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貼著冰涼的利刃，但孫大眼并不緊張，如果他想脫身，姜妍這種程度的威脅根本傷不了他。不過——他眼睛的余光瞥到姜妍失去血色的臉——這個丫頭似乎與姜拓的關系并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靜。

“你是姜家人，難道不清楚姜拓對蘇曉干了什么嗎？”孫大眼一動不動，任由姜妍用匕首抵著脖子上的動脈，清楚感覺到刀尖的細微顫抖。

還是太嫩了啊。孫大眼在心里嘆了口氣，身體驟然后倚，倏忽抬起的手迅速反握住姜妍的手腕，用力一擰，匕首“鏗鏘”掉落到了地面上。電光火石之間，孫大眼就控住了姜妍。

“你太弱了，怪不得姜拓不把你放在眼里……”孫大眼一邊感慨，把姜妍摔到沙發上，俯身撿起地上的匕首。

銀白的刀刃泛著凜凜寒光，刃口的鍛造痕跡整齊緊實，孫大眼說了一聲“好刀”，抬頭看了呆在沙發上的姜妍，一愣。姜妍還是被摔過去的姿勢，不知道是被嚇呆了還是摔傻了，愣愣地瞪著沙發墊一會，突然哭了起來。

“哎？”孫大眼手里還拿著姜妍的匕首，莫名其妙地有種把人欺負哭了的感覺，欺負的還是一個小他一輩的小姑娘，心怯地后退了一步，似乎這樣就能擺脫嫌疑。但是姜妍還在哭，臉扣在了沙發墊上，極力忍耐的抽泣讓孫大眼心都有點抽抽，有點心慌地走過去拍了拍姜妍的背，哄小孩似的。

“不是吧，你不是挺厲害的嗎？黑寡婦一樣怎么還哭起來了？”

姜妍動了一下，孫大眼趕緊跳開，以為她又要偷襲，但是姜妍只是抬手捂住了眼睛。

“是我讓蘇曉去送死的。”姜妍沉悶的聲音從沙發墊里傳出來。

“恩……”孫大眼摸摸鼻子，表示不知道該說什么。

姜妍沉默了一會，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從剛才崩潰的情緒中緩了過來，抬起頭坐到了沙發上，眼睛鼻子仍是紅的，但神情冷靜了不少。她抬頭看著孫大眼，打量的目光和姜拓有些相像，精明中透著審閱。

孫大眼不適地轉開視線，眼睛落到半開的房門內，蘇曉沉睡的側臉上。

“蘇曉是我哥。”孫大眼聽到姜妍說。

“啥……”孫大眼轉回頭，差點閃了脖子，他覺得耳朵旁邊響了一顆炸雷，炸得腦袋都稀糊了。“什么哥？”

姜妍垂下眼，不再盯著孫大眼，低聲說：“我不知道你想從姜拓那里得到什么，不過，我勸你還是離他遠點，他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如果他想控制你，你是躲不開的。”

“你說蘇曉是你哥？”孫大眼的反射弧還停留在姜妍的前一句話上，“你哥不是姜拓嗎？”

“跟你解釋不清楚。”姜妍站了起來，孫大眼又條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但姜妍沒理他，徑直走到蘇曉床前靜立了一會。

孫大眼站在門外，眼睛在姜妍和蘇曉臉上來回掃視，忽然發現跟姜拓比起來，姜妍確實跟蘇曉更像！真是見了鬼！

孫大眼也走了進去，準備近距離再好好看看，卻跟姜妍忽然掃過來的視線撞到了一塊，趕緊裝作堅持蘇曉的身體走到了床的另一邊。

“是不是挺像？”

“啊？”孫大眼稀糊地抬頭看著淺笑的姜妍，摸了摸鼻子，反應了過來，“你這么一說，確實……”

姜妍呼出一口胸腔里的灼氣，“嚴格說來，我并不是姜家人。”姜妍笑了笑，孫大眼卻瞪圓了眼。

“蘇曉才是，前任當家人唯一的兒子。”

孫大眼一屁股坐到床邊，床墊顫了顫，但是躺在床上的蘇曉仍舊平靜沉睡著，對這個有關與他身世的驚天秘密毫無知覺。孫大眼慢慢抬手，從襯衣口袋里掏出煙，卻發現他的手有點無力。

