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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北江詩話
  • 洪亮吉
  • 3500字
  • 2015-11-24 18:12:07

李太白詩,不恃天才卓越,即引用故實,亦皆領異標新,如「蓬萊文章建安骨」?!逗鬂h書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山鄧康,遂薦章入東觀為校書郎。」是白所言「蓬萊文章」,即東觀文章也。《俠客行》「鄲邯先震驚」,邯鄲,古未有倒言「鄲邯」者,然張宴《漢書注》:「邯山在邯鄲縣東城下。單,盡也。」是「鄲邯先震驚」為盡邯山之地皆震驚耳。白詩不肯作常語如此。他若《行路難》《上云樂》等樂府,皆非讀破萬卷者,不能為也。

乾隆中葉以后,士大夫之詩,世共推袁、王、蔣、趙矣。然其詩雖各有所長,亦各有流弊。好之者或謂突過前哲,而不滿之者又皆退有后言。平心論之,四家之傳,及傳之久與否,亦均未可定。若不屑于傳與不傳,而決其必可不朽者,其為錢、施、錢、任乎。宗伯(載)之詩精深,太仆(朝干)之詩古茂,通副(澧)之詩高超,侍御(大椿)之詩凄麗,其故當又求之于性情、學識、品格之間,非可以一篇一句之工拙定論也。今四家俱在,試合袁、蔣等四家并觀之,吾知必有以鄙言為然者矣。太仆詩,以四言五言為最,次則歌行,即近體亦別出杼軸,迥不猶人。讀其詩可以知其品也。五言《哭亡婦》云:「白水貧家味,紅羅舊日衣?!蛊哐浴吨靖小吩疲骸肝邭q月羞言祿,寂寞功名稱不才。」何婉而多風若此!侍御于三《禮》最深,所著《深衣考》等,禮家皆奉為矩度。故其詩亦長于考證,集中金石及題畫諸長篇是也。然終不以學問掩其性情,故詩人、學人,可以并擅其美。猶記其《送友》一聯云:「無言便是別時淚,小坐強于去后書?!骨橹林Z,余時時喜誦之。

本朝文教覃敷,即異域人,亦皆工于聲律。余嘗見滇中土司李鴻齡詩,幾欲俯首至地。鴻齡雖寄居蒙自,實緬甸國人。五言歌行,實有奇趣,近體則倜儻風流,幾欲合方城、玉溪為一手,與粵東之黎洵可稱勁敵,誰謂九州島之外六經之表無奇杰儁偉之士乎?

余嘗讀《魏書崔浩傳》,而嘆其學識迥非代朔諸臣所能冀及。然至于殊死者,史家以為非毀佛法所致。豈其然哉?蓋其人事事欲見己之長,遂事事欲形人之短耳。其論王猛、慕容恪、劉裕,可云當矣,余則以此論浩,曰:若崔浩之達識,魏太武之荀彧也。以浩觀之,而高允為不可及矣。余嘗有《詠史樂府》論浩、允云:「臣才區區勞獎識,清河司徒臣不及?!股w謂此也。

近時詩之能學盧玉川者,無過江寧周幔亭,有《詠仆夢魘》詩云:「被我一聲噉,跌碎夢滿地。」可謂奇而入理矣。次則上虞張上舍鳳翔,其《詠西瓜燈》云:「藍團盧杞臉,醉刎月支頭?!?

杜工部詩:「赤岸水與銀河通」,前人即以在今江寧六合縣者當之。郭璞《江賦》所云「鼓洪濤于赤岸」,李善《文選注》:「赤岸在廣陵輿縣」是也。余以為雖詩人放筆所及,固不可以道里繩之,然地勢畢竟太迥遠?!端涀⒑铀废乱缎⒔浽衿酢吩唬骸负诱?,上應天漢?!埂段骶╇s記》亦有「河水上通天河」之說。則此赤岸當以在黃河者為是。今考《水經注》:「大河又東徑赤岸北,即河夾岸?!瓜乱肚刂萦洝罚骸笘⒑庇泻訆A岸,岸廣四十丈」云云,是赤岸在枹罕縣矣。上距河源甚近,當即工部詩所云「與銀河通」者也。

詩奇而入理,乃謂之奇。若奇而不入理,非奇也。盧玉川、李昌谷之詩,可云奇而不入理者矣。詩之奇而入理者,其惟岑嘉州乎。如《游終南山》詩:「雷聲傍太白,雨在八九峰。東望紫閣云,西入白閣松。」余嘗以乙巳春夏之際,獨游南山紫、白二閣,遇急雨,回憩草堂寺,時原空如沸,山勢欲頹,急雨劈門,怒雷奔谷,而后知岑詩之奇矣。又嘗以己未冬杪,謫戍出關,祁連雪山,日在馬首,又晝夜行戈壁中,沙石嚇人,沒及髁膝,而后知岑詩「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之奇而實確也。大抵讀古人之詩,又必身親其地,身歷其險,而后知心驚魄動者,實由于耳聞目見得之,非妄語也。

《北史盧思道傳》:「年十六,中山劉松為人作碑銘,以示思道,思道讀之,多所不解,乃感激讀書,師事河間邢子才。后復為文示松,松不能甚解。乃喟然嘆曰:『學之有益,豈徒然哉!』」余嘗有詩曰:「劉松制碑銘,思道難了了。思道既讀書,為文松不曉。信知學益人,饑者待之飽。明明愚與智,一日互顛倒。詞章尚如此,何況窮理道,百事且勿營,扃門讀書蚤?!褂^思道之言,而益知孫搴之妄矣。(《李謐傳》:「少師事孔璠,數年后,璠還就謐請業?!古c此同。)

體物之工,后人有未及前人者。即如漢、唐以來,詠蘭詩亦至多矣,而《楚辭九歌》以二語括之,曰「綠葉兮素枝,芳菲菲兮襲予?!轨蟀俗?,而色、香、味并到。詠橘詩亦多矣,而《九章》之《橘頌》,以十四字括之,曰「曾枝剡葉,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祗四語,而枝、葉、蒂、干、花、實、形狀、采色并出。后人從何處著筆耶?

