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方才坐定,又有二人自外入來,連呼師父受拜。子陵視之大喜曰:“主公合成事也。有此二人可為同伴。”遂令二人拜見主公,又謂二人曰:“此公乃漢室宗親,他日定居九五,姓劉名秀,表字文叔。”二人聽知納頭便拜。文叔慌與施禮,問其名氏。一曰:“某乃穎川博城人也。姓馮名異字公孫。”一曰:“某乃穎川郡人也,姓王名霸,字元伯。”二人亦來求課。子陵命坐相敘。須臾天晚,俱宿庵中。夜靜子陵引文叔等五人同登釣臺立定。子陵仰觀星象指謂文叔曰:“此即主公紫微帝星,其后二十八宿,俱主公之輔佐也。”文叔曰:“吾往長安,此星如何?”子陵曰:“星宿亦隨臨之。”文叔曰:“然則恐人識破,如之奈何?”子陵曰:“無妨,吾為主公掩藏帝星。人必不識。”下臺遂命道童取水一盆,置于前面,披發仗劍,望天密念秘咒。須臾只見帝星落于水盆之中。子陵復以口訣掩覆水盆,藏之密處。各人歇息,以待天明。
有詩曰:
七里灘清映石磴,九天星象感嚴陵。
釣魚臺上無絲竹,不是高人誰解登。
當晚歇息。次日天明子陵命鄧禹、王霸、馮異三人隨從文叔回往長安。四人拜別子陵而行。不日入至長安城中,安下行囊,出街閑游,遙望午門。文叔舉目一視,遂有不忿之心,手指午門連聲叫曰:“好好,有日冤仇必報。”唬得三人大驚,慌忙推文叔向偏僻處臼:“主公是何言耶?”文叔曰:“吾一時想起冤恨,不覺失言。”次日又于街上見一隊軍校,簇擁一員官長前來,果然威風凜凜,人莫敢視。文叔問曰:“此何人也?”旁有人答曰:“此是王莽丞相蘇獻也。”文叔猛省此賊當日于頓丘縣將吾父母逼得雙亡,不知就此殺卻,以雪仇恨。”遂掣刀在手,鄧禹看見,急忙扯住,與王霸、馮異勸之曰:“主公如何這等性燥,若惹出禍來,反不穩便。師父臨行之時與吾一紙文字,令主公切宜依其言語,方保無虞。”乃取出看之,其字日:
當殺勿殺,當射勿射。
殺之有損,射之有危。
文叔看訖大喜。四人皆云回店方行數步,忽被叢人喧鬧沖散文叔。鄧禹、王霸、馮異三人回至店中,不見文叔,慌出外尋。正尋間只聽得一群人過聲聲,說是一個好漢被蘇獻害了性命。三人大驚,商議日:想是主公遭難,合往救之,遂各帶刃在身。剛近法場,聞得其人斬訖,近前視之,被斬者乃嚴奇也。三人且驚且喜,復轉店中,卻見文叔大醉而來。三人問曰:“主公于何處酩酊?使吾等十分驚懼。”文叔曰:“吾先與公等同行,偶遇舊日窗友,請飲數盞,有勞三公費力。”說話未終,俄然應試之類,皆言明日于南門外教場中開選武藝,四人大喜,各自安歇。
次日,四人行至教場。結彩于講武殿,約二丈余高。教場四面用紅綿繩圍界,天子坐于彩山殿上。殿下左側設一葵花亭,選中者于此頂官帶飲酒。百姓閑雜人等俱止于繩外觀看。須臾王莽車駕已至,傳下圣旨,天下英雄壯士有文武藝術者進試其間,五人一隊而入。王霸、馮異曰:“主公與仲華站住,待吾二人先去試看何如?”二人說罷從左翌門進門下,正遇三人湊成一隊五人也。到于殿下,莽令先開弓后射箭,再后搠槍,五人盡皆選中。其三人一人姓李名忠字仲都,東萊黃縣人也。一人姓王名梁字君蘇,四川人也。一人姓萬名修寧君游,扶風茂陵人也。三人與王霸、馮異上葵花亭飲宴。
