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花落
- 暗夜之罪
- 晉生
- 4920字
- 2015-11-05 22:11:01
魏麟在離姜妍五米遠的地方站住。
姜妍背對著魏麟,孤零零的身影在黑色的原野上,似乎綻成了一朵黑色薔薇。雨水從她的發絲間流下,在腳下匯成一條小小的溪流,沿著泥土、石縫,流入腳下深不見底的水庫中。
魏麟忽然覺察到一絲不安,等姜妍慢慢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心里的不安更為強烈。
“把他還給我。”魏麟往前走了幾步,距離姜妍只有不到兩米遠的時候,姜妍卻忽然伸出手,手里的拘魂球懸空在水庫之上,她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搖搖欲墜。
“你要做什么?”魏麟的動作一下子頓住,繃緊的神經隱隱作痛。
在這黯淡的黑夜里,姜妍的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卻異常清晰,“不知道你用蘇曉換回來的人有沒有告訴你,如果蘇曉永遠回不去,他會不會跟著蘇曉的身體一起,永遠消失?”
永遠消失?是的,石年現在還沒有消失,只是陷入了永眠。
魏麟捏緊了拳頭,眼神中閃過一絲陰厲。“不愧是姜家人,為了鬼冥連后路也不給自己留了嗎?”
姜妍又笑了起來,笑里卻透出一絲凄厲。
“哈哈……別想……誰也別想……就讓蘇曉給我陪葬吧!”
姜妍又后退了一步,魏麟再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拔腿沖了上去,拉住姜妍的手腕把姜妍拉離岸邊,眼睛緊盯著姜妍手里的拘魂球,準備一制住姜妍就把拘魂球搶過來。
抬頭卻看到姜妍沖著他咧嘴一笑,另一只手在眼前劃過,一道黑影擦著他的臉頰飄了過去。
“黑玉!”魏麟對這個黑影再熟悉不過,他沒想到姜妍手里竟然有黑玉,下意識地松開了手去搶姜妍手里的黑玉。
有溫熱粘稠的液體濺在了手上,身后傳來了蘇小塔的尖叫。
魏麟低下頭,他手里的黑玉穿透了姜妍的胸口,冰涼的刀刃上,潺潺流下刺目的紅色。
“姜妍!你……”
魏麟被鮮血的溫度燙到了,自己心臟也仿佛被刺中,難以置信地看著仍在笑著的姜妍。姜妍的手握著他的手,讓他難以從灼熱的鮮血中逃脫——
“魏麟,不管以后蘇曉怎么對你,都是你自……找……的……”
姜妍靠近他的耳邊,說完這一句話,突然松開了手,沉重的身體脫離了刀刃,向后仰墜而下。
噴濺而出的鮮血在魏麟眼前劃過一道弧線,直到腳下的水庫傳來一聲沉悶的落水聲,魏麟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呆呆地站在岸邊。黑玉刀刀尖上滴下最后一滴血,落到泥土中,又被雨沖刷干凈了。
面前是一張染血的臉,很熟悉,但記不起她是誰。她在說什么?
蘇曉仔細分辨,她的氣息微弱,似乎在對自己說話?