《唐書白居易傳》:「嘗與胡杲、吉晈、鄭據、劉真、盧貞、張渾、狄兼謩、盧賁燕集,皆高年不仕者,人慕之,繪為《九老圖》。」按居易集中,亦歷述九人官爵、里居、姓字,以年齒為序,蓋事實仿于后魏中書令高允之《征士頌》,歷載中書侍郎固安侯范陽盧元子真等三十四人而各系以頌,其前后當亦以年為次。吾鄉莊氏南華九老會,其附入者,又二十一人。石門君之孫征君宇逵,亦各為頌以系之,亦仿允之例也。余曾為作序,見集中。

杜工部之在嚴鄭公幕府也,所作詩與鄭公不同。杜牧之之在牛奇章幕府也,所作詩與奇章公不同。歐陽文忠公之在錢思公幕府也,思公學「西昆」,而文忠則學杜。陸渭南之在范石湖幕府也,石湖主清新,而渭南則主沈郁。故能各自名家,并拔戟自成一隊。即明沈明臣、徐渭之在胡默林幕府,默林雖不作詩,然二君亦皆能各極所長。雖督府嚴重,尚各有脫略儀檢、不可一世之槩。惟吾鄉邵山人長蘅,初所作詩,既描摩盛唐,苦無獨到,及一入宋商邱幕府,則又亦步亦趨,不能守其故我矣。人或以其名重,尚艷而稱之。吾以為其品既不及前修,則其詩亦更容論定也。

唐杜光庭為道士撰集諸道經,多以己說參之,俗語稱「杜撰」,或以為即始于此。非也。《顏氏家訓雜藝》篇:「江南閭里間有《畫書賦》,乃陶隱居弟子杜道士所為,其人未甚識字,輕為軌則,托名貴師,世俗傳信,后生頗為所誤。」考林罕《字源偏旁小說序》:「又作《隸書賦》云,假托許慎,頗乖經據。實則陶先生弟子杜道士所為,大誤時俗。吾家子孫,不得收寫」云云。余意「杜撰」二字,蓋出于此。然兩人皆姓杜,又同為道士,又皆工作偽,可怪也。余嘗有《消夏十絕》,其一云:「有鵝欲換書,寧取羲之媚?不學兩道流,后先工作偽。」

岳陽樓望洞庭湖詩,少陵一篇尚矣。次則劉長卿「迭浪浮元氣,中流沒太陽?!褂嘁詾樵诿舷尻枴笟庹粼茐魸?,波撼岳陽城」二語之上。通首亦較孟詩遒勁。

余昨過錢清鎮,有閨合詩人孫秀芬,欲執贄門下,余婉辭卻之。然閱其所作中有《泳夕陽》一律,其頸聯云:「流水杳然去,亂山相向愁?!咕尤惶瀑t興到之作。余嘆賞久之,以為可以配「王曉月」也。

高麗使臣樸齊家,工詩及畫。其入貢也,慕中國士大夫每有一面,輙作見懷詩一章,多至五十余首,可謂好事矣。按,樸本吳越著姓?!稏|國通鑒》云:新羅景明王七年,吳越國文士樸巖投高麗,為春部少卿。吳任臣《十國春秋?吳越武肅王世家》亦云:天寶十六年,我國文士樸巖之裔。自唐末至今已八九百年,尚為其國文學侍從之臣,世澤可云長矣。

文宋瑞有《己卯十月一日至燕》詩:「黃梁得失俱成幻,五十年前元未生?!股w是時信國正五十也。與阿文成《五十自壽》詩「四十九年前一日,世間原未有斯人」,二公之詩,不謀適合。均不愧英奇本色。

李昌谷「酒酣喝月使倒行」,語奇矣,而理解不足。若宋遺民鄭所南「翻海洗青天」句,則語至奇而理亦至足,遂為古今奇語之冠。

陳明經增,海寧人,束發即有詩名。然屢試不第,人以「三十老明經」目之。余識之于江陰官廨,出近作就正,因決其必當遠到。其詩尤工七言,如《雜興》云:「未開桃李村無色,來話桑麻客有情。」《齋居》云:「騎月雨從春后積,出山云在樹頭濃?!埂堕|意》云:「紅樓日晚愁多少,翠被春寒夢有無?」《牡丹》云:「一尺梳鬟爭玉面,千金論價買春風?!蛊洹对婓稹肥瑢W司空表圣體,亦有新意。

年家子管學洛,工制舉業,四十不售,遂入貲為郎。然詩與詞皆工,實為后來之秀。記其《雨中牡丹》四絕末一首云:「小窗燈影照無眠,檐漏聲聲欲曙天。更比落紅還可惜,倚闌人不似當年?!箍稍曝S神絕世。其《賀新涼》詞中數語云:「恨不奮身千載上,趁古人未說吾先說?!挂嘤行乱?。

唐有兩李龜年。一在僖宗時,見《五代史南詔蠻》下,云「僖宗幸蜀,募能使南詔者,得宗室子李龜年」云云。是李龜年又唐之宗室也。

詩之遇合,有得之于柱帖者。吾鄉錢侍講名世,未遇時,留滯京邸,歲除,幾無以為生。時新城王文簡官刑部尚書,素好士,錢不得已,以春帖子干之云:「尚書天北斗,司寇魯東家?!刮暮喆笃踔?,周恤甚至,并為延譽。錢不久遂登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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