文叔與鄧禹曰:“吾二人可往矣。”禹然之。二人亦從左翌門進,仍遇三人,共成五人至于殿下。亦令開弓射箭,文叔拈弓搭箭,拽滿弓弦,思想王莽冤仇怒從心起,翻身望著殿上意將一箭射死王莽。不覺弓弦拽折,箭不能施。殿下武士看見,拿住文叔推至殿下。莽大怒問其姓名。文叔答曰:“南陽胡陽人氏,姓金名和,字文叔。”莽令推出斬首。有左丞相竇融奏曰:“陛下今日招選賢才,乃是國家美事,不可輕殺。以塞賢路。乞陛下恕之,只推出不用可也。”莽準奏。即命將二人逐出。文叔與鄧禹既出右翌門,亦就于繩外觀看。只見其三人選中的,一人姓邳名仝,字付卿,信都人也。一人姓景名丹字順卿,栗陽人也;一人姓蓋名延字周卿,漢陽人也;又一人姓堅名潭字子全。四人選中,亦上葵花亭飲宴去訖。
又有一人身長九尺五寸,面如紫玉,目若朗星,直至殿下求試。莽問其姓名。其人答曰,姓岑名彭,表字君然,棘陽人也。莽令先開三張硬弓,后射三箭,俱中紅心。莽見其狀貌魁梧,武藝又高,遂命為武舉狀元。近臣奏曰:“恐更有武藝高者。”莽令岑彭再射,亦然俱中。莽大喜,命上葵花亭飲宴。旁有景丹見彭為狀元,心有不忿,欲與爭奪。莽乃命其二人比試,斗不數合,景丹被彭金標標于馬下。莽問岑彭是何兵器,彭對曰:“金標,乃將軍之上器也。”莽曰:“朕封爾為四手將軍。”話未盡,又有蓋延出馬與彭比試,彭與迎敵只三合,一鞭打蓋延墜于馬下。堅鐔不忿,挺槍來戰岑彭,被彭一箭射中,抱馬奔回。莽曰: “諸將俱不如卿,卿狀元定矣。”蘇獻奏曰:“英雄未試者甚多,難以選定魁首。”莽曰:“卿言誠是。”即命岑彭于教場四面搦敵。
忽人叢中閃出一人身長九尺三寸,面如闊獬,須若鋼針,厲聲叫曰:“狀元是吾拿定,誰敢妄想。”言畢直趨殿下。莽問其姓名,其人答曰:“南陽胡陽人氏,姓馬名武,表寧子張。”莽令開弓射箭,箭發俱中,要爭狀元。岑彭不服,莽令二人比試。二人披掛上馬,斗至三十合不分勝負。莽命罷戰,以彭為狀元,武為榜眼。馬武奏曰:“臣何低于岑彭,臣乞再試。”莽準奏,二人復斗五十余合,馬武詐走,岑彭趕來,馬武抒起紅綿奪索挽入彭甲,用力一拖,彭即以手扯住套索,兩下氣力均停,俱扯不動,相拒多時,葵花亭上一人言曰:“吾與二公解斗。”左手拈弓,右手搭箭,一箭射中,套索分為兩段,二人俱墜馬下。莽問放箭者是誰,答曰:“姓吳名漢,表字子顏。”莽笑曰:“子顏可謂善解開者。”又曰:“岑彭狀元定矣。”馬武曰:“彭為狀元,臣決不受榜眼。”莽曰:“爾之武藝與彭并肩,爾之狀貌大不及彭,何苦爭竟。”武曰:“陛下只言試武藝,不言揀狀貌。”莽怒,命將馬武逐出教場。文叔覷見馬武出來,隨后行至柳陰之下,攜武之手,將實情訴說一遍。武聽罷欣然曰:“他日必竟尋覓主公,愿助主公興大事也。”文叔大喜,二人辭別,文叔自回長安城中。馬武忿怒不平,逕至長安午門外題寫反歌,投往他所而去。
