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甲集(2)
- 藏一話腴
- 陳郁
- 2857字
- 2015-11-27 10:45:04
真廟朝寢殿側有古檜,秀茂不群,名“御愛檜”,然橫礙殿檐。真皇意欲去之。一夕風雷轉摺其枝,因以為瑞,題詠者多。惟福州羅源特奏林垌唐律稱旨,云:“古殿當年欲葺時,槎牙高檜礙檐榱。人間斤斧難容手,天上風雷為轉枝。煙色并來春益重,月華饒得夜相宜。真皇一駐鸞輿賞,從此聲名四海知。”真皇見之,喜動天顏,即賜號“南華翁”,詩名由此大顯。今有《南華集》行于世,詩豈負人哉?
趙昂總管始肄業臨安府學,困躓無聊賴,遂脫儒冠,從禁弁升御前應對。一日侍阜陵蹕之德壽宮。高廟宴席間問今應制之臣,張掄之后為誰?阜陵以昂對。高廟俯睞久之,知其嘗為諸生,命賦《拒霜詞》。昂奏所用腔,令綴《婆羅門引》;又奏所用意,詔自述其梗概。即進呈云:“暮霞照水,水邊無數木芙蓉。曉來露濕輕紅,十里錦絲步障,日轉影重重。向楚天空迥,人立西風夕陽道中。嘆秋色與愁濃,寂寞三千紛黛,臨鑒妝慵。施朱太赤,空惆悵教妾若為容?花易老,煙水無窮。”高廟喜之,賜銀絹加等,仍俾阜陵與之轉官。我朝之獎勵文人也如此。
藺相如避廉頗,卒為刎頸交。蓋人臣之有私怨,國家之禍也。私怨之成,其人無賢不肖,理無曲直,皆當被不忠之刑。何者?彼誠賢直,則必心存國家,無事于爭矣。凡怨仇必肇于交相勝,吾能忘己以下之,彼豈有終怒而不吾釋者邪?相如下廉頗,而趙國強;寇恂避賈復,而漢業成;郭子儀善李光弼,而唐室興。此萬世人臣之法也。
蘄州林敏功字子仁,學既高明,而服膺中庸。故發于言行,不為險怪奇靡,守節令終,圭璧無玷,杜門不出二十年。呂居仁錄能詩者二十六人號“江西宗派”,昆仲咸在選中。名達九重,璽書嘉獎,賜號“高隱處士”。視朝散大夫告詞曰:“爾好學博古,遂志山林,蕭然無為,恬不愿仕,朕所嘉尚。賁以令名,前輩高尚之士。豈如今之朝吳暮越、隨馬叩門者,逐逐勢利之場以為榮,而言與行大相遼絕哉?”因作一絕云:“柳綿輕薄事狂游,長被東風舞未休。秋桂邃然居月府,世間何地不香浮。”
《尚書》,天子之事也。終以《文侯之命》,可矣。定于夫子,乃以《費》、《秦》二誓系于后,蓋所以戒周,所以警后世也。《詩》有頌,蓋明德而告成功太平之事也。刪于夫子,乃以《商頌》十二篇終之,豈以是盛德事邪?蓋不欲絕一代之事,因而附之耳。故序曰:“得《商頌》十二篇。”非與周室之盛例論也。
《松漠紀聞》云:有外國人來廣東,必重譯而后辨其語。頃有索逋來投有司者,譯入受債家囑:時適久旱,有僧焚身而禱,就誣來投者以為例欲舍身。太守不察其所以,竟叱諸卒推而焚之。終不能辨生死之機,發于譯者之口。今人秉僉擬之筆,專鞫勘之權,長史不審而判照即行也,何異外人視譯之言而生死哉?
諸葛武侯薦馬超于先主,關羽恐其出己右,移書問之。武侯曰:“可與翼德并驅馳衡,然非髯將軍比也。”羽聞而喜。余謂武侯此語,既不掩超之美,又有結羽之心,深沉大略,可涯邪?當其兵數敗衄而時下教曰:“今非將不善、兵不眾而敗,蓋亮未聞過耳。諸君攻亮之過,則兵決可勝。”夫人有失,誰不懷忌?而武侯獨愿聞其過,豈不誠大丈夫哉!故其殞也,雖廖立輩乃素所黜,而感泣至于嘔血。蓋如武侯之才固不乏,而武侯之德可以服人心,為間見耳。其次謝安見識度量可仿佛相似,然安有期服而不廢樂,于德有損。彼崔浩者輒非武侯。浩何人哉?敢爾邪!
