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道里的黑暗粘稠得像化不開的墨。

陳默拖著凌玥在銹蝕的金屬管道里匍匐前進，身后實驗室爆炸的熱浪順著管道涌來，烤得他后頸發燙。凌玥的呼吸很微弱，銀色的瞳孔在終端手電筒的微光里忽明忽暗，她似乎還沒從四百年的休眠中完全清醒，被拖拽時只是機械地蜷起膝蓋，避開管道內壁凸起的鉚釘。

“抓緊管道壁！”陳默低吼一聲，猛地拽住她的手臂往旁邊一拉——就在剛才，一塊燃燒的碎塊從上方的裂縫掉下來，砸在他們剛才爬行的位置，發出“滋啦”的灼燒聲。

凌玥這才像是突然驚醒，指甲深深摳進布滿鐵銹的管壁，指節泛白。“這里是...哪里？”她的聲音帶著剛蘇醒的沙啞，卻異常冷靜，“實驗室的自毀程序啟動了？”

“四百年了，張教授的實驗室早就成了廢墟。”陳默喘著氣，用消防斧撬開前方一個銹蝕的檢修口，“現在是2687年，外面已經是末世。”

“2687...”凌玥重復著這個年份，銀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有電流穿過她的身體。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蜷縮成一團，嘴角溢出淡藍色的粘稠液體——和培養艙里的液體一模一樣。

陳默趕緊扶住她，發現她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淡藍色的紋路，像某種生物芯片在皮下發光。“你怎么了？”

“抗體在排斥...”凌玥按住自己的喉嚨，艱難地說，“我的基因序列被修改過，需要低溫環境穩定...現在溫度太高...”

陳默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已經失去血色，裸露的手腕上，淡藍色的血管正在突突跳動。他想起地下三層那些還在運轉的低溫儲藏柜，心里一陣懊悔——如果不是為了救她，或許能找到維持她身體穩定的設備。

“堅持住。”他脫下自己的防風外套，裹在凌玥身上，“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暫時降溫。”

他指的是之前藏身的銀行保險庫。雖然距離這里有十幾公里，但那里的密閉環境和厚重合金門，至少能隔絕外界的高溫。

陳默背起凌玥，從檢修口鉆出來，發現自己身處產業園的后勤倉庫。倉庫里堆滿了生銹的金屬貨架，上面散落著四百年前的實驗耗材，某種類似蟑螂的巨型昆蟲被驚動，“嗤啦”一聲鉆進墻縫里。

“終端還有多少電？”凌玥趴在他背上，聲音微弱。

陳默看了眼屏幕：“21%，還能撐幾個小時。”

“打開生物掃描...”凌玥的手指輕輕點在他的手腕上，“看看附近有沒有‘母巢’信號。”

“母巢？”

“赤潮病毒的聚合體...”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它們會吸收生物能量，形成類似蜂巢的組織...終端的原始數據庫里應該有識別代碼。”

陳默按照她的指示操作終端，屏幕上果然跳出一個隱藏的掃描界面。綠色的掃描波以他們為中心擴散開來，在東北方向三公里處，一個巨大的紅色信號源正在緩慢移動，邊緣還附著著無數細小的紅點，像一群圍繞著心臟的血細胞。

“是它...”凌玥的聲音帶著恐懼，“它在跟著我們...它能感知到抗體的存在。”

陳默心里一沉。他想起在超市遇到的嘶吼者，想起產業園里那些變異的觸須——原來這些怪物都受同一個“母體”控制。他加快腳步，背著凌玥沖出倉庫，沿著產業園的圍墻邊緣狂奔。

正午的陽光透過灰蒙蒙的云層，在廢墟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凌玥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左邊！那棟建筑的地下室有冷卻系統！”

陳默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棟不起眼的平房，屋頂已經塌了一半，門口掛著“危險品儲存庫”的牌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拐了進去。

平房里彌漫著刺鼻的化學品氣味，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玻璃容器，某種藍色的結晶物從容器里滲出來，在地面上凝結成霜花。凌玥指著墻角的金屬門：“那里，零下二十度的低溫倉庫。”