“蘇曉,不要害怕,我會來填補你靈魂的裂隙,記得來找我……”
不要走……
蘇曉伸出手,但什么也沒抓到。
太陽升起,照在行人往來的街道上,照在遍野枯枝落葉上,照在枝梢滴下的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上。一只錯過季節的蝴蝶從枝頭破繭而出,蕭瑟的風吹動它絢麗的翅膀,它在冷風里掙扎著,朝太陽飛去。
陽光斜照進臥室,桌上的臺燈仍亮著,床上單薄的身影動了動,似乎要從沉睡中醒來,但夢境太深,他又沉沉睡去。床邊癱倒的孫大眼揉著太陽穴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正曬到他的臉上,他瞇著眼睛適應了一會,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扶著床,按在了一只腳上。
“我……”孫大眼罵了一句,差點跳起來,看清了床上躺著的人才舒了一口氣,慢慢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
三個小時之后。
孫大眼和魏麟面對面坐在客廳里,孫大眼深皺著眉,魏麟面無表情,蘇小塔坐在魏麟旁邊,垂著眼睛。茶幾上放著一把通體漆黑的短刀,是黑玉刀。
“你早就知道了?”孫大眼問。
“黑玉有時候會跑出去,但不會將近半個月都不跟我聯系,唯一的解釋就是黑玉被困住了。這個世上能困住黑玉的,也就那么幾個人,再加上你心甘情愿地被‘策反’,不用解釋,我知道你打算干什么。”魏麟打斷孫大眼的話,“我也知道你肯定干不成,你太小看姜拓了。”
“你!”孫大眼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就看我被耍著玩?魏麟你……”孫大眼咬咬牙,后面的話沒說出來。
魏麟抬頭看了看孫大眼,他知道孫大眼要說什么,他也知道孫大眼對他還有懷疑,而且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會進一步加深這份懷疑,甚至,將他和孫大眼之間的關系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姜妍死了。”
魏麟還是說了出來。
蘇小塔抬起頭來,在魏麟臉上看了一眼,又迅速撇開頭。
孫大眼和姜妍算不上熟悉,說實話他對姜妍的生死沒有多大的反應,不過是聽聞一個陌生人的死訊。孫大眼的第一反應是,姜妍死了,那這世上就只有他知道蘇曉的身世了。但轉眼一想,姜妍為什么把蘇曉的身世告訴他,卻沒有殺他滅口?這種行為,就像姜妍早就知道她要死了,在交待后事一樣。
孫大眼摁著眼角,問了一句:“怎么死的?”
問完后,孫大眼就看到蘇小塔像受驚的小貓一樣,瞪著眼看著他,“怎么了?”孫大眼又轉頭去看魏麟,見魏麟低頭看著茶幾。茶幾上的黑玉刀沉默地平躺著,孫大眼俯下身,伸出的手還沒碰到刀身,就聞到了血腥味,他的手僵在半空。
“她受了傷,帶著拘魂球跳進水庫里。水庫原先是采石場,水下地形復雜,沒有找到她,也沒有找到拘魂球,可能是掉進采石坑里了。”魏麟低頭簡單敘述了事情的經過,略過了一些他沒法說出口的細節,但他知道孫大眼憑借這些就足以拼湊出他手刃姜妍、殺人滅口的“真相”。
孫大眼直起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去看看蘇曉,這小子也太能睡了。”轉身進了臥室,把房門也關上了。
客廳陷入了寧靜,蘇小塔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跑開了,陽光無聲,窗外的樹枝在無聲地晃動。魏麟低頭捻滅了手里的煙,站了起來。
姜家馬上就會知道姜妍出事的消息,姜拓可能會以此為借口,對他下死手。他不怕姜拓的那些手段,但在這之前,他還有事要做。
魏麟在收拾東西的時候,蘇小塔又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站在魏麟跟前皺著眉欲言又止。
“想問什么?”魏麟心不在焉地說道。
“你為什么不解釋清楚?”蘇小塔聲音稚嫩,但說話卻很干脆。
魏麟停下手里的動作,抬頭看著小孩模樣的蘇小塔,“解釋什么?”
蘇小塔想起那個血腥的場面,皺著眉不適地干咽了一口口水,“你雖然拿著刀,但是姜妍自己撞上去的,你如果不說明白,他們肯定會認為是你害死了姜妍。”
“我解釋了,別人就會信嗎?”魏麟坐到了地上,掏了根煙點上,“這本來就是姜妍的計謀,她要為蘇曉報仇,她也得讓姜拓認為她是死于意外,否則,姜拓對她起疑之后,她在孫大眼身上下的障就暴露了。”
“什么障?”蘇小塔問。
魏麟抬眼若有所思地看著蘇小塔,“以后你就知道了。”說著站了起來,背上包轉身走出房子,臨出門前又囑咐了一句:“蘇小塔,蘇曉醒過來之后你不準再帶他離家出走了,聽到沒有?”
