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慕廬所作《徐健庵行狀》有云:“吳中文社故盛,公為之領(lǐng)袖。”又云:“壬子主試順天,以獨賞為公鑒,往往憐收既落之才。即遺卷中有一佳言迥句,咨嗟吟諷,以失之為恨。”又云,“公故負(fù)海內(nèi)望,而勤于造進(jìn),篤于人物,一時庶幾之流,奔走輻輳如不及。山林遺逸之老,不遠(yuǎn)千里樂從公。后生之才進(jìn)者,延譽薦引無虛日。”案《石頭記》有“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指此。又二十七回:“探春屬寶玉道:‘這幾個月我又?jǐn)€下有十來串錢了,你還拿了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候,或是好字畫,好輕巧頑意兒,替我?guī)﹣怼!值溃骸趺聪衲闵匣刭I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真竹于根挖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fēng)爐兒,這就好了。”即以表其延攬文士之故事也。
《行狀》又云:“嘗請崇節(jié)儉辨等威,因申衣服之禁,使上下有章。”案《石頭記》第二十七回:“探春屬寶玉帶輕巧頑意兒,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的。又道:‘我還像上回的鞋做一雙你穿,比那雙還加工夫,如何呢?’寶玉道:‘那回穿著,可巧遇見老爺,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趙姨娘抱怨的了不得,正經(jīng)兄弟鞋蹋攛襪蹋攛的。……探春道:“什么,我是做鞋的人么?環(huán)兒難道沒有分例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蓋影射此事。
《憺園集》有“賜覽皇太子書法,奏稱皇太子歷年親寫所讀書本及臨摹楷法,共大小八篋有奇。”案《石頭記》七十回:“探春每日臨一篇楷字與寶玉。”影此。
健庵疊被彈劾,于康熙二十九年回里,許以書局自隨,僦居洞庭東山。《石頭記》一百回至一百二回,歷敘探春遠(yuǎn)嫁。第五回:“畫著兩人放風(fēng)箏,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位涕之狀。詩曰:‘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fēng)一夢遙。’”皆指此。(《行狀》曰:“再疏乞骸骨,上允所請。時已仲冬,命且過冬行。二十九年春抵家。”詩中清明字指此。)
王熙鳳影余國柱也。王即柱字偏旁之省,國字俗寫作國,故熙鳳之夫曰璉,言二王字相連也。(楷書王玉同式。)國柱曾為戶部尚書,故賈璉行二,且賈氏財政由熙風(fēng)管理。國柱曾為江寧巡撫,故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漢名臣傳》云:“康熙二十八年三月,給事中何金藺疏言:‘凡解職解任官仍居原任地方,例有明禁,余國柱曾為江寧巡撫,洊陟大學(xué)士,不思竭忠圖報,黷貨無厭,穢跡彰聞,荷恩放歸里。乃被黜后,挾輜重往江寧省城,購買第宅,廣營生計,呼朋引類,壟斷攫金,借勢招搖,顯違禁例,乞飭部嚴(yán)議。’事下兩江總督傳拉搭察訊,以留戀原任地方,購買第宅,并設(shè)立錢店典鋪覆奏。刑部擬杖折贖,詔免罪趣回籍。尋卒于家。”《石頭記》第五回,有金陵十二釵正副冊,正冊中有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風(fēng),其判語有云:“哭向金陵事更哀。”五十四回:“女先兒說書,說:‘殘?zhí)浦畷r,有一位鄉(xiāng)紳,本是金陵人氏,名喚王忠(忘忠),曾做兩朝宰輔,如今告老回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喚王熙鳳。’”第一百一回:“散花寺神簽,正面寫看王熙風(fēng)衣錦榮歸。大了道:‘奶奶最是通今博古的,難道漢朝的王熙鳳求官的一段事也不曉得?’