《荊楚歲時記》云“黃姑織女時相見”,太白云“黃姑與織女,相去不盈尺”,皆以牽牛為黃姑,明矣。及讀李后主詩,乃云:“迢迢牽牛星,杳在河之陽。粲粲黃姑女,耿耿遙相望。”如此則以織女為黃姑矣。宗坦又云,黃姑即河鼓。未知孰是。
甲午歲端平元年七月八日,我師克復彭城,麾下洪福得亡金人手鈔詩冊。王貴叔之客即彭城舊歸朝人、漣水教官孟格承之也。見之曰:“某鄉友趙禎仲祥之筆澤。”承之因言詩家名字、爵里。余于其中得一二篇,乃知河朔幽燕渾厚之氣,至此散矣。因錄于后。李國棟夏卿《感懷》云:“東金西木兩睽違,由此生男不足依。但愿相忘不相顧,莫言誰是復誰非。幾家能用三牲養,千古空傳五彩衣。一把殘骸著無處,不歸溝壑欲誰歸。”自注云:“珞錄子曰:東金西木定生五逆之男,仆命庚申日甲申時,政為此爾。”梁詢誼仲經甫絳州人,《哀遼東》一首云:“守臣肉食頭如雪,夜半群胡登雉堞。十萬人家靡孑遺,馬蹄殷染衣冠血。珠玉盈車宮殿焚,娟娟少女嬪葷。路逢人語辛酸事,骨痛心摧不忍聞。我今來作遼陽客,入境臨風吊冤魄。遼水無聲遼地空,蕭蕭暮雨天垂泣。青綾慣睡直承明,偏縵胡不稱情。見說豺狼當路立,自憐烏鵲繞枝驚。安邊計策無何有,憂國形骸太瘦生。何日凱還思舊職,不才猶可薦咸英。”史舜元《哀王旦》一首云:“八月風高胡馬壯,胡兒彎弓向南望。鐵門不守犯孤城,失我堂堂仁勇將。將軍之起本儒臣,緯武經文才過人。墨磨鼻埽千字,箭射戟牙驚六軍。憶昔同時初上疏,明日東華聽宣諭。我從金轂東巡邏,公總干戈練征戍。三月和兵好始修,胡兵一夜襲通州。練衣出郭雖頻戰,氈帳沿河未肯休。將軍盡出兵如水,燒胡之車破胡壘。倒戈棄甲十萬人,亂轍靡旗三百里。金甲煌煌金印光,詔書命我守昆陽。然知人有百夫勇,可奈倉無一日糧。叛臣暗作開門策,一虎翻為群犬獲。胸中氣憤爆雷聲,頷下須張猬毛磔。將軍雖死尚如生,萬里遙傳忠義名。昔聞陜右段忠烈,今見常山顏杲卿。棟折榱崩人短氣,平生況切同年義。試歌慷慨一篇詞,定灑英雄千古淚。”王旦者,昆陽守王子明也。余于《感懷》篇著其無父子之道,亡國之本也;于《哀遼東》、《哀王旦》篇著其敗亡之跡,以見天道之好還也。因名集曰《文俘》而歸之云。
湯立賢無方,立者舉而建之于民上。然獨稱于湯者,唐虞以來所用大臣皆世家巨族,未有如湯自畎畝中起伊尹為師臣者也。
景中,梅中丞知昭州,嘗為《瘴說》。其略云:“仕有五瘴,急催暴斂。剝下奉上,此租賦之瘴也;深文以逞,良惡不白,此刑獄之瘴也;昏晨酣宴,弛廢王事,此飲食之瘴也;侵牟民利,以實私儲,此貨財之瘴也;盛陳姬妾,以娛聲色,此帷薄之瘴也。有一于此,民怨神怒,安者必疾,疾者必殞,雖在輦下,亦不可免,何但遠方而已。仕者不知,而歸咎于土瘴,不亦謬乎?”此說深中士大夫之疾,道鄉鄒公志完為詩以美之云:“市門隱去不知年,蔽芾甘棠蔭藥川。五瘴作時雖不染,一篇留誡豈其然。直須鏤板人皆與,庶使綿軀病可痊。更有奇方公末說,上醫醫國許心傳。”
虎丘之劍池不流,天竺之石橋下無泉,麓山之力不副天奇靈鷲,擁前山不可視遠,峽山亦少平地,泉出山無深潭。乃知物之全能難也,況求友擇人而欲責全邪?
蕭注字巖夫,臨江新喻人。少有志氣,年十二,侍父之官康州。過悅城五龍廟,題詩云:“五龍兄弟古英明,今日拿舟過悅城。莫向茅茨久盤屈,早施霖雨活蒼生。”御史孔道輔謫官經從,見其詩,嘆曰:“此子他日未可量也!”后登慶歷六年第。皇四年五月,作番禺令,為儂智高所困,遂突圍出。募海上強壯二千人與賊戰斗,焚其舟,斬首五千級。諸道援兵入城,竟共殄渠魁。九月丙辰,注為廣南東路都監,盜賊悉平,可謂詩言志矣。
李易安工造語,故《如夢令》“綠肥紅瘦”之句,天下稱之。余愛趙彥若《翦彩花》詩云:“花隨紅意發,葉就綠情新。”綠情紅意似尤勝于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