蘇小塔眼睛一瞪,轉身沖進了蘇曉的房間里。
魏麟笑了一下,關上門離開了。
孫大眼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床上沉睡的人,愁眉苦臉地揉著眼角。蘇小塔撞門進來的時候,嚇了他一跳,差點上去一腳把蘇小塔踢出去。
“蘇曉!”蘇小塔跳過孫大眼的腳,撲到床上摁著蘇曉的胸口大聲叫著,“快醒醒!”
“哎……”孫大眼被吵得頭疼,一手拎起了蘇小塔,“你得把他壓死……”余光瞥到床上的人不適地皺起了眉,孫大眼嘴一張,手一松,蘇小塔像個鉛球似的又砸到了蘇曉肚子上。
孫大眼手忙腳亂地把蘇小塔拽開,聽見蘇曉沉睡中哼了一聲,心里一跳,手在蘇曉額頭上探查了一番,臉上的表情漸漸松了下來,轉頭對趴在床邊的蘇小塔說:“小崽子,他活了。”
“知道了大叔,”蘇小塔不耐煩地說,“大叔快別哭了,跟個小孩似的。”
孫大眼抹了把臉,惡狠狠地看著蘇小塔,“你等著,早晚收拾了你!”
蘇曉睜開眼的時候,先看到了臺燈在天花板上照出的光暈,他費勁地扭動僵硬的脖子,看到了躺在旁邊睡得天昏地暗的蘇小塔,蘇小塔懷里抱著臺燈,燈罩沖著天花板,像探照燈似的。
他又躺了一會,身體上酸麻的感覺越來越重,他不確定是因為身體躺了太久,還是魂魄在木球里團的時間太久。笨重地翻了身下床,轉頭看到蘇小塔睡得口水都流下來了,沒有聽到他的動靜,才光著腳出了臥室。
客廳里坐著的人看到蘇曉都站了起來,蘇曉沉下臉,甩甩酸麻的胳膊,一個箭步沖了上去。
蘇曉的拳頭砸到魏麟鼻子上的時候,魏麟沒有躲。酸痛的感覺從鼻子上蔓延開,魏麟才用手捂住了鼻子,接著,肚子上又挨了幾拳。魏麟不知道蘇曉哪里來的力氣,低頭看到了手上抹了一把血,又想起了一身血的姜妍,手上輕輕一擋,把蘇曉推到了茶幾上。
蘇曉剛醒過來,餓了幾天的身體根本沒什么力氣,趴在茶幾沒動彈。站在一邊看熱鬧的孫大眼這才反應過來,“哎喲”了一聲,趕緊上前把蘇曉扶了起來。
“你說你……唉,行了吧,剛醒過來又打人,別給累死了!”孫大眼把蘇曉摁到沙發上。
蘇曉通紅的眼睛盯著魏麟,魏麟擦了擦鼻血,也抬頭看著他,兩人都一言不發。蘇曉看著魏麟冷漠的眼睛,緩了半晌,才有了說話的力氣。
“魏麟,”蘇曉突然笑了笑,喘了一口氣,“我的命一直在你手里,你如果要取,我想我沒什么話說。”
蘇曉眼底通紅,視線有些模糊,“但是我沒想到……我們畢竟也算朋友……”蘇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拍了兩下大腿,模糊的視線掃了一圈,對著孫大眼笑了笑,“行了,我走了。要是,要是下次來拿我的命,盡管來找我,跟我說一聲就行……”
說出這樣的話來,蘇曉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其實很惜命,畢竟他除了一條命也就再無他物了。可是,現在他又很迷茫,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一直認為他活著的意義就是世上還有珍惜他的朋友,但現在,他不知道孤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意義。
很茫然,茫然無措。
孫大眼看著蘇曉進了房間,穿上外套、拿起背包就要往外走,連忙一手攔住他。
“你去哪?”