簽文云:‘去國離鄉(xiāng)二十年,于今衣錦返家園。蜂采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大了道:‘奶奶自幼在這里長大。何曾回南京去了?如今老爺放了外任,或者接家眷來,順便還家,奶奶可不是衣錦還鄉(xiāng)了?’寶釵道:‘據(jù)我看,這衣錦還鄉(xiāng)四字里頭,還有緣故。’”第百十四回《王熙鳳歷劫返金陵》:“王夫人打發(fā)人來說,璉二奶奶沒有住嘴,說些胡話,要船要轎的,說到金陵歸入冊子去。”皆指被黜后仍居江寧也。第一百五回《錦衣軍查抄寧國府》:“趙堂官說:‘賈赦、賈政并未分家,聞得他侄兒賈璉現(xiàn)在承總管家,不能不盡行查抄。’”又云:“有一起人回說,東跨房查出兩箱房地契文,一箱借票,都是違例取利的。王爺?shù)溃骸鄢史A有禁用之物并重利欠票。’兩家王子問賈政道:‘所抄家資內(nèi)有借券,實系盤剝,究是誰行的?’賈璉忙走上跪下稟道:‘這一箱文書既在奴才屋內(nèi)抄出來,敢說不知道么?’”第一百六回:“賈政間賈璉道:‘那重利盤剝,究竟是誰干的?況且非咱們這樣人家所為。’”又:“鳳姐對平兒說:‘雖說事是外頭鬧得,我若不貪財,如今也沒有我的事。’”皆與何疏相應(yīng)也。
國柱曾于康熙二十七年為御史郭琇所劾,稱其在內(nèi)閣票擬承順大學(xué)士明珠指麾,輕重任意,與尚書佛倫等結(jié)黨把持,督撫藩臬缺出,展轉(zhuǎn)援引,總攬賄賂,保送學(xué)道及科道內(nèi)升出差,率皆居功要索云云。《石頭記》中敘鳳姐逢迎賈母王夫人,無微不至,而營私弋利等事,亦層見疊出。例如二十七回:“且說王鳳姐自見金馴兒死后,忽見幾家仆人常來孝敬他些東西,又不時來請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這日又見人來孝敬他東西,因晚間無人時笑問平兒。平兒冷笑道:‘我猜他們女兒都必是太太房里的丫頭。如今太太房里有四個大的,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個月只幾百錢。如今金釧兒死了,必定他們要弄這一兩銀子的巧宗兒呢。’風(fēng)姐聽了笑道:‘……也罷了,他們幾家的錢也不能容易化到我眼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么來我就收什么,橫豎我有主意。’鳳姐兒安下這個心,所以只管耽延著,等那些人把東西送足了,然后乘空方回工夫人。”云云。十六回:“賈璉的乳母趙嬤嬤替兩個兒子求事情道:‘……倒是來和奶奶說是正經(jīng)。靠著我們爹,只怕我還餓死了呢。’”又“鳳姐忙向賈薔道:‘我有兩個在行妥當(dāng)人,你就帶他們?nèi)マk,這倒便宜了你呢。’賈薔忙陪笑道:‘正要和嬸娘討兩個人呢,這可巧了。’賈蓉悄悄的向鳳姐道:‘嬸娘要什么東西,分付了開個賬兒給我兄弟帶去,按賬置辦了來。’”二十四回:“賈蕓見了賈璉,因打聽可有什么事情。賈璉告訴他道:‘前兒倒有一件事情出來,偏生你嬸娘再三求了我,給了賈芹了。他許我說,明兒園里還有幾處要栽花木的地方,等這個工程出來,一定該你就是了。’”又“賈蕓送香料后,鳳姐道:‘……怪道你叔叔常提起你來。’……賈蕓問道:‘原來叔叔也常提我的?’鳳姐見問,便要告訴給他事情管的話,一想又恐被他看輕了,只說得了這點香料兒便混許他管事了,因又止住,且把派他種花木工程等事都一字不提。至次日,鳳姐上車,見賈蕓來,便命人喚往,隔窗子笑道:‘蕓兒,你竟有膽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東西給我,原來你有事求我。昨日你叔叔才告訴我說你求他。’賈蕓笑道:‘求叔叔的事嬸娘休提,我這里正后悔呢。早知這樣,我一起頭就求嬸娘,這會于也就完了。誰承望叔叔竟不能的。’……鳳姐冷笑道:‘你們要揀遠(yuǎn)路兒走,叫我也難,早告訴我一聲,什么不成了。多大點事兒,耽誤到這會子。那園子里還要種樹種花,我只想不出個人來,早說不早完了。’賈蕓笑道:‘這樣明日嬸娘就派我罷。’鳳姐半晌道:‘這個我看著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的煙火燈燭,那個大宗兒下來再派你罷。’賈蕓道:‘好嬸娘,先把這個派了我罷。果然這件辦的好,再派我那件。’