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生活持續了近兩個月。

揚子突然打電話約北玄。

兩人約在揚子工作的照相館見面。一見面，揚子就遞給北玄一張名片，說：“或許你能用的著。”

北玄接過來一看：是美國著名的神經科醫生J.S親筆簽名的名片。

關于J.S，北玄略有所知。J.S是美國醫學界的一個傳奇人物，致力于研究神經的損傷與效應器功能之間的聯系，而且成就非凡。曾以喚醒十年沉睡的植物人成為世界醫學的神話，而且在他的主刀下有很多因神經受損而致各種器官喪失功能的患者再度恢復。不過，J.S已經在幾年前就退休，不接受任何患者。

揚子看著北玄一臉疑惑，笑了笑說：“幾年前，我在去維加拉斯的飛機上和J.S有一面之緣。記得J.S當時是要去維加拉斯診治一個患者，情況比較緊急，所以J.S要把一路上準備好資料提前發給維加拉斯那里的醫生。很不巧的是，J.S的電腦出了故障。我幫忙處理了一下，J.S就送我了一張親筆簽名的名片，說如果有事可以隨時找他。不管任何時候任何事，只要他能辦到?！?

揚子笑了笑又說：“那時，我不知道J.S這個人是何方神圣，就將名片隨便夾在一個文件。昨天整理東西的時候，掉出來的，我去網上查了J.S。希望可以幫到璐羽?！?

北玄特激動地向揚子道謝，反反復復。

揚子笑著搖了搖頭說：“沒什么。若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很想再看璐羽踢球呢！”

北玄告別了揚子回到家后，立即按名片上寫的方式和J.S取得了聯系，并說明了一切。令他意外的是，J.S沒有任何推脫的說辭直接答應幫璐羽檢查。J.S說：“揚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揚子那個時候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沒齒難忘，維加拉斯的那個患者是我的妹妹。是揚子的幫助，才讓我沒有失去最后一個親人。”

得到J.S的同意后，北玄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立即跑到璐羽的臥室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璐羽。豈料璐羽聽他說完，只是淡淡一笑，說：“我哪兒都不想去?，F在這樣挺好的，我習慣了?！比缓笏衙瑪R在書桌上，繼續整理攤在書桌上的資料。

北玄看著璐羽一臉毫不在意，心里特不是滋味。他坐在璐羽的床上，一句話也不說，像是在賭氣。屋里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璐羽停下手中的工作，拿起桌上的名片，自己推著輪椅走到北玄的近旁，推了一下北玄，問：“生氣了？”

“噢?！?

璐羽“咯咯”地笑起來說：“哪有你這么老實的！”

北玄站起來半蹲在璐羽的面前，握住她的手，很認真地說：“璐羽，我一直沒有沒有放棄想要治好你，哪怕有一點點希望，我都不想放棄。你不知道當揚子把張名片給我的時候，我是多么的欣喜，激動。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想象著你再站起來的樣子，想象著你奔跑的樣子，想象著你在草地上踢球的樣子，想象著你生氣的時候踢我，想象著你要是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地流眼淚的樣子?？墒?，你的話就像給我判了死刑，讓我悲傷又絕望。你真的習慣了么？”

璐羽低下頭，盯著那張名片，自顧地說：“我是怕，怕希望之后的失望。絕望一次就夠了，我不想再來第二次。我不敢想象醫生對我搖頭的樣子。”

“璐羽，”北玄輕聲喚道，“我們試一試。我們不當作去治療，就當作去做個常規檢查，不期望也不絕望，好不好？”

璐羽望著北玄懇切的目光有些難過。她是多么不想讓北玄失望，不想讓北玄擔心，可是她真的對自己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希望一次次的落空，就像一把剜刀將她厚實的心一刀一刀剜空，輕輕的，空空的，什么都沒有。她不知道她是做了多少掙扎，鼓起了多少勇氣，才能做到現在的習慣，做到現在的淡然。

