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讓!都讓讓!”幾個家仆模樣的人穿著藏青色短打,腰間掛著銅鈴,推搡著圍觀的百姓。人群像被劈開的水流般分開,中間一輛烏木馬車緩緩駛來,車廂兩側雕著暗紋蘭草,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穩的聲響,行到人群最密處時,不得不停了下來。道旁的梧桐樹落了半地黃葉,被車輪碾得粉碎,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桂花香,混著方才的血腥氣,竟生出種奇異的清冽。
沈硯正想側身擠出人群,忽然聽見車簾“窸窣”一聲輕響。檐角的銅鈴被風拂得叮當亂響,恰好掩去這細微的動靜,卻掩不住那只素白的手——手指纖細勻稱,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透著淡淡的粉色,像剛剝殼的春筍。緊接著露出半張清麗脫俗的臉龐——眉如遠黛斜斜飛入鬢角,眼睫長而卷翹,像停著只振翅欲飛的蝶,鼻梁挺直秀氣,唇角微微抿著,帶著幾分被阻路的疑惑。陽光穿過梧桐葉的縫隙,在她臉頰投下斑駁的光影,倒比他行囊里那方硯臺還要溫潤。
不過是驚鴻一瞥的半張臉,已美得讓周遭的喧囂都仿佛靜止了。沈硯的腳步頓住,方才被混混打腫的臉頰忽然有些發燙,連額頭傷口的疼痛都淡了幾分。道旁的桂花落了他肩,細小的金粒沾在青布長衫上,倒像是誰撒了把碎星子。
“小姐,是前面有人打架,把路堵了?!辟N身丫鬟扶著車轅回話,話音未落,就見人群里傳來老婦人的痛呼。沈硯順著聲音望去,方才被擠到路邊的老婆婆不知怎的摔在地上,竹籃滾出老遠,里面的草藥撒了一地,枯黃的艾葉沾著泥,幾株草藥斷成了兩截,在風里輕輕打著顫。
“扶她起來。”車簾后的聲音清脆如鶯啼,帶著世家小姐特有的溫潤,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風卷著落葉掠過車簾,掀起的縫隙里漏出半幅月白色的裙角,像棲在枝頭的白鳥振了振翅。
丫鬟連忙上前,剛要彎腰,卻被車里的聲音叫?。骸暗鹊龋巡菟帗炱饋??!?
素白的手再次探出,這次車簾掀開得稍大些,沈硯得以看清她完整的側臉——下頜線柔和優美,耳垂上懸著顆米粒大的珍珠,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她正垂眸看著丫鬟撿藥,長睫在眼瞼投下片淺淺的陰影,。道旁的老槐樹落了片枯葉,恰好停在她發間,被她抬手拂去時,腕間的銀釧叮當作響,像敲碎了滿街的喧囂。
“婆婆,您沒事吧?”她輕聲問,聲音里帶著真切的關切。老婦人掙扎著要道謝,卻被她按住肩膀,指腹帶著微涼的暖意。“這些藥夠嗎?”見竹籃里少了幾株草藥,她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錦囊,倒出幾錢碎銀,“清猗,把這幾錢碎銀給老夫人?!鼻邂雁y子塞進老婦人手里,陽光照在銀角上,晃得人睜不開眼,“再去抓些好的,補身子要緊。”
老婦人捧著碎銀,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連聲道謝。風卷著桂花香掠過她的裙角,月白色的料子被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倒比寺里的觀音像還要清靈。
沈硯站在人群后,看著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在車邊忙碌。而車簾后那張驚鴻一瞥的臉,像浸在清泉里的玉,讓他方才被市井煙火熏染的心,忽然變得澄澈起來。道旁的桂花又落了一陣,沾在他的發間眉梢,倒像是替他藏了滿心的悸動。
“走吧?!鄙倥鸦氐杰嚿?,車簾落下時,沈硯似乎又瞥見她唇角那抹淺淺的笑意,比檐角的月光還要清柔。
馬車緩緩啟動,碾過滿地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哼唱。人群漸漸散去,只留下歪倒的豆腐攤和滿地狼藉。沈硯握緊懷里的拜帖,快步穿過街角,額頭上的血痂不知何時已干透,只留下點緊繃的癢意。道旁的桂花香愈發濃郁,他望著尚書府的方向,方才那半張驚鴻一瞥的臉,竟和記憶里靈隱寺后山的月光重疊在一起,清輝遍體,讓人心頭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