鳳姐笑道:‘你倒會拉長線兒!罷了,若不是你叔叔說,我不管你的事。……你到午初時候來領(lǐng)銀子,后來就進(jìn)去種花。’”又十五回,鳳姐到水月庵中,老尼說張金兒退婚事道:“‘……我想如今長安節(jié)度使云老爺與府上相契,要求太太與老爺說聲,發(fā)一封書,求云老爺和那守備說一聲,不怕他不依。若是肯行,張家連傾家孝順也都情愿。’鳳姐笑道:‘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這樣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張了。’鳳姐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鳳姐道:‘……憑說這么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送二三千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我比不得他們扯篷拉纖的圖銀子,這三千兩銀子不過是給打發(fā)去說的小廝們作盤纏,使他賺幾個辛苦錢,我一個錢也不要。便是三萬兩,我此刻還拿得出來。’……鳳姐便將昨日老尼之事悄悄的說與來旺兒,旺兒心中早已明白,急忙進(jìn)城,招著主文的相公,假托賈璉所屬,修書一封,連夜往長安縣來。不過百里之遙,兩日工夫,俱已妥協(xié)。那節(jié)度使名喚云光,久欠賈府之情,這些小事豈有不允之理?給廠回書,”皆與郭琇所劾相應(yīng)也。
國柱在江寧巡撫任,曾疏請增設(shè)機房四十二間,制造寬大緞匹。得旨:“寬大緞匹非常用之物,何為勞民糜費。”斥所奏不行。案《石頭記》第三回:黛玉初到時,“熙鳳道:‘剛才帶了人到后樓上找緞子,找了半日也沒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想是太太記錯了?’王夫人道:‘有沒有,什么要緊!’因又說道:‘該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妹妹裁衣裳的,等晚上想著,再叫人去拿罷。’熙鳳道:‘倒是我先料著了,知道妹妹這兩日到的,我已預(yù)備下了,等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七十二回:“鳳姐道:‘昨兒晚上夢見一個人找我,說娘娘打發(fā)他來,要一百匹錦。’”均影此。
國柱于康熙十八年禮科掌印給半中任內(nèi),劾浙江水師提督常進(jìn)功年老耳聾,非大聲高呼不聞一語,恐秘密軍機因之泄露,所關(guān)匪細(xì)。疏下部察議,罷進(jìn)功任。案《石頭記》第五十四回:“鳳姐兒笑道:‘再說一個過正月節(jié)的。幾個人拿著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去放,引了上萬的人跟著瞧去。有一個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著拿香點著。只聽見撲嗤的一聲,眾人哄然一笑,都散了。這抬炮仗的人抱怨賣炮仗的干的不結(jié)實,沒等放就散了。’湘云道:‘難道本人沒聽見?’鳳姐兒道:‘本人原是個聾子。’……鳳姐兒笑道:‘咱們也該聾子放炮仗,散了罷。’”又第二十七回:“鳳姐又笑道:‘林之孝兩口子,都是錐子扎不出一聲兒來的。我成日家說他們倒是配就了的一對夫妻:一個天聾,一個地啞。’”皆影此。
國柱于順治九年成進(jìn)士,然其文辭下多見。其同時諸人著作中,惟陳其年駢文有大冶余國柱一序,案《石頭記》中,王熙鳳不甚識字。如四十五回:“探春等要請鳳姐做監(jiān)社御史,鳳姐笑道:‘我又不會做什么濕的干的。’……探春道:‘雖不會做,也不要你做。’”五十回:“鳳姐兒道:‘既這樣說,我也說一句在上頭。’……李紈將題目講與他聽,風(fēng)姐兒想了半日,笑道:‘你們別笑話我,我只有一句粗活。’”七十回:“鳳姐因理家常久,每每看帖看賬,也頗識得幾個字了。”四十二回:“寶釵笑道:‘幸而鳳丫頭不認(rèn)得字,不大通,一概是市俗取笑。’”大約因國柱非文學(xué)家,故以不識字形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