倒,時所陷之地不一。陷時有水如墨,倒射于上。自十月以及明年乙亥正月,又兩震焉。越十年為癸未,獻忠破常德。甚矣,災異之可畏也。
楊夫人罵賊
夫人朱氏,湖廣武陵人,薊僚巡撫楊鶴無山公夫人也。賊執夫人,夫人罵曰:吾天朝命婦,豈從爾亂賊哉;遂死之。
張鵬翼衡陽罵賊
癸未八月二十九日庚寅,張獻忠襲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府。張鵬翼,四川順慶府西充縣人,由拔貢任湖廣衡陽知縣,獻忠破城,鵬翼罵賊不屈,縛擲中流。鵬翼,他書載明翼;衡陽,屬衡州府。此外死難者,湖南道參議陳璸,亦忠義凜凜烈丈夫也。璸,福建鎮海進士。
劉熙祚永州罵賊
九月,獻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長沙造宮殿,追兵獲三王。至永州,湖南巡撫劉熙祚督水師御之,遣兵護三王入廣西。而自入州死守,奸人開門迎賊,熙祚被執,賊欲脅降之。不屈,閉目絕食,題絕命詞于永陽驛壁。罵賊不已,遂遇害。于是,全楚皆陷。獻忠歸長沙,開科取士,分兵徇諸郡縣。
傳曰:熙祚,字仲緝,號劬思,常州武進人。幼而孤,中天啟四年甲子舉人,再試再蹶。公曰:丈夫實自植立耳,豈必科目不朽人也。謁選得興寧令,擢湖廣御史,與左良玉握手欷歔,勉以忠義。將士聞而泣下。癸未,巡按湖南,至永州,會部院莊祖誨,催餉四集,賊乘之,祖誨先行,公殿后,賊望見偏裨跪白馬前,知為重臣,突執公擁之去。賊欲降之,公不屈,遂自絕飲食,賊必欲降之,將授為侍郎,加以蟒服,堅不受,惟罵賊不置口。賊怒,縛至宗師館,備加楚毒,以繩曳倒拖地上,血肉狼籍,終不屈,遂害公于寧鄉神廟,破腹刳腸而死。時,癸未九月十六日也。有絕命詩,授小吏陳緯置髻中,佚出,緯走郴,遇部將出詩鐫之。宏光朝贈左都御史,謚忠毅。公弟永祚,字叔遠,號宛谷,貢生,廷試第一,歷官至興化府同知,再遷至按察司僉事,聞建寧失守,拊膺慟哭而卒。此得之公甥薛堆山云。公蔭一子,予癸葬,祀毘陵四忠祠,公子名晉藩,舉孝廉,負氣節,有父風。
劉忠毅之死,野乘云:公護諸藩冒死斷后,為賊追縛,檻送獻營,一也。史略云:入州死守,奸人開賊公被執,二也。而陳皇士則云為莊祖誨殿后,突執去,三也。三者之中,當以陳說為是。蓋臣聞之堆山者,以甥談舅,其事必確。
張獻忠復陷岳州
先是八月,獻忠陷岳州。九月駐長沙,至十一月獻忠復遣賊將下岳州,沿江設伏,藏輕舟于汊港,以巨艦載重資順流下。官軍邀擊之,賊佯走,官軍爭利,泝流上,盡奪其貲入舟。舟重不能速行,賊輕舟四出,圍之。夾擊殺溺無算。岳州軍民空城走,賊遂陷之。賊既得岳,所謂洞庭之險,與我共之。于湖南一帶如數節而后,迎刃解矣。
獻忠此計,所謂利而誘之,亂而取之也。惜乎庸將不知。
張獻忠陷江西郡縣
時,獻忠已陷全楚,而江西袁、吉一帶,面面與楚相通,賊從萍鄉、萬載、永新三路,突犯安福,吉水俱破。十月初四日甲子,賊陷萬載、袁州。十四日甲戌,左良玉遣將復袁州。十八日戊寅,吉安及諸縣同日而陷,賊設偽官改吉安為親安府。廬陵為順民縣。復陷袁州。十二月,獻忠遣兵陷建昌,又陷撫州、南豐。
辛丑歲仲秋十一日,舅氏曰:昔在南昌時,聞獻賊破吉安,只一人耳。予問之舅氏曰:當日賊遣一騎飛至城下,城門固閉,守者登城望之,謂止一賊耳。亦何能為,皆聚觀于上,竟不設備。時有一樹生于府城之半壁,賊平日已熟睹,至是飛奔其下,手持鐵鉤,鉤樹一躍而上,大呼殺人,止殺一人,眾皆驚潰。賊即下城。復殺守門一人,眾遂狂奔。時賊大眾,亦疾馳城下矣。即開門迎入。須臾城門復閉,閉不容出入,集城中士民,令之投降。凡二日乃定。始發銃三聲,萬人吶喊三聲,四城鼓樂喧填,門始洞開。然則賊破吉安,不過一人力耳。一賊破一城,天下事忍言哉!