像燭光一樣的希望能照亮生命多久？既然最后還是要習慣黑暗，又何必去點燃燭光？

見璐羽不說話，北玄也無心再說。他站起來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我不想就這樣放棄，真的不想。我等你改變主意。”

璐羽抬起頭，看著北玄高大清瘦的背影慢慢離開，像她自己一樣孤單的離開。她以為兩個孤單的人在一起就不會孤單了，至少彼此可以分享自己孤單，卻不知道分享的孤單只會讓孤單的味道更加濃重。

晚飯過后，璐羽推著輪椅來到北玄的屋子，她沒有進去，只是在門口，對著北玄的背影說：“我想過了，我要站起來。你還會幫我的吧?！?

北玄的脊背一僵，半天才反應過來，等到他回過頭時，璐羽已經回到自己的臥室。

北玄去書房找到路董把要帶璐羽去美國治療的想法說了。路董一聽有希望高興極了，連連說了好幾個：“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他還說：“治療這個事，宜早不宜遲。早一點動身最好。”

北玄點點頭表示贊同：“我也是這樣想的。我明天就去準備?！?

路董溫和地笑著對北玄說：“讓你哥去準備。你不能跟著去。”

“??？爸——”

“承玄常年往來于全國各地，他去比你更合適。你留下來，幫爸爸處理公司的事?！?

北玄不情愿地應了聲，垂頭喪氣地說了聲：“心情不好。睡覺去了?！?

路董看著北玄小孩子脾氣，不由地“呵呵”笑起來。

翌日，璐羽向公司遞了辭呈。

收拾好行李，辦好一切手續，下午4點，她和路承玄登上飛往美國維加拉斯的航班。

干凈，利落地離開了。

所有的人帶著期望看著她離開。

只有她自己不是。

不期望不絕望。就像北玄說的那樣。她想就當作旅游吧。

只是，她旅游的時間太長了，至少對北玄來說。

時光漫漫，北玄突然發覺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每天重復著相同的事：吃飯，看文件，陪客戶用餐，開會，睡覺。周而復始。偶爾也會很朋友們一起去酒吧，KTV，可是什么時候起，他發現這些都很無聊，無聊的讓他發瘋。等他想瘋掉的時候，他會想起哥哥，回想起爸爸，想起他們的辛苦，無奈，孤單。那時，他會覺得自己太過任性，不懂事，不懂愛，不懂得感恩。家人，多么幸福的字眼！

他每天晚上都會對著白璐羽屋子的門發呆，什么也不想，就那樣看著。有時，他會推開門，走進去靜靜地望著屋子里的一切。

每天晚上10點，承玄都會準時打過來電話，會告訴他璐羽的治療狀況。有時，璐羽會主動和他說上一些話。大多，囑咐他要好好工作，還有照顧路董和夫人之類。

日歷在等待中一頁接著一頁被翻過，劃在筆記本上的數字也越來越大，大的有時寫起來都覺得費勁。

終于四個月零七天之后的一個晚上，北玄接到承玄的電話，承玄說：“小北，我們要回來了，BJ時間下午4點?！?

北玄激動不已。

BJ時間下午4點。

北玄在淺水機場等到了行走自如的白璐羽。

他站在白璐羽面前，定定地望著她。

白璐羽也望著他，靜靜地望著他。最后，她把頭偏向路承玄。

路承玄走到北玄面前給他了一個大大擁抱，輕輕說了聲：“抱歉?！比缓笏砷_北玄，指著北玄對璐羽說：“這就是北玄。很愛很愛璐羽的那個北玄。”

璐羽也給了北玄一個大大的擁抱，北玄卻錯愕地望著路承玄。

路承玄笑著拍了拍北玄的肩說：“回家在說?！?