“回……”蘇曉想了想說,“學校。”
“回什么學校?姜……”孫大眼看了魏麟一眼,魏麟一直坐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仰頭閉著眼。下半句話,孫大眼沒說出口。
孫大眼最終也沒讓蘇曉回學校,因為蘇曉的宿舍早就退了,再者,他直覺到,如果放任蘇曉不管的話,蘇曉可能真的就活不下去了。
蘇曉這個年紀,本應該是最放肆、最無視生存艱難的年紀,但是蘇曉沒有這個資本,他從小生長在一個沒有后盾的環境里,所有凄風苦雨都會直接打在他的腦袋上。別人在玻璃窗里看風雨的時候,他卻頭破血流地在風雨里求生存。人總有一個極限,空手說不了堅強。
孫大眼沒費什么力氣就把蘇曉扛到他那里,蘇曉的行李也就是一個背包、幾本書,但他沒想到的是,蘇曉還有一個跟屁蟲。
“小崽子,給我老實點!”孫大眼忍無可忍地把蘇小塔從電視柜上拎下來,扔到蘇曉邊上,用鏟子指著蘇小塔,“別忘了你闖的禍!”
蘇小塔看了看蘇曉白得透明的臉,吐吐舌頭,往蘇曉旁邊靠了靠,總算老實了下來。
蘇曉請了一周病假,第一天回去上課的時候,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擁擠的食堂里,張鵬程老遠就朝蘇曉晃胳膊,看到蘇曉身后的蘇小塔的時候,張鵬程脫口而出:“帶你兒子來吃飯?”
蘇曉愣了一下,看到眼前張鵬程遞過來的信封。
“什么東西?”
“情書。”張鵬程一手拄著臉,側過身來笑得賊兮兮,“快打開看看。”
“你寫的?”
“想得美!”
蘇曉拿起信封,看到上面寫著“除蘇曉外開信者死全家”,手一抖,“哎喲這狠……”
“嗐,要不然我們早就看了。”張鵬程湊過來。
蘇曉拆開信封,抽出的信紙上畫了一枚十字花紋。蘇曉迅速把信封合了起來,捏在手里,轉身朝食堂外走。
“哎?我看看啊。”張鵬程追了上來,卻被一臉兇相的蘇小塔攔住了。
蘇曉走了兩步,又轉身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姜妍啊,還能有誰?”張鵬程一臉茫然地看著蘇曉臉色越來越陰沉,“怎……怎么了?”
蘇曉跑出食堂,朝姜妍的宿舍跑去。趕早課的學生才剛動身往食堂匯集,他逆行穿過人流,遠遠地看見女生宿舍樓下停著一輛車,姜妍的舍友正跟站在車旁男子說話。
“怎么會出這種事啊?”
“姜妍的葬禮什么時候?我們……”
蘇曉站在兩米外,不斷有人從他身旁走過,一陣風掠過樹梢,楊樹的葉子像蝴蝶翩翩而落,但世界卻一片寧靜,唯有“葬禮”兩個字撞進了他的耳朵里。
來為姜妍取遺物的男子轉身上車離開,姜妍的舍友轉頭走回宿舍,沒有人注意到他。
蘇曉再一次打開信封,抽出一張信紙。
姜妍的字跡很繚亂,她寫這些東西的時候,應該很匆忙。
——
很久以前,世界曾經歷過一場大亂。人間硝煙彌漫、惡鬼橫行,罪惡無法懲處,人鬼不分。后來,這場持續半個世紀的混亂最終以罪惡的形式終結——世界恢復了平靜,但罪惡卻未曾消失。
終結了人、鬼界混亂的人,也就是姜家的創始人,卻被他一手創建的巡夜人抹殺。
他還有一個名字——鬼冥。
如果鬼冥重臨,人間的平靜將被打破,戰亂重起,災難紛沓而至,生命將如落葉,人間將是地獄。
但從十五年前開始,就有人開始計劃復活鬼冥,以絕對的暴政掌控世界。十字軍便是其中之一。
你要好好活著,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