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傷口在第三天清晨開始流膿。

凌玥用最后一點抗生素粉末撒在紗布上時，他疼得渾身發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工裝。部落的洞穴深處比外面低五度，巖壁上凝結的水珠順著石縫滴下來，在地面匯成小小的水洼，映著他蒼白的臉。

“還在發燒?！绷璜h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眉頭擰成一個結，“母巢的觸須有毒，普通抗生素沒用。我必須加快血清的培養速度。”

洞穴中央的空地上，石叔正指揮族人搭建簡易的無菌臺。幾塊透明的塑料板被支架撐起，下面點著三堆火，用高溫烘烤消毒；阿木蹲在旁邊，將從生物產業園帶回來的培養設備零件分門別類，手指被金屬邊緣劃開了好幾道口子，卻渾然不覺。

“還差恒溫箱的核心部件?！绷璜h盯著攤開的圖紙，筆尖在“溫度控制器”幾個字上畫了個圈，“我們需要能穩定在37℃的環境，不然抗體樣本會失活?！?

石叔突然開口：“北邊的廢棄醫院里，有臺舊的血液透析機。上次去搜物資時，看到它還在轉?！?

“我去拿。”阿木立刻站起來，手里的扳手“當啷”掉在地上。他這幾天總是沉默寡言，只有提到行動時，眼睛才會亮起來——陳默和凌玥在母巢的驚險經歷，讓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一夜之間褪去了稚氣。

“我跟你去。”陳默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凌玥按住肩膀。

“你留下。”她的語氣不容置疑，銀色的瞳孔在火光中閃著冷光，“你的終端能監測紅霧濃度，現在這個時候，沒人比你更適合守著這里?！?

陳默看著自己纏滿紗布的左臂，最終還是松開了緊握的拳頭。終端屏幕上，代表紅霧的淡紅色區域正在緩慢擴張，距離洞穴不到三十公里。根據李醫生日記里的記載，紅霧移動的速度在陰雨天會加快，而終端的天氣預報顯示，明天傍晚有雨。

“帶上這個?！彼庀率滞笊系慕K端，遞給阿木，“紅霧濃度超過0.3g/m3就立刻撤退，別逞強。”

阿木接過終端，用力點頭。他和另一個名叫鐵牛的族人背起弓箭，鉆進了洞穴的暗門。石叔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通道里，突然嘆了口氣：“這孩子，跟他爹年輕時一模一樣?！?

“他爹？”陳默好奇地問。

“十年前死在凈化區的包圍圈里。”石叔往火堆里添了塊柴，火星濺起來，映著他眼角的皺紋，“那時候阿木才六歲，抱著他爹的弓哭了三天三夜，說長大了要殺光穿白衣服的人。”

陳默想起阿木修步槍時專注的樣子，心里一陣發酸。這個在末世里長大的孩子，手里握的不僅是武器，還有一代人的仇恨。

凌玥已經開始調試設備。她將保溫箱里的抗體樣本小心翼翼地注入培養皿，淡藍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熒光。洞穴里很安靜，只有培養皿放在支架上的輕響，和外面隱約傳來的風聲。

“你父親的日志里，有沒有提到創世會的核心成員？”陳默突然問。

凌玥的動作頓了一下：“只提到過一個代號——‘博士’。據說病毒的原始毒株就是他研發的，我父親懷疑他是為了長生不老才啟動這個計劃?！彼闷鹨恢б埔浩?，將營養液滴進培養皿，“四百年前，‘博士’就已經七十多歲了，如果他還活著...”

“不可能。”陳默打斷她，“就算有低溫休眠技術，四百年也太長了?！?

“但創世會掌握著基因編輯技術。”凌玥的聲音很輕，“他們能改寫病毒的序列，未必不能修改自己的壽命基因。你還記得那個穿白制服的男人說的話嗎？他說我是‘新人類的母體’——這聽起來不像一個正常組織會說的話，更像某種邪教的宣言。”

陳默想起終端上那個“001號胚胎”的畫面，心里一陣寒意。如果創世會真的在培育所謂的“新人類”，那他們和母巢的嘶吼者有什么區別？不過是用更體面的方式進行屠殺罷了。

傍晚時分，阿木和鐵?；貋砹?。兩人都渾身是泥，鐵牛的胳膊被劃傷了，血浸透了紗布，但手里的恒溫箱核心部件完好無損。

“紅霧已經到二十公里外了?！卑⒛景呀K端還給陳默，聲音帶著喘息，“我們在醫院遇到三只嘶吼者，它們好像比以前更聰明了，會假裝受傷引我們靠近?！?

“是母巢自毀的后遺癥。”凌玥接過部件，迅速安裝在培養設備上，“病毒聚合體解體后，分散的孢子會讓單個嘶吼者的智商短暫提升。但這只是暫時的，沒有母巢的控制，它們很快就會互相攻擊。”

她按下啟動按鈕，培養設備發出輕微的“嗡鳴”聲，顯示屏上的溫度開始緩慢上升，最終穩定在37℃。淡藍色的抗體樣本在營養液里漸漸擴散，像一滴墨融進水里。

“成功了！”阿木興奮地喊道。

凌玥卻沒有笑，她盯著顯示屏上的數據流，眉頭越皺越緊：“不對，活性度在下降?！?

屏幕上的綠色曲線正在緩慢下滑，從最初的98%降到了85%。所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洞穴里的氣氛瞬間凝固。

“怎么回事？”石叔問道。

“可能是設備老化，溫度控制不夠精準。”凌玥調整了一下旋鈕，曲線卻依舊下滑，“也可能是樣本在運輸過程中受到了污染...我需要更精密的校準工具?！?