先君子曰:予在江西,有高士張逍遙,隱居廬山虎洞,能前知禍福,眾號為張半仙。獻破吉安等處,全省大震,撫臣解學龍、按臣郭都賢,各遣使入山詢問世事。逍遙子曰:今尚無害,越三年,天下必大亂。至癸未十一月,江督呂大器果復吉安,而申酉之際,難言之矣。
袁州兵荒
前載獻忠陷袁州,從史之說也。乃袁州老僧則云:崇禎之季,張獻忠圍城駕云梯而上,守者以炮擊之,折其梯,下座乃倒,賊始退。此一劫也。明年,獻忠又至圍之,亦不克復去。此二劫也。弘光元年春旱,本州一年二熟,時禾苗悉枯死,宜春為首縣,邑令朱某,年纔十九,征糧不息,百姓共攜枯秧擲于庭,挈持朱令出詣田中親視。且曰:禾已枯死,尚征糧耶?忿甚。朱令慚怒。時,良玉駐臨江,朱與之善,密馳書告云:宜春已反,良玉即提兵,自分宜殺入,百姓猶未覺,大被屠戮。此三劫也。朱令復征,尋罷去。順治四年丁亥大旱,城中絕粒四日,湖廣米至,始得生。此四劫也。明年戊子大疫,此五劫也。經此五劫,民生凋敝,至今城中,止存千室。地多丘墟,有驛政道及兵千人鎮守本州云。
當時兵賦雜沓,荒寇交至,民不聊生,內翰方以智不勝感悼,作田稼荒一詞,以悲時事云。田稼荒,農夫亡,老幼走者死道傍。走入他鄉亦餓死,朝廷加派猶不止。壯者晝伏夜行歸,歸看雞犬人家非。賊去尚余一茅屋,官軍又來燒不足。此實事也。可為三嘆。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崇禎庚辰進士。大清至,祝發居江西廬山開光寺。
南昌猛虎
南昌府西門外撫州街,長亙十里,百貨匯集。癸未幾月中,一人聞廳中有聲,啟視,見一虎蹲于臺下,以尾擊臺,臺為之裂。其人大驚,急掩門而出,呼眾執械圍聚,將后屏門敲擊叫喊,虎躍于屋,眾號呼喚鬧,聲沸如雷。虎于屋上東西徐步,殊不畏人。口惟哈哈有聲,無敢犯者。有一健卒前,攖臂被介而墮,更有一人私計,須用鉛彈充打,時無此具,其人雜于儔眾中,虎忽從屋巔躍下,噙其人于曠野,咬為兩截。眾因虎在地,各逞枝棍,遂立斃焉。后戊子歲,金王兵起,撫州焚毀,片瓦不存,火蓋起于虎蹲之廳也。
左良玉復武昌等處
癸未八月,上命江鳳黔粵各督,及鄖皖江沆各撫,令兵勦賊。方獻忠壬午之破武昌也,左良玉避其鋒,擁兵九江不敢逼。及獻既入蜀,良玉略定武昌、澧陵、長沙、湘潭、湘陰,并湖南一帶。又復岳州、監利、石首、上安、德安、隨州等處。十一月詔太監何志孔勞良玉軍,以恢楚有功。加良玉少師,蔭一子,吏士各陞秩,大賚各軍。詔良玉移鎮武昌。良玉令馬士秀等,復臨湘、岳州;令馬進忠等,復袁州、盡誅諸偽官。
賊來我去,賊去我來。猶如白日鼠,見人輒避,夜間乘人睡夢,復出盜米。良玉為將,何以異此。而乃加官蔭子,能不愧乎?然偽官盡誅,稍泄積忿。
劉承允復衡、沙
劉承允,南京人,黎靖參將,加副總銜年四十余,力能使八十觔鐵棍,故綽號劉鐵棍。黔陽至靖州一帶,以迄苗子,俱慕其德威,士民之家,俱書恩主劉總爺牌位,供奉之者,無一戶不然。獻忠南侵,被劉殺賊,衡沙一路,次第克復,皆劉力也。
此據新紀所載,承允可云名將矣。惜乎末路之恣也,以知名將善保功名為難。
呂大器復江西郡縣
癸未秋季,總督呂大器復袁州、萍鄉、萬載、吉安、廬陵、吉水、永新、太和、安福等處。大器沈毅知兵,方入援時,路過峽江,城門四閉,聞是官兵,反行遮殺。呂以八王兵到,開門出迎,手持縣印,口稱千歲,備有大馬三十五匹,糧草無數,新舊知縣俱已拿下,聽候發落,大器立取奸民梟示之,次第恢復。
胡公平三縣土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