當日教場選試已畢,以岑彭為狀元,官授棘陽太守;其余中試者,俱各封官,即日各臨郡縣之任,圣旨宣罷,車駕還朝。方至長安城內宣圣廟前,恰有十數書生慌忙跪于駕下,奏曰:“臣太學中有八爪金龍出現,護著一個少年。”莽大驚,即忙下車與近侍入至講堂,見一少年濃睡,及知莽至,便走。莽急向前視之,乃東宮太子王禹也。莽即命禹乘馬回宮,莽登車謂近臣曰:“太子乃真命帝王,山河終是他的。即日便就立為后主,有何不可。”駕至午門,近臣又奏曰:“午門上有人寫詩一十四句。”莽命文武向前視之,其歌日:
胸中萬丈虹霓吐,失志男兒愁萬縷。
腹懷惠子五車書,十年費盡青燈苦。
誰知天下誤儒風,一旦棄文身就武。
吾心謹意學六韜,千里長安來應舉。
只憑一躍上青云,富貴功名談笑取。
莽賊白眼慢賢人,為嫌丑陋將吾逐。
此間無處可容身,手提長劍歸真主。
后寫南陽胡陽縣馬武謹題。
群臣看罷伏奏,莽怒,命蘇獻引軍捕緝不題。駕入午門升殿,莽宣太子王禹至前,謂文武群臣曰:“書生謂太子金龍護身,乃真命天子也,朕今立為新君何如?”群臣未及對,太子王禹曰:“太學中金龍護身者,非臣也,乃東邊書堂中一人從南陽來試武舉,言于殿下拽折硬弓被逐至于廟中歇息,姓劉名秀,表字文叔,舊日亦曾在太學讀書來。”莽愕然曰:“既是他人,卿何不早說?”即令蘇獻帶領軍士前去學中搜尋劉秀。須臾軍士回報,去已多時。莽甚悔懊,即出圣旨,命將城門嚴謹,城中居民三家為一鄰,十家為一保,挨拿妖人劉秀并馬武,如獲到官者,千金賞萬戶侯;如隱匿者,滿家取斬。當日旨意一出,軍士滿城緝捕。文叔性命如何?
文叔逃難出長安
卻說文叔知莽還朝,即出卻太學,在于集賢館明材巷居住。一時間聽得百姓喧鬧,說官中挨捕劉秀、馬武,心中甚驚。少頃又聞軍人成群成隊捕聲不絕,前后挨巡。文叔自思無計,只見前面一座高房,墻近可過,遂以手扳綠樹枝跳過墻去,卻是宦家花園。至夜靜月色淡明,見一官長于園中來燒夜香,文叔慌忙隱躲,不覺官長旱已覷見,近前執住文叔,問曰:“爾是何人?夤夜潛入吾家園內。”文叔驚慌無答,隨執至亭上究問。文叔垂泣,只得將實情細說一遍。其官長聽罷,兩眸流淚而言曰:“吾以為漢家無人矣,原來尚有如此英雄,祖宗有靈,劉氏可不滅也。”文叔亦問長者姓名,長者曰:“吾乃太常卿劉唐。爾父之弟,爾之叔父也。因王莽誅滅劉族故改姓陳。爾且權住吾家,不可外出。”文叔大喜。倏忽住至十日有余,不防劉唐家奴崔亭知之,逕走出宅,揭其榜文,告知蘇獻。蘇獻急奏朝廷,王莽出旨,著令蘇獻領軍二百圍住劉宅,搜捉劉秀。時獻領旨入宅,天色已晚。劉唐聽宣圣旨已畢,唐曰:“誰謂劉秀在于吾家?”蘇獻曰:“是爾家奴出首,尚何隱瞞?”唐曰:“任從司馬令人搜尋。”軍士于劉唐宅內盡行搜過,又至后花園中。文叔正在花亭上尋思,無路可脫。卻得內有兩個軍士,乃是王霸、馮異,覷見文叔,慌忙托住推出墻去。文叔得脫,王霸二人大叫,眾軍來趕金龍。眾軍大駭,四下搜尋并無。蘇獻領軍歸府,究問王霸、馮異。二人答曰:“先是一個少年,忽然變化妖炁而走。”蘇獻曰:“來日奏過,斬爾二人。”