回到家，安置好璐羽后，北玄坐在客廳盯著路承玄。同坐的路董和夫人也一副焦急。

“承玄，璐羽這是怎么回事？她好像不太認識我們了?！狈蛉饲非妨松眢w問。

路承玄看著路董的眼睛，有些自責地說：“璐羽在進行復健的時候，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去，摔傷了頭，失去了記憶，就連J.S也檢查不出來。我帶她去見了很多有名的醫生，沒有一個人能檢查出來到底損傷了哪里。怕你們擔心，所以就沒有告訴你們?！?

“失憶？”北玄苦笑了一聲，象戲劇般滑稽。

“醫生的建議是不要給她任何大的刺激，璐羽的腿剛剛恢復，還不能做太大的運動。我們先不要著急，過段時間再看吧。璐羽的情緒一直很好，所以我想她很快就能重新接受我們了?！背行潇o地說。

北玄再也聽不下去了，站起來上樓回自己的臥室了。

一想到北玄，路承玄有時覺得璐羽失憶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她可以全心全意地接納北玄。忘掉了了那些沉重的過去，忘掉了那些悲傷，璐羽或許可以更好地生活著。他是這樣想的，有時是這樣想的。

事實真的如路承玄所說的那樣，璐羽的情緒一直很好，把路家的每一個成員都當作自己最親的人，就好像她根本沒有失憶，沒有一點的不熟悉和懼怕。她會常常跑到廚房幫夫人洗菜，做飯，也會陪著路董下象棋。更多時候，她會坐在別墅后面的秋千上，靜靜地看北玄打球。有時見北玄沒投進，就會咯咯笑個不停，然后大聲喊：“哈哈，沒進，沒進?。　?

過了一段時間，北玄突然覺得這樣的璐羽挺好的，除了目光里不再是寒暄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樣的囂張，一樣的傲氣，一樣會和他吵來吵去，一樣喜歡看足球賽，一樣會對著黑黑的夜空發呆，然后默默流淚——

如果北玄沒有聽到那個電話，如果沒有聽到從她嘴里輕輕吐出：“暄，是你嗎？”他會一直相信，她忘記了過去了，忘記了過去的一切，悲傷的，幸福的，一切的一切。那么他就不會因為對外宣布了他和她訂婚的消息而惶恐不安，害怕她會離開。

那天，他本無心偷聽，只是那個時候恰好經過她的屋子。暄，寒暄，他有多么敏感這個名字，所以他開始置疑。

他故意拿走了那條手鏈，使他和她糾葛在一起的那條手鏈，她最珍貴的那條手鏈?？吹借从鹉敲椿艁y地尋找那條手鏈，北玄明白了。

他不希望她就那樣忘了過去，但他也害怕沒有忘記過去的她會再一次的離開，就像不曾留過在他身邊。

白璐羽沒有想到謊言就那樣被揭穿了。她從沒有想過要將真相掩藏多久，她只是想試著給北玄全部的愛，假裝忘記了晨曦，忘記了寒暄，忘記了她內心深處曾經付出的的愛，這樣對北玄才是公平的。那些彌散在心底的東西，總會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一點一點溢出，遮掩不住。

璐羽沒有猶豫過。北玄向她求婚，她答應了。她不是作為一個忘記了過去的人來答應了他，而是想的清清楚楚。

當北玄問她：“璐羽，你告訴我還愛著寒暄嗎？我放你走——?！彼悄敲吹暮ε拢ε卤毙搽x開了她。

寒暄的電話就像平靜生活里的一個小插曲，雖然打亂了一些東西，但終究沒有改變什么。

揭穿了白璐羽白色的謊言，卻對所有人來說是一個驚喜。

某個清晨，北玄從樓上興奮地跑下來喊道：“爸，爸，璐羽想起來了，璐羽想起過去的事了?！?

這是他倆約定好的，偽裝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既然不能繼續偽裝了，那就找一個恰當的方式恢復吧。

婚禮就在訂婚宴宣布的那個日子舉行，什么都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