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見緩緩醒來時，阿依娜正伏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臉上一副令他直冒冷汗的神情。

他仔細想了想，確認這丫頭對他有些情愫絕對是在幾年后他重返西域時才有的事，因此只是稍作遲疑，拇指便輕輕抹上了女孩的眉心。

然后長長嘆了一口氣，向著天空比了個小指。

倒是準備豎中指的，可從小被東白養(yǎng)大，又怎么好意思怎么敢？

可自己剛領(lǐng)會到無中生有，產(chǎn)生的念力與氣雖不算見底但實在不能稱多。方丈不知出于何種心態(tài)把真實的阿依娜扔了進來，卻當了甩手掌柜，到頭來還不是得自己來維系她的存在？

此事已夠麻煩，可除此之外還有血肉或是說血肉之力的無中生有讓人頭疼。

自己那天以東白方丈的提醒為引，一鼓作氣之下可謂完成入三段的三分之二。只是機緣又不是想來就來的，自己又肉身盡失，最后的一步恐怕難走得緊。

還有一件事。

最重要的時間。

以念力與逍遙劍氣之無中生有，此時若再與東木戰(zhàn)他有十成把握不敗。可……他出不去啊。

若真十年八年后出去，即使有了一劍斷天下的實力，又有什么意義？難道真去見十年二十年后的秋水？

肖見走下床，將女孩抱上床榻又掖好被角，走出門看向初日下金光煌煌的城心。

此時西域仍一片骯臟，即使在王城中仍常有女子長哭，小兒夜啼。

修到一二階而后被連骨帶肉吞沒的少年少女，以及修為不得被殺的青年。

留下遺孀孤兒，好一片人間。

肖見拍拍腰側(cè)。

抽一把長劍。

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

他現(xiàn)在心情很不好。

那便順心意而行。

何以解憂？

杜康能抑一時氣，不若打架講道理。

丹食之北，有谷合歡。

這一日，迎來了一位年輕的訪客。

他小小的身子掛著一件白袍顯得分外邋遢，長劍都拖在了地上。

由于奔波之故，身后留下一條壯觀的塵龍，小臉也灰撲撲的。

只是那雙眸子，比星辰還明亮。

也比星辰更冷。

他往谷內(nèi)走去。

門口看守的弟子自然上前。

“你……”

他走出第一步。

右手拇指一推出劍一寸。

空氣微微震顫。

兩道極細的氣流從微松的劍鞘中迅疾射出，在谷口畫出兩道極優(yōu)美的弧線。

如月出東山。

空氣發(fā)出劇烈的嗡鳴聲，無形的波紋向四周絳蕩。狹窄的兩山之間被這一劍削出一條陽關(guān)大道，肖見向前走著，聲音有些稚嫩有些好聽。

“走得遠些。我這次來只殺幾個人，不要礙事。”

他望向之中滾滾的人潮及之后的幾道身影，有些失笑。

“反應(yīng)真是很快啊。”

于他言，氣與念戰(zhàn)起來雖快些，但終究沒有血肉打得爽利。

劍怎么可能比手臂更熟悉？

他左手握劍。

右手起掌。

面前有大陣如墻。

后世之時此陣被劍閣一劍東皇山上一氣及五臺山一念所破。

如今肖見手掌倒垂，掌心先印上明亮閃爍的陣圖。

指腹而觸。

一按。

孩童幼小的身軀里響起隆隆的山岳傾頹之聲瞬間仿若冰川迸裂河川倒灌，沖天的血氣扶搖而上；人界相交之處空間震蕩不休，裂縫密布！

“咚！”

極沉悶的聲響震蕩如鼓。

大陣盡毀。

肖見再踏一步。

這一步踏下，連起谷口至谷中央的那條直線。

漫出真實而塵俗的氣息。

正是曾在靖篁島上出現(xiàn)的一幕。

那時東木一丈為百，齊水六步近身。

那條線上的世界與真實的完全一樣。

卻又似乎扭曲得僅有一步之遙。

肖見左腳落在那幾道身影面前，右腳才從谷口抬起。

萬里閑庭。

他右手并指。

一刺如劍。

鮮紅之色在他的雙臂之上寸寸炸開。

這一刺的氣息極強橫。

可無法無天到鎖定了面前所有的人。

僅以一臂之力對戰(zhàn)一宗四階？

肖見自然不會魯莽，決心也不是意氣。

有進無退。

置死后生。

肖見漠然的面龐之上，忽然浮現(xiàn)出極淡極淺的笑意。

左手回推。

長劍入鞘。

他雙指微松，三指張開。

如揮散風云。

一掌便將面前人影揮散。

右邊的佩劍發(fā)出“喀喀”的聲音。

身上的衣衫撕裂如巾。

周圍的山谷人影，高樹云天，遠處的沙漠城池。

崩碎為塵。

只剩下他與一枚舍利珠。

東白方丈的聲音響起：“這么快？時間的問題呢？”

肖見只歉意地對阿依娜說：“別生氣，不是不陪你，之后有的是時間呢。”

看看，誰說男人不記仇的？

肖見這才恭敬鞠躬：“方丈，達到這一步……不是方才有個一步百丈？那便是宇；踏進這一境，給的福利便是宙。”

上下四方，古往今來。

“那位無聊騙人的前輩不是稱自己……死了？”肖見此時說起來面色難免有些古怪，“這個難度絕對不比咱們這個天下完全毀滅容易。所以……他應(yīng)該是在哪里創(chuàng)造了一個真正的天下然后享受著近乎永恒的生命吧。”

“那個創(chuàng)造天下我倒是覺著合理可……永恒有什么好享受的？”

這話聽起來多少有些欠揍的意味。

但若真的只有一個人，活千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您聽我這誰就應(yīng)該明白了呀，即然先說享受后說永恒，那當然親朋好友連帶起來也是可以的嘛。”

“唔，怎么一下子就近乎永恒了？”

東白方丈的語氣并不是調(diào)侃或玩笑。

相反，他很嚴肅。

此次晉升的好處太大。

大到不符合所有人的認知規(guī)律。

所以他必須提醒徒兒不要得意忘形。

自然進階很難。

但肖見……唉。

“所謂永恒只是說說而已。

“何況‘近乎’。

“兇獸中的玄武號稱萬古長存，也終究會老去。

“一個世界也會逐漸疲憊，最終也有崩潰的時候。比如現(xiàn)在的修行愈發(fā)強盛，便宛如眾馬飲水，總要把天地間的氣機占盡的。當然有輪回說來表示終究會恢復……可那時已不是先前的世界。

“那一刻便是妄稱永恒之人死去之時。不過時間太長，估計熬到一半就自己跑去掛了……畢竟事情雖太多，干完也是可能的不是？”

齊水最后感嘆了一聲，看向似乎無邊無際的黑洞：“比如那位前輩時的天下，大概便與現(xiàn)在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