“蘇曉是姜家人？”孫大眼不知道自己是問給誰的，問老天爺嗎？“唉，”孫大眼沒找到打火機，只好把煙又放了回去，長長嘆了口氣，“蘇曉，雖然他自己不說，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找親生父母……”孫大眼眨眨眼，看著姜妍，“既然你知道，為什么不早點告訴他，他的身世？就算父母不在了，知道根在哪里他也就踏實了。”

“不能說。”姜妍垂眼看著蘇曉，聲音里帶著隱隱的顫抖，“爸爸說過，蘇曉真正的身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哦，也是，你是前當家的養女都被姜拓排擠成這樣，如果……哎？”孫大眼跳了起來，瞪眼看著姜妍，“你什么意思，不讓任何人知道你還跟我說，難不成，你還要殺我滅口？”

姜妍笑了笑，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根細長的銀管。

“你……”孫大眼跳起來撲了過去，但隔著一張床，他還沒碰到姜妍，就覺得額頭一陣刺痛，眼前金光閃爍，接著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雨刷在凉雨中刷出一片通透的視線，姜妍坐在車中，趴在車窗望向雨簾中模糊的閃爍霓虹。城市的夜沖淡了秋雨的寂寥，燈光塑造出一種夢幻的不真實，醉生夢死中，又一輪生命在消逝。

姜妍頭抵著冰涼的車窗，流下兩行清淚。

“再見吧。”

她想起那個寂寞的病房，陽光從窗戶照在蘇曉漆黑的眼睛里，他有些膽怯卻故作鎮定的表情，攤開的書頁上有影影綽綽的光影。耳機里放著輕緩的歌：“沉默的樹盛開在天藍，逝去的生命年華的燦爛，它不知道有一種脆弱叫永遠……”

如果能永遠留在那一刻，留在蘇曉不知一切的時候該多好。

“下雨了。”蘇小塔說，又低頭看了看被他裹在外套里的木球。

但木球里的蘇曉沒有給他任何回應，蘇曉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蘇曉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望著草棚外的黑雨發呆。

蘇小塔打了個哈欠，沒有蘇曉陪他聊天，他有些困了。

“我要睡覺了。”蘇小塔把木球舉到眼前，轉了個圈，正視著蘇曉的眼睛又強調了一遍，但蘇曉沒有任何表示，似乎看不到他一樣。

“唉……”蘇小塔有點郁悶地將木球放到腿上，卻忽然發現草棚外的泥地上，出現了一雙鞋。

蘇小塔的視線循著眼前突然出現的鞋子向上游走，停在魏麟冷峻的臉上，不由自主地將木球收回來，塞進了外套里。

魏麟往前走了兩步，在草棚檐下停住，他的衣服、頭發已經被雨淋透，滴滴答答淌著水，面色發白，看起來像個沒有生命的野鬼。魏麟的低下眼睛，視線落在蘇小塔肚子上面鼓出的一塊，朝蘇小塔伸出一只手。

“跟我回去。”魏麟說。

蘇小塔皺皺眉，從草堆上翻身下來后退一步，他搞不清楚魏麟的話是對他還是對蘇曉說的，但不管的對誰，蘇小塔都不準備聽從魏麟。

草棚四面透風，蘇小塔想從這里逃開并非難事。但他剛邁出一條腿，又想起蘇曉這些天的狀態，有些擔心蘇曉長此以往會撐不住，早晚會魂飛魄散。

逃還是不逃？蘇小塔猶豫了，抬起頭看著沒什么表情的魏麟，“你們不是不要蘇曉了嗎？”為什么還要找回去？蘇小塔鼓著腮，看著魏麟的眼神有抵觸和不滿。

魏麟抬著的手一直沒有放下去，蒼白的臉上雨水成串淌下，冷漠的眼睛動了動。蘇小塔突然從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絲危機。

“我不會還給你的！”蘇小塔沒等魏麟回答他，轉身朝草棚后面跑去，草棚后面用來擋風的木板中間有一道縫隙，足夠身形矮小的蘇小塔鉆出去，但以魏麟將近一米九的個頭很難穿過縫隙。

