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凹晶館賞桂賦新詞 城隍府玩月歌舊曲(1)
- 補紅樓夢
- 嫏嬛山樵
- 3276字
- 2015-11-09 16:21:07
話說賈蕙娶親之后,過了兩月,早是八月中秋了。賈政、賈蘭、桂芳到了晚夕,都下了衙門回來。賈政便率領了子侄賈璉、賈環、賈蘭、桂芳、賈蕙、杜若、賈祥、賈禧在凸碧山莊玩月家宴。王夫人便帶了平兒、李紈、寶釵、馬氏、秋芳、宛蓉、冠芳、月英、綠綺、秋水、綠云在凹晶館擺席。時桂花正開,大家賞桂玩月。秋芳道:“這花與月倒是個好詩題呢,咱們妯娌們就唱和兩首罷。”宛蓉、冠芳都笑著不好答應。李紈聽見了,說道:“你們且先議定了是那幾個做,今兒已遲了,明兒早些做罷。”寶釵道:“明兒十六,一樣好月,再遲了月就不圓了。你們都沒見填過詞,何不就把這“花月即事”,各填小令一闋也好。就是你們六個人罷,也不必要他們來做了。我們老妯娌兩個做主試,好不好?”李紈道:“就是這么著,也還就在這凹晶館里頭,這月亮、桂花映著水,分外有趣些。“于是,大家猜枚行令,直到三更天方散。
到了次日,晚上月色剛上,王夫人睡得早,也不喜鬧,都不敢請。單約了平兒、馬氏過來賞月,備了兩桌碟子擺在凹晶館檐前,臨水月光正照兩旁,桂花香氣襲人。大家坐下,各有筆硯在旁,都擺在各人面前一張花梨茶幾之上,一面喝酒,一面拈筆起草。
李紈道:“倒是這么樣很好呢,原是即席賦詩。況且,不做詩的一樣喝酒,也不見向隅,可不是雅俗共賞的有趣么。”平兒向馬氏道:“我們不會做詩的,只會喝酒。他就笑我們是鄉愚了,我們要罰他呢。”馬氏道:“可不是,這可不要依他,要罰他三大杯呢。”李紈笑道:“我說的是‘向隅’,你不懂得,錯認了是‘鄉愚’。你罰不得我,我倒要罰你呢。”平兒笑道:“寶二太太在旁邊聽得明白,可不是他說的是鄉愚,這會子他還要賴呢,你說句公道話罷。”寶釵笑道:“他原說的是‘向隅’,你們不懂得就認做是‘鄉愚’了,兩下都不用罰酒就是了。”平兒笑道:‘向隅’是怎么說呢?”月英道:“‘一人向隅,滿座不樂’,大娘說的,這原是現成的一句話。媽媽不知道就認錯了。”寶釵笑道:“可見該罰你的,倒還不如你女孩兒明白了。這向隅的話,是說一桌子的人坐著喝酒,人人都對著席上坐的,這一個人倒背過臉去,對著墻角兒淌眼淚去了,所以滿座的人見了都不樂了。大嫂子他說你們不會做詩的,又吃不著東西,就氣的躲在墻角兒那里哭去了。”說的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不一時,秋芳、宛蓉、冠芳、月英、綠綺、秋水六人的詞都做起來了,一齊呈上,李紈與寶釵兩個同看。開先卻是綠綺的,只見上面寫道是:《凹晶館玩月賞桂即景》下寫著《調寄搗練子》:
花在眼,月當頭,喜煞平分一段秋。金粟如來香世界,玉京宮殿水明樓。
李紈道:“氣派雄麗,將來要成老手的。他今年才得十三歲,算他至小呢。”寶釵道:“他自來的聰明就比別人好些,這也在乎各人呢。”遂又拿起一張來看,卻是月英的,只見上寫著《調寄如夢令》是:
徙倚桂陰香靄,人在清虛世界。疑向廣寒游,萬里清光一派。堪愛,堪愛,飄落天香云外。
寶釵道:“他這首的意思也好,單就‘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兩句里頭翻出來的。”李紈點頭,遂又取過一張來看,卻是秋水的,寫著是一調《減字木蘭花》:
可人良夜,一個素蟾窺樹罅。秋色平分,黃雪盈盈欲斷魂。秋風裊裊,聲起梧桐吹綠筱。池面蕭疏,客亦知夫水月乎。
李紈看了道:“現成之句,巧湊的有趣呢。”寶釵道:“前半調句法意思也就很清麗,后半調除了現成之句,還不及前半調呢。”因又取起一張來看,卻是宛蓉的,乃是一調《菩薩蠻》
秋風裊裊吹青桂,移時明月生衣袂。花月最多情,冰壺濯魄清。香飄金粟蕊,池館閑臨水。秋色凈無塵,銀河沒點云。
李紈道:“這首更好,真是辛、蘇之筆了。”寶釵道:“這《菩薩蠻》與《減字木蘭花》兩調皆是換韻的,頓挫鏗鏘聲調流麗,易于動聽,再能句法清新,就格外見好呢。”秋芳道:“這換韻的詞,就猶如曲中的北曲一樣。詩中的七古也是因換韻,而聲調頓挫有致。曲中北曲流麗鏗鏘,其最易動人者,亦全在犯調、出調之字,抑揚好聽。可見是同一理也。”寶釵笑道:“你這不是舉一隅以三隅反,竟是告諸往而知來者。可謂:芳也,始可與言詞已矣。”李紈、秋芳等大家都笑了。因又看底下的,卻是冠芳的,乃是一調《望江南》小令:
