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露禪一見,怔住了。
少女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趴下。
楊露禪呆頭呆腦,還沒有回過味來。
少女用腳一勾他,楊露禪倒在少女身邊,他聞到一股溫馨的香氣。
“你是什么人?”楊露禪小聲地問。
少女沒有理睬他,眼睛盯著下面。
“好小子,你他媽躲在上面不下來,看我收拾你!”柳騰蛟大聲叫著,將身一縱,躍了上來。
就在這一剎那,少女一揚腳,點了他的啞穴,再用另一只腳將他踢到墻外去了。
楊露禪見了,不禁叫絕,姑娘真是好腳力!
三個洋人“咕咚”一聲,柳騰蛟不見了,他們一齊嚷道:“柳先生!”
叫嚷了一陣兒,見沒有動靜,有點發毛,一個緊隨一個退到墻邊,雙手持槍,對著堂屋屋頂。
少女對楊露禪小聲道:“你不要動。”說著,將身一翻,如貍貓一般,竄到另一個屋頂。
洋人看見了她的身形,一齊朝她開槍。
“砰,砰……”楊露禪聽了,不禁為那個少女捏一把汗。
一忽兒,那少女又立于北房墻頭,咯咯笑道;“洋鬼子,朝這開槍,姑奶奶在這兒呢!”
“砰,砰……”洋槍響了,子彈打得墻頭冒出一股股青煙,幾片碎瓦“嘩啦啦”落了下來。
少女又不見了。
一忽兒,少女又出現于庭院中一棵古槐上,她嘻嘻笑道:“洋槍,朝這開!”
三個洋人又轉身,瞄準樹上開槍。
只過了一袋煙功夫,洋人們累得氣喘吁吁,一個洋人倚在墻角“呼哧呼哧”喘氣,一個洋人氣急敗壞地用拳頭抹著嘴,另一個洋人索性坐在地上嘆氣。
少女又在南墻上出現了,她像一株亭亭玉立的紅梅,瀟灑動人。
一個洋人端槍朝她射擊,連扣幾下板機,驚道:“子彈沒有了!”
坐在地上的洋人慌忙端槍射擊,打了一槍,也沒有子彈了。
另外一個洋人叫道:“你是什么人?”一失手,扳了板機,把最后一顆子彈射飛了。
洋人的洋槍打空了,他們驚悸不安,慌忙朝大門口撤去。
誰想,大門早已關上。
洋人們慌了,三個人背靠背,緊張地望著四周房上。
這時,那少女神不知鬼不曉旋風般出現于堂屋門口。
少女鳳眼圓睜,大聲喝道:“我要為師兄報仇!”說著,一招“白鶴亮翅,”疾快地來到洋人中間,一腳踢飛一個洋人手中的洋槍,一掌擊在他胸脯上,那洋人連哼也沒來得及哼一聲,倒地身亡。另外兩個洋人惡虎般撲向這個少女,少女不慌不忙,一招“玉女穿梭”,足尖上翹,右腿微屈,如手推琵琶,雙手一推,兩個洋人便倒下了。
楊露禪在房上看得呆了,連忙跳下房,叩頭道;“小姐,請教我太極拳。”
“你怎么知道我使的是太極拳?”少女驚奇地問。
“你跟陳掌柜的拳勢一樣,你又稱他為師兄。”楊露禪回答。
“你為什么要學拳?”少女若有所思。
“強身健體,懲惡扶弱,替天行道!”楊露禪脫口而出。
少女眉毛一揚,露出皓齒,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
楊露禪答道:“我叫楊露禪,家住城南,與陳掌柜是老相識。”
少女沒有說話,默默地來到陳掌柜尸首前,俯下身瞧了瞧,傷心地說:“我奉父命,前來給你拜年,沒想你竟遭毒手……”少女說著,找來一柄鐵锨,來到后院掘了一個坑,將陳掌柜安葬了。隨后又到屋里寫了一個墓牌,插于墳前。
少女在墳前又拜了三拜,一縱身,躍上屋頂,轉瞬不見。
楊露禪失望地瞧著少女奔去的方向,感到有種說不出的惆悵,他沮喪地推開門,朝家中走去。
方才的槍聲已吸引了不少人,人們自動地為楊露禪閃開一條道,也有人小聲問楊露禪:“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楊露禪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朝家中走。
楊露禪回頭望去,飛騎擦著門人的頭頂飛馳而去,揚起滾滾黃塵。
楊露禪見地上有一紙團,拾起來展開一看,是一首詩。他讀過幾年私塾,認得一些字,只見這首詩是:
陳年舊事已如煙,家書斷絕獨惘然。
溝坎頗多宦海路,投奔緣少白云船。
奔波幾載空辛苦,太跎一番豈脅肩。
極樂桃源望不斷,陳芝舊麻亦陶然。
楊露禪看了半天也看不懂,正在苦思,附近金陀寺法靜法師走了過來。楊露禪知法靜法師博學多識,法師原是舉人,因姻緣不合,遁入空門,過起佛家清凈日子。
“法師,您幫我看看這首詩,到底是什么意思?”楊露禪把詩條遞給法靜法師。
法靜法師瞇縫著老眼,一邊看詩條,一邊問道:“這詩條就是那飛騎女子拋下的?”
