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燈光通明,好不熱鬧。
二人剛換上新置的衣裳。
木欒低頭整理裙擺時,鼻尖還縈繞著衣鋪里那股淡淡的清香,混著新布料特有的味道。
鵝黃色的裙衫意外地合身,衣料隨著她的動作泛起小小的波紋,像春日里被微風輕撫的湖面。
她將長發分成兩股,手指靈巧將垂髻挽在兩側,剩下的頭發自然的垂落。
發間沒有繁復的首飾,只別了幾朵鵝黃色的絨花。
那顏色與裙衫相映,清雅中透著幾分靈動。
塵囂斜倚在廊柱旁。
一襲黃衣被燈籠映得格外鮮亮,衣袂在晚風里輕輕翩飛,襯得他整個人都透著江湖少年特有的灑脫。
他的目光在木欒身上短暫停留,沒有言語。
只是眼角微微彎起,像是被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心口。
晚風掠過回廊,輕撫新衣的布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我們阿欒...“塵囂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調侃,“倒也是個標致的小娘子了。“
木欒聞言雙手叉腰,歪著頭看他,發間的絨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
“這話聽著勉強算是夸贊,“她眉眼微彎,含笑說話。
“今日本姑娘心情好,請你吃頓好的!“
笑聲淺淺蕩開,像一串珠子落在玉盤里,清清凌凌地濺了滿地。
“滾開!!!”只聽到身后遠處有人傳來叫聲!
長街盡頭突然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三匹赤焰宗的駿馬橫沖直撞而來。
為首的駿馬前蹄高揚,眼看就要踏中街心跌坐的幼童——
兩人回頭望去!
木欒指間輕顫,一道銀芒貼著石板縫隙無聲掠過。
那馬兒突然踉蹌,前蹄在孩童衣角旁重重踏下,濺起的碎石擦過青磚。
“找死嗎?!“
赤焰宗為首五大三粗的大漢勒住突然不聽使喚的坐騎,馬鞭在空中炸開脆響。
朝地上的孩童喊到。
他胯下駿馬不安地甩著頭,后蹄在地上胡亂的劃著。
塵囂擋在母子身前,手腕輕轉,玄鐵折扇“唰“地在掌心綻開。
他狀似隨意地搖著扇子,扇骨卻在月光下泛著冷鐵特有的青光——
但凡習武之人都認得出,這看似風雅的物件,實則是三十六根薄如蟬翼的玄鐵刃。
“這位兄臺,“他聲音不疾不徐,靴底卻將一片碎渣碾入磚縫。
“街道縱馬,怕是不妥。“
另一名赤焰弟子突然指著馬腿驚呼:“師兄,馬腳扎了東西!“
只見駿馬后蹄沾著幾片晶亮的碎渣,在燈籠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木欒看似茫然不知,面露訝色。
“方才酒樓伙計打翻了一盤糖霜點心,莫不是...“
她目光掃向路邊,幾片沾著糖晶的碎瓷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為首的大漢正死死盯著扇面上用銀線勾勒的山川——
那是千嶂堂一脈獨有的紋樣。
不行,不能讓千嶂堂的人發現他們此行的目的。
大漢臉色微變。
“走!“
他猛扯韁繩,三匹馬卻像醉漢般歪斜著跑遠。
街邊賣燈籠的小販揉了揉眼睛:“怪了,那碎渣怎會泛著藍光...“
待人群散去,塵驍用鞋尖撥弄路邊真正的糖渣,蓋住地上那點幽藍痕跡。
“阿欒,“他壓低嗓音,“這...“
“馬兒自己絆的。“
木欒截住話頭,發間絨花隨轉身的動作輕晃,活脫脫一個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她扶起驚魂未定的婦人時,一粒銀芒悄然滑回指甲上。
木欒扶著婦人微微傾身,輕輕拂過沾在孩童衣服上的塵土。
“可傷著了?“聲音輕軟,像是怕再驚著他們。
婦人摟緊懷中的孩子搖頭。
夜風忽地打了個旋兒,一道深藍色身影自燈影闌珊處走來。
衣袂翻飛間隱約可見黑線繡的流水紋——乍看素凈,細瞧卻每道水紋尾都藏著精巧的針腳。
他生得極俊,眉如墨畫,眼若寒星。
高束的發髻用一根烏木簪固定,幾縷散發垂在頸側,更添幾分清冷疏離。
“多謝二位救了家母與幼弟。“
他拱手時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蒼白瘦削,卻隱約可見經絡中流轉的內力。
聲音清潤,卻帶著說不出的冷意,像冬夜檐下懸的冰凌。
“在下孤舟。“三字說得極輕,尾音卻像石子入潭,在夜色里蕩開細微的漣漪。
那婦人怔怔地望著孤舟,嘴唇顫抖著像是要說什么。
最終卻只是緊緊摟住懷中的孩子,將臉埋進孩子細軟的頭發里,肩膀微微發顫。
“前面醉仙樓的鱸魚羹最是鮮美。“
孤舟抬手一指,袖口滑落時露出手腕內側一道淡色疤痕。
“若二位不嫌棄,容我聊表謝意。“
木欒眼神詢問,瞥見塵囂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她抬眼望去,正對上孤舟的視線。
他的眼型生得極特別,內眼角微微下垂,外眼角卻揚起一道鋒利的弧度,像把未出鞘的薄刃。
木欒心頭驀地一顫。
“姑娘可是應了?“孤舟忽然笑了。那笑意先是從眼底漫上來,襯得那張清冷的臉顯出幾分少年氣。
醉仙樓二層臨窗的雅座,恰好能望見玄水閣的飛檐。
鱸魚羹的熱氣在三人之間裊裊升起,塵囂就舀了滿滿一勺,吹都不吹就往嘴里送。
“燙!“他吐著舌頭扇風,一腳蹬在桌腿上,震得杯盤叮當響。
“孤舟兄,玄水閣閣主平日也愛吃這醉仙樓的魚羹么?還有沒有別的喜好?“
孤舟用湯匙輕輕攪動羹湯,乳白的湯汁打著旋兒。
“閣主飲食清淡,喜好這一口鱸魚羹。“他舀起一勺,魚羹在勺中微微顫動。
木欒放下竹筷,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
“孤舟公子,“她聲音輕緩,像是隨口閑聊。
“江湖上門派各有所長——赤焰宗善槍善棍,斷金盟善刀善鞭,為何獨獨玄水閣...“
她指尖在桌上虛劃,一道水痕在月光下泛著微光,“用劍?“
塵囂正叼著雞腿,聞言突然笑出聲:“阿欒你這就不懂了。“
他扔出骨頭,不偏不倚扎在桌面水痕中央。
說不定人家閣主小時候被槍捅過,被鞭抽過,就覺著還是劍...
手指比劃著刺劍的動作,差點戳到路過的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