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把倉庫重新分區。

A區：委托人的故事。

B區：Y的 147件物品。

C區：我后來補上的、與他相關的 331件零碎——我稱之為“倒敘卷宗”。

D區：空著，只留下一行標簽——“共同生活的未來樣本”。

【雨聲里的舊唱片】

八月，城市下了整整二十六天雨。

Y搬進了我頂樓那間帶斜窗的小公寓。搬家那天，他只帶了一個紙箱，比當年寄給我的那只還要小一號。

我問他：“你的全部家當？”

他笑：“其余的都存在你倉庫的 D區了，正在緩慢生成。”

夜里，雨點砸在斜窗，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敲門。Y從紙箱里拿出一張舊黑膠，不知轉了幾手的《La Vie En Rose》。唱針落下時，爆豆音混著雨聲，像極了我沖洗那卷膠卷時的暗房滴水。

他把左手遞給我，月牙疤正對著頂燈。

“沈杳，你要不要重新驗貨？”

我伸出食指，沿著那道疤描一遍——它比七年前更粗糲，邊緣多出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分叉，像一條極小的河流在地圖上改道。

“怎么弄的？”

“去年在暗房換藥水，割破了。那時我急著見你，傷口愈合得潦草。”

我抬眼，看見他瞳仁里倒映著唱機的橙黃燈圈。那圈光暈像一枚被無限放大的薄荷糖，甜得幾乎帶有灼傷感。

【第 148號之后的注腳】

D區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膨脹。

9月 3日，我添進“共同早餐”系列：

?他煎蛋時總是先把蛋黃戳破，再撒黑胡椒；

?他喝美式要加兩滴香草精，瓶子標簽被我手滑撕成鋸齒狀；

?他咀嚼時右邊牙齒發出極輕的“咯”一聲，像冰面裂開。

9月 17日，添進“共同夜讀”系列：

?他在《夜航西飛》第 127頁折了一個小角，因為那一頁提到“沙漠里的井”；

?我給他讀那段時，聲音卡在“井”字，因為他正用指腹擦過我的腕骨；

?那一頁后來被雨水泡皺——是的，我們又忘了關斜窗。

10月 2日，添進“共同爭吵”系列：

?起因：我把他拍立得里的最后一張相紙用來拍貓；

?經過：他說那張相紙原本想拍我低頭系鞋帶的模樣；

?結果：我們在玄關沉默地對峙 7分 32秒，最終以他蹲下來替我系鞋帶告終。

鞋帶系成了一只歪歪斜斜的蝴蝶結，我當晚把它拆下，泡進福爾馬林，封存編號 D-073。

【貓與月牙疤】

那只偷走相紙的貓，是我們在小區灌木叢里撿的。灰白相間，尾尖有一撮黑，像蘸了墨。Y給它取名“小月牙”，因為它左眼也有一道疤，形狀與他指關節的月牙疤對稱。小月牙來的第三周，把編號 D-089（我們第一次共同買的情侶馬克杯）推下餐桌，摔成兩瓣。

我蹲在地上撿碎片，指尖被劃破。Y沖過來，用嘴含住我的傷口。

舌尖的溫度+唾液里的酶，止血的細節如此原始，卻又精準得像他在暗房配藥。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什么是“共同生活的未來樣本”：

原來不是我們把物品寫進故事，而是物品把我們寫進彼此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