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傅臨淵在熟悉的墨香中醒來。
案頭的奏章已批閱大半，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件狐裘大氅。他抬頭，正對上蕭景琰含笑的眸子——年輕的帝王披著晨露而來，銀發束在玉冠中，指尖還沾著御花園的泥土。
“皇兄又熬夜。“蕭景琰從袖中取出個油紙包，“趁熱吃。“
傅臨淵展開油紙，是幾塊梅花狀的酥餅，正是江南傅家老宅的風味。他心頭微暖，卻見蕭景琰已繞到案后，朱筆在“選秀疏“上畫了個叉。
“禮部這月第三次上奏了。“帝王聲音悶悶的，“朕明明說過...“
傅臨淵將酥餅掰成兩半：“陛下嘗嘗？家母的配方。“
蕭景琰眼睛一亮，銀發掃過奏章上未干的墨跡。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兩人之間灑下斑駁的光影。
“報！沈統領求見！“
沈瀾風塵仆仆地進來，獨眼下的青黑顯示他也一夜未眠。親衛統領單膝跪地：“陛下，徐先生培育的月見藤開花了。“
傅臨淵注意到沈瀾腰間別著個青布包——露出的藤蔓嫩芽上，并蒂開著兩朵小白花。
午后的太醫院飄著清苦的藥香。
徐清愁正在整理藥柜，灰白的眸子映著窗外的流云。聽見腳步聲，他準確無誤地面向門口：“王爺安好。“
“先生醫術又精進了。“傅臨淵將錦盒放在案上，“這是...“
話未說完，沈瀾端著藥碗沖進來：“徐先生！該喝...“看見傅臨淵在場，慌忙行禮，“末將失儀！“
“月見藤有安神之效。“軍醫輕撫錦盒中的藥材，“與雪靈芝相配，可緩解連命蠱的寒毒。“
傅臨淵望向窗外。御藥圃里，新栽的月見藤在風中搖曳，藤蔓纏繞著青竹支架，宛如當年青要山那個生死與共的夜晚。
暮春的御花園落英繽紛。
蕭景琰執黑子，銀發被暖風吹起幾縷。傅臨淵的白子遲遲未落——棋盤上的局勢，像極了當年北疆那場生死博弈。
“皇兄有心事？“
傅臨淵指向天元位置：“當年陛下在此處落子，救了三萬玄甲軍。“
蕭景琰輕笑，從棋奩中取出枚特別的棋子——白玉雕成的螭龍，正是他們初見時的那枚玉佩改制。
“落子無悔。“帝王將螭龍棋子按在傅臨淵掌心，“就像朕選的路。“
遠處傳來孩童的嬉笑聲。沈瀾正帶著太醫院學徒辨識草藥，孩子們圍著月見藤嘰嘰喳喳。徐清愁坐在藤架下，灰白的眸子映著夕陽，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
傅臨淵忽然明了。這盛世里的尋常煙火，便是最好的結局。
入夜后的東宮靜謐安寧。
傅臨淵在燈下擦拭雙龍佩，玉上的紋路在燭光中流轉。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起身相迎，卻被蕭景琰塞了滿懷的奏章。
“皇兄幫朕看看。“帝王眨眨眼，“都是請立太子的。“
傅臨淵挑眉：“陛下屬意哪位宗室子？“
蕭景琰從袖中取出卷畫軸，展開是幅群童戲春圖——孩子們額間都點著朱砂，心口處繪著淡淡的龍紋。
“朕想著...“銀發帝王倚在窗邊，月光為輪廓鍍上銀邊，“從宗室中選些聰慧的，都接進宮來教養。“
傅臨淵望向窗外。月色如洗，照見御花園新發的藤蔓，也照見更遠處萬家燈火的太平盛景。
雙龍佩在案上輕輕相碰，發出清越的共鳴。
五更鼓剛過，傅臨淵便已端坐在御書房內。晨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手中朱筆在奏章上圈點批注，忽聽得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皇兄來得真早。“蕭景琰一襲明黃常服踏入殿內，銀發用玉冠束得一絲不茍，只是眼角還帶著幾分倦意。