楊露禪道:“除了她,還有誰。”
法靜法師看了一會兒,擊掌道:“這是一首藏頭詩,詩頭共有8字,寫的是‘陳家溝投奔太極陳’,這首藏頭詩是告知你到河南陳家溝拜師學藝。”
楊露禪聽了,喜形于色地說:“那少女一定是陳家溝的人,我到陳家溝找她去。”
法靜法師道:“廣平府離陳家溝遠不過八百里路程,可是你此去卻不是那么容易,你知道太極拳的來歷嗎?”
楊露禪搖搖頭。
“你隨老納來。”法靜法師將楊露禪帶到城東一座寺廟,上書“金陀寺”三個黃金大字。楊露禪隨法靜法師進了山門,穿過大雄寶殿,來到法靜法師的僧房。
僧房內被蓊郁的霉氣籠罩著,上面掛著一盞紙燈,斑竹扎的,甚為靈巧。房間掛了幅褐色的布門簾,一座小小的佛床旁八字斜設兩張小案,旁邊一順擺著四張椅子。
法靜法師請楊露禪坐下,自己坐在佛床上,說道:“我在此處居住已有二十余年,知你為人憨厚耿直,天資聰慧,你若得遇名師指點,不難成名;要是半途而廢,實是可惜。河南溫縣陳家溝是太極拳發源地,那個山莊大不過二百來戶人家,但家家門前掛刀豎槍,尚武之風甚盛。那里世代沿襲,練拳習武之風,蔚然而興,名手輩出,歷久不衰。陳家溝至今流傳著‘喝了陳溝水,都會翹翹腿’、‘會不會,金剛大搗碓’的民諺。”
說到此處,法靜法師指著墻上黃垢的詩幅對楊露禪說:“這是陳氏第九世孫陳王庭的遺詩,他是明末武庠生,清初文庠生,文武兼濟,深曉黃老之道……”
楊露禪見那詩寫道:“嘆當年,披堅執銳,掃蕩群氛,幾次顛險。蒙恩賜,枉徒然。到而今,年老殘喘,只落得黃庭一卷隨身伴。忙來時耕田,悶來時造拳。趁余閑,教下些弟子兒孫,成龍成虜任方便。欠官糧早完,要私債莫遲。驕淫勿用,忍讓為先。人人道我烈,人人道我癲,常洗耳,不彈冠,笑煞那萬戶諸侯。兢兢業業,不如俺心中常舒泰。名利總不奕,滲透機關,識破邯鄲,陶情于漁水盤,枉乎山川。興也無干,廢也無干,若落得個世景安泰,恬淡如常。不恃不求,聽其自然,哪管他世態炎涼,權系相參。成也無關,敗也無關,誰是神仙,我是神仙。”
楊露禪讀了陳王庭的這首詩,心想:“莫非法靜法師與陳家溝有什么關系,不然,這陳王庭的遺詩怎么會掛在這里呢。”便問道:“法師與陳家溝可有來往?”
法靜法師笑而未答,避而說道:“太和堂的陳掌柜雖是陳家溝人,但他的拳術在陳家溝只不過是皮毛而已。”
楊露禪急問:“那么如今陳家溝的高手是誰?少女留詩中指的太極陳又是何人?”
法靜法師笑道:“你真是性急的人,聽我慢慢道來。”
楊露禪耐著性子聽法靜講下去。
“究竟是何時、何地、何人創始了太極拳?歷史上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宋朝的張三豐,有人說是唐朝的李道子,也有人說是陳卜或陳王庭,其說不一。明太祖朱元璋在金陵建都后,開始了統一中國的征戰,以后攻下元大都。朱元璋為了鞏固統治,實行移民墾荒等政策,將山西澤州、潞州的農民遷到河南懷慶等地屯田墾荒,陳氏始祖陳卜就是在這時由山西遷居河南的。陳卜為人忠厚,又精通拳械,鄰近的人都敬重他,就把他居住之地稱為陳卜莊。陳卜在這個地方居住兩年之后,因地面低窄,就遷家到溫縣常陽村,隨著陳氏人丁繁衍,常陽村便改名為陳家溝。附近青峰嶺有一股土匪,經常騷擾村民,官府也無能為力,陳卜為保家安民,憤然率子弟及村中青壯年一百余人,直搗匪巢,一舉全殲。此后,陳卜威名大震,附近前來投師學拳者絡繹不絕。陳卜便在村中開設拳社,他的拳藝廣泛流傳,開了陳氏世代習武之風。陳卜有陳維、陳綬、陳綱、陳纮、陳綖,陳綱有獨子陳琳,現在陳家溝人是陳琳這一支的后裔,陳家溝人談起家世,有‘卜爺子孫琳爺后’的說法。”
法靜法師呷了一口茶,又津津有味地說下去:“陳家溝經過陳氏家族幾代人的辛勤勞動和苦心經營,日益興旺,出現商賈云集、店鋪林立的繁鬧情景。明朝末年,陳家溝陳氏家族出了一位奇人……”說著,法靜法師扯著楊露禪來到里屋,指著一幅畫說:“就是他。”
楊露禪凝眸望去,只見畫上有一人端坐,赤面長髯,左手持書卷于膝上,右手捻須,慈眉朗目,神態安祥而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