門是機械鎖，陳默用撬棍輕易就打開了。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倉庫里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金屬柜，墻壁上的制冷管道還在緩慢運轉，發出輕微的嗡鳴。

“把我放進去。”凌玥從他背上滑下來，扶著金屬柜站穩，“這里的溫度能暫時壓制抗體暴動...你去外面警戒，別讓任何活物靠近。”

陳默看著她走進最里面的柜子，藍色的紋路在她皮膚上漸漸淡去，這才放下心來。他搬了幾個沉重的金屬桶擋住門，自己則守在門口，握緊消防斧盯著外面的動靜。

倉庫外的風突然變大了，吹得殘破的窗戶“哐當”作響。陳默的終端突然震動起來，那個巨大的紅色信號源正在快速靠近，距離已經不到一公里。

他走到窗口，小心翼翼地撩開窗簾——遠處的廢墟上空，一團暗紅色的霧氣正在聚集，霧氣中隱約能看到無數觸須在蠕動，像一條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巨蟒。

“它來了。”陳默握緊斧頭，指節泛白。

霧氣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所過之處，地面上的變異植物紛紛枯萎，被霧氣吞噬的石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陳默能聽到某種低沉的心跳聲，從地面下傳來，和他的心跳漸漸同步。

突然，倉庫的金屬門被猛地撞了一下，外面傳來“咔嚓”的碎裂聲——是那些金屬桶被撞碎了。陳默后退一步，舉起消防斧，準備迎接戰斗。

門被撞開的瞬間，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

那不是他見過的任何嘶吼者。

那是一團由無數觸須和眼球組成的怪物，直徑足有十米，觸須的末端長著人類的手指，在空中胡亂抓撓，每只眼球的瞳孔都是渾濁的紅色，死死地盯著倉庫內部。

“抗體...給我抗體...”怪物發出混合著無數人聲的嘶吼，一只觸須猛地抽了過來。

陳默側身躲開，斧刃劈在觸須上，卻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綠色的血液噴濺出來，落在地上腐蝕出冒煙的小坑。他發現這只怪物的再生能力極強，被砍斷的觸須瞬間又長出新的肉芽。

“攻擊核心！”倉庫里傳來凌玥的大喊，“它胸口那塊黑色的結晶！”

陳默這才注意到，怪物的正中央，有一塊拳頭大小的黑色結晶，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跳動。他深吸一口氣，假裝向左側躲閃，趁怪物的觸須跟進的瞬間，突然矮身沖向它的胸口。

“就是現在！”

凌玥不知何時從倉庫里沖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根從制冷管道上掰下來的金屬管，管身結著厚厚的白霜。她將金屬管狠狠插進怪物的觸須叢中，低溫瞬間凍結了周圍的組織，怪物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動作明顯遲滯了。

陳默抓住這個機會，將消防斧全力擲出。斧刃旋轉著飛過，精準地劈在黑色結晶上，“咔嚓”一聲，結晶裂開了一道縫。

怪物的動作驟然停止，所有的觸須都耷拉下來，眼球里的紅光漸漸熄滅。幾秒鐘后，它的身體開始融化，變成一灘綠色的粘液，滲入地面的裂縫中。

陳默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凌玥走到他身邊，銀色的瞳孔里映著地上的粘液：“這只是個分身...真正的母巢在更深的地下。”

“我們必須離開這里。”陳默撿起消防斧，發現斧刃已經卷了口，“你的身體能撐住嗎？”

凌玥點點頭，藍色的紋路已經完全消失了：“暫時沒事...但需要找到更穩定的環境。你知道哪里有人類幸存者嗎？”

“我認識一個叫阿木的少年，他在東邊的拾荒者部落。”陳默想起洞穴里的壁畫，“他們或許知道‘新方舟’的位置。”

“新方舟...”凌玥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那不是救贖...是更大的牢籠。”

她的話讓陳默愣住了，但沒等他追問，凌玥已經轉身走向倉庫：“我需要帶走一些冷卻劑，我們得在三天內趕到你的部落。”

陳默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個剛蘇醒的女人知道的遠比他想象的多。四百年前的病毒爆發，凈化區與地行者的分裂，甚至那個神秘的新方舟——她或許是解開這一切謎團的關鍵。