秋光好,花月總奇觀。十里桂香金を匝,一輪月滿玉團圓,良夜覺清寒。
李紈道:“這首詞,句雖短,卻句法老練,有咫尺千里之勢。“寶釵道:“這正所謂:‘寸鐵殺人’呢。不見那‘傷易則誕,傷繁則支’么。”因看還有一張,便拿起來看時,卻是秋芳的,上寫《調寄西江月》,念道:
金粟盈盈香滿,玉盤影影光寒。算來何處可盤桓,第一凹晶之館。
寶釵念到這里道:“好啊,這本地風光的有趣。所謂:“隨手拈來,頭頭是道’呢。”因又念那下半調道:
良夜月明有約,秋風蹴水無端。可人領略且憑欄,秋色三分在眼。
寶釵念完了,道:“這后半也好,到底是老手不同,要算后來居上了。”李紈道:“他們的也都還強,沒有什么過弱的呢。”
說著,月光照滿,舉室皆明。李紈便教折一枝桂花來,“咱們傳花飲酒,花到誰手中,誰唱一支曲子,不會唱的便說一個笑話兒,兩宗俱不能的,喝三大杯就是了”。于是,雙命丫頭們取了笙笛鼓板過來,又拿了一面花腔小鼓,命丫頭在屏后起鼓。
那鼓聲忽緊忽慢,前面花恰恰傳到馬氏手中,那鼓聲忽然住了。秋芳便取過笛子來,道:“三嬸娘唱什么呢?”馬氏道:“我這兩天嗓子很不好,唱個‘強對南熏’罷。”秋芳道:“單唱這一支么?”馬氏道:“這還是勉強呢,唱出來你就知道了。”于是,秋芳吹著,馬氏便唱了一支《懶畫眉》。令過復又起鼓,這回花到宛蓉手里,鼓聲住了。宛蓉飲了門杯,便唱了一支《江頭金桂》的“怪得你”。大家都說:“這曲牌名兒,倒很對景。”說著,令過又起鼓,又到了綠綺手中,鼓聲住了。綠綺便唱了一支《油葫蘆》,《醉打山門》里頭的“俺笑著”。大家都說:“他唱的這大喉嚨的曲子,倒很好呢。”
寶釵道:“這《山門》里的曲子都好,開頭兒是‘樹木槎牙’,那后頭的一支《寄生草》還更好呢。他說‘慢英雄淚,相隨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管,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頭里林妹妹還在的時候,我就說過這支曲子的。那會子還沒人會唱呢。”綠綺道:“這一支‘慢英雄淚’我也會唱的,等過會子花再到了我的手里,鼓聲若住了,我就唱這一支罷。”
說著,鼓聲又起,這回花卻到了平兒手中,鼓聲忽然住了。馬氏道:“你唱什么呢?”平兒笑道:“你可看見我唱過沒有?少不得說個笑話兒罷了。”李紈道:“說的不笑,是要罰酒的。”平兒笑道:“我還沒說呢,你怎就知道不笑么?”因說:“有一個捐納的官府,坐堂審事,那原告被告上來回話,各人總說的是各人有理,這官府斷不下來,因說道:‘你們說的話本縣都不明白,我先據原告的話,把被告的打他二十個板子。那被告說的話也還有理,再把原告的也打他二十個板子。’這一件事馬上就結了案了。官府正要退堂,那書辦、衙役上來告假。那官府便問道:‘為什么事,要告假呢?’那書辦、衙役回道:‘告假回家害眼睛去。’那官府‘哼’了一聲道:‘我看你們都是好好兒的兩個眼睛,怎么說是回家害眼睛去呢?’那書辦、衙役回道:‘老爺的眼睛看著小的們是明明白白的,小的們的眼睛看著老爺卻是糊里糊涂的呢。’”說著,大家都笑了。
令過,鼓聲又起,這回卻到秋水手中住了。秋水飲了門杯,便唱了一支“小春香”。令過,復又起鼓,花到月英手中,鼓聲住了。月英道:“我唱什么好呢?”秋芳道:“你的曲子很多,隨你揀著愛唱什么,就唱什么罷了,有誰點戲呢么?”于是,月英飲了門杯,便唱了一支“抵多少煙花三月下揚州”。
正剛唱完了,只聽那高處山上有人說道:“唱的實在很好!我可唱不上來。二哥,你還可以呢。”大家聽見,驚疑不定,都說道:“這時候,怎么有人在山上說話呢?”忙命丫頭們出去看去。平兒道:“這聲音很像寶二爺說話,大月下,回家來走走,也不可定呢!”李紈道:“我們都出去看看去著,要是他,可不請他下來坐坐呢。”于是,一起走到外邊,只見那先出來的丫頭說道:“我們一出來,就像凸碧山莊的月臺上有兩個人坐著似的,看不明白。這會子都不見了。”平兒又叫人走到凸碧山莊里頭,四處看了一番,并不見有一個人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