蘇小塔跑出草棚，冰涼的雨水瞬間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他也顧不上了，踩著泥濘的土路就朝一人高的玉米地里沖進去。夜晚的玉米地就像迷宮，只要蘇小塔蹲在一個地方，魏麟哪怕有火眼金睛也找不到他。

蘇小塔帶著私奔的心情跳過兩個水坑，眼看就奔進迷宮里，眼前忽然闖出一道黑影，迅速停在他正前方。蘇小塔來不及剎車，連話都沒喊出了，啪唧就撞到了那人的腿上。

兩條長腿就像木樁子一樣，撞得蘇小塔一陣頭暈眼花。等眼前的金花淡下去，蘇小塔才發現他已經被魏麟像拎小狗一樣拽著書包拎了起來。

“這樣下去，他會消失。”魏麟單手把蘇小塔拎到眼前，鷹隼一樣的雙眼直視著蘇小塔。

“呸！”一口吐沫吐到了魏麟臉上，魏麟愣了一下。

蘇小塔其實是想吐出流進口里的雨水，沒想到力度和方向沒有把握好，不過魏麟的表情讓他有點出氣的感覺，趁著魏麟愣神的時候胳膊一伸，從書包帶里脫了身，跳到地上轉身又跑掉了。

魏麟低頭抹掉了臉上的唾沫，有點頭疼地看著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蘇小塔，忽然察覺到雨聲里多了幾個腳步聲。他轉頭朝土路盡頭看過去，一個身穿長風衣的身影出現在雨里，正好攔在蘇小塔逃跑的路上，跟魏麟形成一個夾包形勢。

“魏大哥，真巧啊！”對面的人先向他打了招呼，魏麟從聲音聽出來了，那人是姜妍。

魏麟蹙眉，姜妍出現在這里的唯一原因，恐怕就是蘇曉。她發現了蘇曉的異常？要把蘇曉帶回姜家嗎？

“蘇小塔，快回來！”魏麟語氣嚴峻。

蘇小塔也發現了前面出現的攔路虎，回頭看了魏麟一眼，對魏麟的命令不以為然，站在魏麟和姜妍之間，左右看看。

蘇小塔的反應讓魏麟有點火大，魏麟兩步沖了過去——軟的不行就直接來硬的，把蘇小塔連同拘魂球一塊扛回去。但魏麟一扭頭卻發現，姜妍也隨著他的行動沖了過來，而且，速度絲毫不遜。魏麟有點吃驚，沒想到姜妍有這樣的能力，當下也不再保留，腳蹬地使出了十成力氣。

“蘇小塔！”

魏麟和姜妍的手幾乎同時碰到了蘇小塔的衣服，魏麟大手一抓拽著蘇小塔的后領將他整個奪了過來，扛到肩膀上，跟姜妍面對面站著。

“不好意思，人我帶走了。”魏麟居高臨下地看著姜妍。

寬大的連帽風衣下，姜妍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跟她敏捷的速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但魏麟絲毫不敢放松警惕，他知道姜妍瘦肖的身體里，蘊含的卻是獵豹般的殺機。

姜妍摘下了頭上的帽子，抬起頭，看著魏麟臉上嚴峻的表情狡黠一笑。魏麟心里一緊，把手腳亂刨的蘇小塔一把摟進懷里，轉身側對著姜妍以防偷襲，卻看到姜妍忽然后退了好幾米，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動作。

魏麟暗道不好，拎起蘇小塔的后衣領一看，果然看到蘇小塔外套里的拘魂球不見了！

蘇小塔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吸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掙扎，一邊大喊著“蘇曉”，一邊在手上凝了斗符。斗符的威力魏麟清楚，特別像蘇小塔這種沒輕沒重的，弄不好不光姜妍性命難保，連蘇曉都要搭在里頭。魏麟對著丟了玩具鬧脾氣一樣的蘇小塔瞇了瞇眼，手上力氣一松，蘇小塔就帶著尖嚎，毫無防備地臉朝下撲到了泥水地里。魏麟沒再理撲騰在泥水里的蘇小塔，朝姜妍跑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還好雨不是很大，姜妍踩在土路上的腳印很明顯，魏麟一路追去，一直追到了水庫旁邊才停了下來。這個曾經是采石坑的水庫，水面離岸有十幾米高，死寂的水面猶如黑寶石泛著微弱的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