半小時后，他們再次出發。凌玥的體力恢復得很快，甚至能在廢墟中靈活地跳躍，她對環境的感知力遠超陳默，好幾次在陳默察覺之前就拉住他，避開隱藏在暗處的變異生物。

“你以前...也是實驗體？”陳默忍不住問。

“我是‘容器’。”凌玥的聲音很平靜，“張啟明是我父親，他修改了我的基因序列，讓我能容納抗體...2263年紅霧爆發那天，他把我送進培養艙，設置了四百年的休眠程序。”

陳默想起那本實驗日志，想起日志里提到的“女兒的生日”，心里一陣唏噓。原來那個密碼不是猜測，而是一位父親留給女兒的最后線索。

“你父親知道病毒的真相？”

“他懷疑是‘凈化區’的前身——一個叫‘創世會’的組織制造了病毒。”凌玥撥開擋路的藤蔓，“他們想通過病毒篩選‘優等人類’，建立所謂的新文明。”

陳默停下腳步，突然想起阿木說過的話：“凈化區的人認為地行者是被病毒污染的劣等品...”

“所以他們才需要抗體。”凌玥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不是為了治愈，而是為了完善他們的篩選機制。”

夕陽西下時，他們終于走出了生物科技產業園的范圍，來到那片干涸的湖床。遠處的廢墟在暮色中變成黑色的剪影，陳默認出了阿木留下的腳印——那些腳印一直延伸到東邊的山脈。

“今晚在這里休息。”陳默找到一處避風的巖石凹陷，用撿來的枯枝生起一堆火。火焰噼啪作響，映照著兩人疲憊的臉。

凌玥從背包里拿出一小瓶冷卻劑，倒在紗布上敷在手腕上：“我的終端在培養艙里損壞了...你的終端能聯系上你的部落嗎？”

陳默搖了搖頭：“只是個實驗終端，沒有通訊功能。”

“但它能接收信號。”凌玥指了指屏幕角落，“看到那個微弱的脈沖信號了嗎？是地行者的應急信標，就在東邊的山脈里，距離我們不到五十公里。”

陳默湊近屏幕，果然看到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綠色光點在閃爍。他心里一陣激動，看來他們離阿木的部落不遠了。

夜深了，火漸漸小了下去。凌玥靠在巖石上睡著了，銀色的瞳孔在閉著時呈現出淡淡的灰白色，像一塊沉睡的月光石。陳默守在火堆旁，添了幾根枯枝，看著跳動的火焰，思緒萬千。

四百年前，他為了人類基因庫參加實驗；四百年后，他帶著人類最后的希望在末世中前行。命運的玩笑開得太大，卻又像是某種冥冥中的指引。

他想起凌玥的話，想起那個隱藏在地下的母巢，想起懸浮在空中的凈化區。這場末世的背后，原來藏著如此復雜的陰謀。而他和凌玥，這兩個來自“舊時代”的幸存者，似乎成了打破這一切的關鍵。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陳默叫醒了凌玥。兩人收拾好背包，朝著東邊的山脈出發。山腳下的植被越來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巖石，空氣也變得干燥起來。

中午時分，他們在一處山澗里發現了人工開鑿的痕跡——一段被藤蔓覆蓋的石階，蜿蜒著通向山頂。石階旁的巖石上，刻著和阿木防護服上一樣的符號：圓圈里畫著三道豎線。

“我們到了。”陳默看著山頂的方向，那里隱約能看到洞穴的入口。

就在這時，凌玥突然抓住他的手臂，銀色的瞳孔猛地收縮：“小心！上面有動靜！”

陳默抬頭望去，只見十幾個穿著破舊防護服的人從山頂的洞穴里走出來，手里拿著弓箭和長矛，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臉上畫著紅色的圖騰。

而在老者身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阿木。

阿木也看到了他們，眼睛突然睜大，激動地朝著老者說了些什么。老者舉起手，示意其他人放下武器，然后緩緩走下石階。

陳默握緊凌玥的手，迎著他們走了上去。他知道，一場關于過去與未來的對話，即將開始。而他們身上攜帶的抗體秘密，或許會改變這個冰封紀元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