傅臨淵起身行禮：“陛下昨夜批閱奏章到三更，今日該多歇息才是。“
蕭景琰擺擺手，在御案前坐下：“北疆軍報到了嗎？“
“剛到。“傅臨淵從案頭取出一封加急文書，“玄甲軍已收復黑水關，沈瀾在軍報中提到，當地百姓正在重建家園。“
蕭景琰展開文書細看，眉頭漸漸舒展：“傳旨，免北疆三州賦稅三年。另著工部選派能吏，協助修筑水利。“
傅臨淵提筆記下，又道：“禮部遞了秋闈的章程，請陛下過目。“
“今年加試農桑策論。“蕭景琰指尖輕叩案幾，“另在太學增設醫科，徐清愁可任教授。“
太醫院內藥香繚繞，十余名學子正襟危坐。徐清愁一襲青衫立于堂前，雖雙目不能視物，卻將每一味藥材的特性娓娓道來。
“雪靈芝性溫，需以晨露煎服...“他手指撫過藥匣中的藥材，忽然頓住，“李生，你帶來的當歸是陳年的。“
那學子大驚：“先生如何知曉？“
“陳年當歸香氣沉郁，新采的則清冽些。“徐清愁微微一笑，“醫者當以五感為劍。“
窗外，沈瀾抱劍而立，獨眼中含著笑意。自那場大戰后，他便主動請纓做了太醫院的護衛。此刻見授課將畢，他輕輕叩響窗欞。
學子們會意，紛紛行禮告退。徐清愁摸索著收拾藥匣，忽然觸到一物——是把精致的藥秤，秤桿上刻著“懸壺濟世“四字。
“昨日見先生的藥秤舊了。“沈瀾聲音里帶著幾分緊張，“這個...可還稱手？“
徐清愁指尖撫過刻字，灰白的眸子泛起微光：“正好配你上月送的那套銀針。“
暮春的御花園里，落英繽紛。傅臨淵與蕭景琰沿著九曲回廊漫步，身后跟著捧著奏章的侍從。
“江南水患的折子，皇兄怎么看？“
傅臨淵略一沉吟：“臣以為當派欽差實地勘察。若確需疏浚河道，不如以工代賑。“
蕭景琰點頭：“正合朕意。著戶部撥銀五十萬兩，命...“他忽然駐足，望向遠處的藥圃。
徐清愁正在藥圃中俯身查看月見藤的長勢，沈瀾在一旁為他引路。陽光透過藤蔓，在他們身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徐先生的醫術，當得起'國手'二字。“蕭景琰輕聲道，“當年若非他...“
傅臨淵會意：“陛下仁心，太醫院如今人才濟濟，百姓受益良多。“
一只彩蝶飛過，停在蕭景琰肩頭。帝王輕輕抬手，那蝶兒又翩然飛向花叢。傅臨淵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在太和殿初見的銀發世子。
“皇兄笑什么？“
“臣想起陛下當年殿試出題，問'為臣者當以何為先'。“
蕭景琰莞爾：“皇兄答'以民為先'，朕至今記得。”
入夜后的文淵閣燈火通明。傅臨淵正在整理各地送來的農事記錄，忽見蕭景琰親自提著食盒進來。
“陛下怎么...“
“朕見文淵閣亮著燈，猜皇兄又在熬夜。“蕭景琰打開食盒，是幾樣精致點心和一壺清茶，“新進的龍井，嘗嘗。“
傅臨淵斟了兩杯，茶香氤氳中，蕭景琰取出一卷畫軸：“工部呈上的運河圖，皇兄看看。“
二人就著燈火細細研討，時而交談，時而沉思。窗外明月漸高，照見宮墻上巡邏的侍衛——沈瀾正在值夜，腰間除了佩刀，還掛著個青布縫制的藥囊。
更鼓敲過三響，蕭景琰忽然道：“當年在青要山，朕曾想過，若能活著回來...“
傅臨淵靜靜等待下文。
“定要讓我大周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蕭景琰指尖劃過運河圖上縱橫的水系，“如今看來，這條路還很長。“
傅臨淵將茶盞斟滿：“臣愿隨陛下，一直走下去。“
月光透過窗欞，將二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如同那案頭并放的雙龍佩，相依相映。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