且說文叔當得王霸、馮異托出墻來,歇息稍定,遂往大街尋路隱躲。偶遇一人,連慌抱住,攜至宅中,將門閉上,引入書堂坐定。文叔舉目視之,乃竇融也。文叔曰:“外面軍官捕捉甚緊,如之奈何?”融曰:“主公勿慮,只就吾家潛藏,并無一人得知,待等挨捕稍停,則送主公回歸。”文叔深喜,疾忙起謝。(按:竇融表字文公,扶風平陵人也。原與文叔舊識,前文叔初至長安與鄧禹、王霸、馮異隔散,融邀文叔至家飲酒敘舊。適又官軍拘緝,融即救隱于家。后文叔即帝位,生太子龍奇,竇融生女鳳姐,帝乃詔選鳳姐為皇太子妃。是為皇親,官為諫議大夫封安封侯。)
次日蘇獻入朝,具將劉唐隱匿之事奏聞,王莽大怒,宣唐至于殿下,將法服數件,又于金階下注起九鼎油鑊。莽謂唐曰:“爾若獻出劉秀,朕以此法服賜爾,富貴不小;爾若不實言,油鑊烹之。”唐聽罷大笑,罵王莽曰:“爾這奸賊,篡吾漢室,吾恨不啖爾之肉,幸有真命出來,旦夕可報冤矣。”言訖跳入油鑊而死。莽見劉唐死去,一面差軍抄滅其家。敕命將其家奴崔亭為草城縣尉。莽復問蘇獻曰:“既見劉秀,如何又被走脫?”蘇獻曰:“臣亦不曾覷見,惟守把后墻軍人知此事情。”王莽忿曰:“此事必然有詐,若不實說,俱入油鑊。”遂問王霸、馮異。_二人對曰:“方才看真,臣等正待擒拿,卻被妖氣出現,化為金龍而去。”莽怒欲將二人斬首。近臣奏曰:“陛下,榜上言金龍護體妖人劉秀。百姓盡知秀是真命天子,不宜枉殺軍士。”莽準奏,放免二人。乃出詔遍行天下,挨拿劉秀。自是長安城中官軍稍靜。時至九月九日竇融乘便,請文叔詐裝夫人坐車推出咸陽,直過潼關方才分別。融仍坐車而回,文叔乘馬逕望南陽前進。于路夜行日止,若于偏僻之處,則曉夜奔馳,早已行至新安縣。天色漸晚,正遇一隊人馬前來。馬上官長覷見文叔,慌忙下馬,邀文叔入至縣衙。禮畢,其官長曰:“文叔休慌,吾乃劉唐之弟劉良是也,現為新安縣宰,聞知朝廷訪爾甚急,爾且于吾衙內權住數十日,待外面稍靜,方可回去。”文叔曰:“適來侄不知是叔父,心實驚惶,原來屬于至親,當放心無慮矣。”二人大喜相敘。
延至數日,不想蘇獻公子蘇和奉莽圣旨,帶領軍校及陰陽官逕望東南地面緝訪文叔。是日來至縣中。縣吏通報劉良。劉良大驚,謂文叔曰:“吾出衙前去迎蘇和,爾可從后門脫身。”文叔依言,直出后門,上馬尋偏僻小街出得城去,只向樹木叢雜去處徑路而行。行至數十里外,過一小澗,轉入林坡,縱馬揚鞭正好急走。忽然坐下與被絆倒,林中擁出數十軍人,一聲大喊,執住文叔,推入山寨。其寨主問曰:“爾乃何處客商?敢從此處經過,快將買路寶來。”文叔自思無寶,只得實說:“吾乃劉秀是也。”寨主聽說,慌請文叔上座。文叔曰:“公是何人?”寨主曰:“吾乃漢將蘇成,曾于南郊壇下欲射死王莽,后莽賜吾黃旗一面,親書‘敕賜叛國漢將蘇成’八字。吾因嘯聚于此,今主公四顧奔投,不若就此立起年號,招集英雄,四方必然響應。”文叔曰:“將軍所言雖是,但蘇和追兵逼近,難以退也。”蘇成曰:“主公放心,只于寨中歇息,吾領眾軍下山;若遇追兵,戰退便回,立主公為帝。”言畢領軍出寨而去。文叔心不自安,亦上馬往東南投奔,日止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