陳默突然想起什么：“生物產業園的地下二層，有間儀器校準室！我上次逃跑時看到過，里面有恒溫校準儀！”

“不行！”阿木立刻反對，“那里現在肯定被凈化區的人接管了，去了就是送死！”

“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凌玥的聲音很平靜，“如果活性度降到60%以下，樣本就徹底廢了。紅霧明天傍晚就到，我們沒時間了?！?

洞穴里陷入了沉默。火堆里的木柴漸漸燒成灰燼，發出“噼啪”的輕響。陳默看著屏幕上不斷下滑的曲線，又看了看鐵牛胳膊上被嘶吼者劃傷的傷口——那里已經泛起淡淡的綠色，和他自己的傷口一模一樣。

“我去?！彼酒鹕恚蟊鄣奶弁醋屗咱劻艘幌拢拔沂煜つ抢锏牡匦?，而且我的終端能屏蔽創世會的追蹤信號?！?

“我跟你去?！绷璜h拿起背包，開始往里面裝抑制劑和工具刀，“設備操作需要兩個人，你負責引開守衛，我來校準儀器?！?

“你們都不能去！”石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培養皿都在發抖，“陳默受傷了，凌玥是唯一能操作培養設備的人！要去也是我去，我這條老命早就該交代在十年前了！”

“石叔...”

“別爭了?！笔宕驍嗨?，從墻角拿起一把銹跡斑斑的砍刀，刀鞘上刻著部落的圖騰，“我去給你們爭取時間，你們在這里守著樣本。記住，就算我回不來，也要讓血清成功量產，讓地行者的人活下去。”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阿木突然“撲通”一聲跪下，額頭抵著地面：“首領，讓我去吧！我年輕，跑得快！”

“起來?！笔宸銎鹚瑢⒖车度M他手里，“你要留在這里，學著保護大家。這是命令?！?

阿木咬著牙，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凌晨三點，石叔出發了。他拒絕了所有人的陪同，只帶了一把砍刀，一個水囊，和阿木給他的電磁步槍。陳默站在洞穴門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終端屏幕上，紅霧的邊緣已經推進到十五公里處，像一條貪婪的舌頭，舔舐著大地的輪廓。

“他會回來的?！绷璜h走到他身邊，聲音很輕。

“嗯?！标惸c點頭，卻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在紅霧籠罩的廢墟里，一個老人帶著一把舊槍，去闖凈化區守衛的地盤，能活著回來的概率，幾乎為零。

培養設備的嗡鳴聲在寂靜的洞穴里格外清晰。陳默盯著屏幕上的活性度曲線，已經降到72%了。他突然想起石叔出發前說的話：“地行者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為跑得快，是因為我們知道，什么時候該把后背交給同伴?！?

“凌玥，”陳默突然開口，“校準儀需要多久才能調好？”

“最快也要半小時。”

“足夠了?！标惸闷鹣栏?，檢查了一下背包里的抑制劑，“你在這里守著設備，我去接應石叔。半小時內，我一定把他帶回來，或者...把校準儀帶回來。”

凌玥抓住他的手腕，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驚人：“你想清楚了？你的傷口還在發炎，紅霧隨時可能擴散過來?！?

“我想清楚了。”陳默掰開她的手，語氣很堅定，“他把后背交給了我們，我不能讓他失望?！?

他轉身沖進夜色，身后傳來凌玥的聲音：“帶上這個！”

陳默接住她扔過來的東西，是一支裝滿抗體樣本的注射器。

“如果被紅霧感染，就注射這個。”凌玥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別逞強，我等你回來。”

陳默握緊注射器，沒有回頭。他知道，現在每一秒都很珍貴。紅霧在身后緊追不舍，凈化區的追兵可能就在前方，而石叔還在那片地獄般的廢墟里，等著一個或許永遠不會到來的接應。

但他必須去。

因為在這個冰封的紀元里，能支撐人類活下去的，從來不是抗體或血清，而是那些明知會輸，卻依然選擇沖鋒的人。他們的勇氣像紅霧邊緣的篝火，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彼此回家的路。

陳默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廢墟的陰影里，終端屏幕上，紅霧的邊緣已經推進到十三公里處。洞穴里，凌玥盯著培養設備上不斷下滑的曲線，將一把麻醉槍塞進了阿木手里。

“看好這里。”她說著，拿起另一把消防斧，“我去幫他。”

阿木抓住她的胳膊：“你說過要守著樣本的！”

“樣本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看著同伴送死?！绷璜h的眼神很亮，像極了陳默剛才的樣子，“告訴石叔，如果我們沒回來，就帶著族人往北邊撤，那里有未被污染的水源，終端里有坐標?！?

她轉身沖出洞穴，銀色的瞳孔在夜色中閃著光，像一顆奔向戰場的流星。阿木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握緊了手里的麻醉槍，對著其他族人喊道：“拿武器！我們也去！”

“可是首領說...”

“他現在不是首領了！”阿木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倔強，“他說過，地行者的后背要交給同伴！”

十幾個族人拿起武器，跟著阿木沖進夜色。洞穴里只剩下鐵牛和幾個老弱婦孺，守著那臺發出微弱嗡鳴的培養設備，和屏幕上緩慢下滑的綠色曲線。

遠處的天空中，銀白色的飛行器依舊懸浮著。博士看著監控屏幕上四散奔逃的紅點，突然笑了：“你看，我說過他們會自己送上門來的?！?

旁邊的助手低聲問：“要啟動包圍圈嗎？”

“不?！辈┦繐u搖頭，手指在屏幕上劃過陳默、凌玥和阿木的身影，“讓他們靠近母巢的殘骸，那里還有我們留下的‘禮物’?！?

屏幕上，母巢自毀后留下的深坑邊緣，暗紅色的霧氣正在重新聚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濃郁。而陳默的終端顯示，他距離那里，只剩下不到兩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