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孩子已經到了要上托兒所的年紀。

可家里卻遲遲拿不定主意。

名義上，何子欣和鄒衍開了一家早餐店，但實際上，從凌晨三點揉面、五點起鍋、一直忙到中午收攤，都是她一個人張羅。她早上天沒亮就起來，孩子還在夢里哭，她已經在灶臺前剁肉、調餡、燒油；午后收攤回家，一手抱孩子一手洗碗，常常忙得飯都顧不上吃，實在餓得難受了，就啃一口冷饅頭配昨天剩下的蘿卜干。

她是個吃苦的人，從沒喊過一聲累，也不覺得委屈。只要孩子健康，她便覺得什么都值。

可她再能吃苦，也吃不下生活的一碗冷飯。

尤其是——男人的。

鄒衍偶爾中午會“駕臨”早餐店，嘴上說是看看生意，實際每次都是等著快收攤的時候來“要錢”。

因為這個時候，客人都走得差不多，街面也安靜，要是吵起來，不至于丟人。

更重要的是——這時候，是一天里現金最多的時刻。

他聰明得很。

“子欣，今天給我一千。”那天，他又來了，進門連油煙味都不嫌，拎著張凳子一坐，像個爺。

“沒有。”何子欣頭也不抬，仍在擦灶臺，聲音冷靜卻疲憊。

“別裝，今天生意好著呢，我聽說你包子賣斷了。”

“那點錢還賬都不夠，娘家人借的本都沒還完。”她抬起頭，眼神有些發紅，“再說了，你這錢是干嘛用的？還不是賭？”

“賭怎么了？我就快翻本了，再借我一回，我跟你講，下回咱直接換大鋪面，帶冷柜、自動和面的那種！”

“你這一年來拿出去多少？三千五千這么拿，十幾次了！我問你，你回過一分嗎？”何子欣瞪著他，聲音也壓不住了，“你不拿錢就算了，我和孩子住你爸媽的房，挨你媽的罵，天天被趕出門，你一句話都不敢吭！”

“一個破老四合院，瓦片磚墻，年頭久了，屋頂冬冷夏烘，廁所是外頭公用的，屋里連個浴室都沒有。我要在家洗頭，就只能打井水，蹲在天井邊上，頂著天光凜冽地潑冷水。”

“你媽不拿我當人，一步跨出房門，頭也不抬，一盆臟水潑向天井，濺我一身，她轉身就走，頭都不回。”

“我跟你說了，你說什么？讓我讓著她。”

……

鄒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終一拍桌子站起來，像在街口吵架一樣怒吼：“行了，別整這些有的沒的，就一句話，錢——給！不！給！”

“我……”何子欣剛一開口，臉上已是一聲脆響。

她捂著臉，整個人踉蹌了一下，后背撞翻了孩子的小床，床上的小孩“哇”地大哭起來，哭聲尖利而刺耳，像一把刀扎進屋里每一個角落。

她跌坐在地上，眼淚瞬間滑落，卻還是一手捂著臉，一手去扶孩子，嘴里輕聲哄著：“不怕，寶貝，媽媽在……媽媽在。”

鄒衍的手停在半空，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他站在那里，張了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門口的光斜照進來，落在他腳邊。他像站在門與影子的縫隙里，最后什么都沒說，猛地一轉身，推門離去。

門“砰”地一聲關上，震得窗沿上的鹽罐都抖了一下。

何子欣抱著孩子坐在地上，臉上還留著巴掌的紅痕，眼淚一滴滴落下，卻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