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科技產業園的空氣里,漂浮著一種奇異的甜腥味。
陳默踩著碎玻璃穿過倒塌的電動閘門時,終端突然發出急促的蜂鳴——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紅色信號點,像一群被驚動的螢火蟲,在半徑五百米的范圍內閃爍不定。威脅等級大多顯示為“中”,但正中央有一個醒目的橙點,標注著“高風險集群”。
“看來這里不止有抗體。”他握緊消防斧,斧刃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著冷光。
產業園的主干道早已被變異植物徹底覆蓋。四百年前修剪整齊的綠化帶,如今瘋長成密不透風的綠墻,某種開著血紅色花朵的藤蔓纏繞著路燈桿,花瓣邊緣滴落的粘稠液體落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陳默不得不劈開擋路的枝椏前進,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葉層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死寂的園區里格外清晰。
左側一棟標著“研發中心A座”的建筑吸引了他的注意。這棟樓的玻璃幕墻雖然布滿裂紋,卻沒有完全坍塌,入口處的旋轉門被某種灰白色的膠質物凝固住,上面印著幾個模糊的手印——指節粗壯,指尖帶著尖銳的爪痕,顯然是嘶吼者留下的。
陳默用斧柄敲了敲膠質物,質地堅硬如巖石。他繞到側面的安全通道,發現應急門虛掩著,門把手上掛著半截斷裂的防護服,布料上繡著的標識已經褪色,但還能辨認出“基因工程實驗室”的字樣。
“就是這里了。”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樓道里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植物腐爛的氣息。天花板上的應急燈忽明忽暗,照亮了墻壁上斑駁的血跡。樓梯轉角處堆著幾具白骨,骨架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指骨深深嵌進對面的墻壁里,仿佛死前經歷了極大的痛苦。
陳默一級級往上走,腳步放得極輕。終端上的紅點在緩慢移動,大多集中在三樓以上的位置。他在二樓的走廊停下,這里的房間門牌大多已經脫落,只有盡頭的一扇門上還貼著“病毒樣本庫”的金屬牌。
門是電子鎖,屏幕早已黑屏。陳默試著用消防斧劈砍門縫,合金門板發出沉悶的響聲,卻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他想起背包里的鋼撬棍,正準備掏出來,終端突然震動了一下——那個“高風險集群”的橙點,正在快速向二樓移動。
“該死。”他轉身躲進旁邊一間辦公室,反手帶上虛掩的門。
辦公室里一片狼藉,實驗報告散落一地,被水泡得發脹。陳默躲在辦公桌后面,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往外看。走廊盡頭的樓梯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某種濕滑的摩擦聲,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拖動身體。
三只嘶吼者出現在走廊里。
和他在超市遇到的那只不同,這些嘶吼者的體型更龐大,皮膚呈現出半透明的灰白色,胸腔里跳動的內臟清晰可見。最可怕的是它們的手臂——已經異化成長鞭狀的觸須,末端分裂成無數細小的吸盤,粘在墻壁上移動時,發出“滋滋”的聲響。
它們似乎在尋找什么,觸須不斷掃過墻壁和地面,帶起一串火花。陳默屏住呼吸,看著其中一只嘶吼者的觸須掃過“病毒樣本庫”的門,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向前移動。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終端突然發出一聲低電量警報。
“嘀——”
微弱的聲響在寂靜的走廊里被無限放大。三只嘶吼者同時轉過頭,雖然沒有眼睛,但陳默能清晰地感覺到它們的“視線”鎖定了辦公室的方向。
“跑!”
陳默猛地推開窗戶,翻身跳了出去。二樓的高度不算太高,但樓下的地面上長滿了尖刺狀的植物,他落地時小腿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身后傳來玻璃破碎的巨響,嘶吼者的嘶吼聲近在咫尺。陳默顧不上疼痛,爬起來就往園區深處跑。他能感覺到有黏膩的東西擦過后背,回頭一看,一只嘶吼者的觸須已經追了上來,吸盤在他的外套上留下一串惡心的粘液。
前面出現一棟圓柱形的建筑,外墻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頂端有一個巨大的金屬穹頂,看起來像是某種實驗艙。陳默急中生智,朝著建筑側面的通風管道沖去——管道口雖然布滿鐵銹,但足夠容納一個人鉆進去。
他用消防斧劈開管道口的防護網,側身鉆了進去。管道內部狹窄而黑暗,只能匍匐前進,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灰塵的味道。身后的嘶吼聲漸漸遠去,陳默松了口氣,癱在管道里劇烈喘息。
小腿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他打開急救箱,用碘伏消毒后纏上紗布。血滲透紗布的速度很快,看來傷口比想象中要深。
“必須盡快找到抗體。”陳默咬著牙,繼續往前爬。
管道盡頭是一個檢修口,他撬開蓋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圓形空間里。這里像是某種中央控制室,環形的操作臺上布滿了按鈕和屏幕,雖然大多已經損壞,但中央的全息投影裝置還在微弱地閃爍,投射出模糊的三維模型——正是這個生物科技產業園的地圖。
地圖上有一個紅色的標記在閃爍,位置就在地下三層。
陳默走到操作臺旁,發現上面放著一本實驗日志。封面已經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落款是“首席研究員張啟明”。
“2263年6月12日:‘赤潮’病毒的基因序列分析完成,它能改寫宿主的DNA鏈,甚至能與植物細胞融合...這太可怕了,它不是自然形成的病毒。”
“2263年6月28日:軍方要求我們加速研究武器化應用,我拒絕了。這種病毒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但他們已經接管了地下三層的P3實驗室,我必須想辦法阻止他們。”
“2263年7月20日:紅霧開始擴散,園區里出現了第一批感染者。我把抗體樣本藏在了地下三層的低溫儲藏柜里,密碼是我女兒的生日...如果有人能看到這篇日志,一定要毀掉它,絕不能讓‘凈化區’的人得到。”
“2263年7月25日:他們來了...那些穿著白色制服的人,他們不是來救人的,是來搶樣本的...實驗室的防御系統啟動了,我被鎖在了控制室...愿上帝保佑...”
日志到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頁有幾滴干涸的血跡,形狀像是手指抓撓的痕跡。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日志里提到的“凈化區”和“軍方”,讓他想起了阿木說過的話。看來四百年前的災難,背后還有更復雜的隱情。
他抬頭看向全息地圖,地下三層的位置標注著“P3生物安全實驗室”。要到達那里,必須通過中央電梯,但電梯顯然已經無法使用。
“應該有緊急通道。”陳默在控制室里搜索起來,終于在墻角發現了一個不起眼的金屬門,上面標著“緊急避難通道”。
門是從里面反鎖的,陳默用撬棍撬開鎖芯,推門而入。里面是一條向下的階梯,深不見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打開終端的手電筒,一步步往下走。階梯很陡峭,每一級都積著厚厚的灰塵,顯然很久沒有人走過了。走了大約五分鐘,前方出現了一道厚重的鉛門,上面有一個電子密碼鎖。
陳默想起日志里的話,輸入了“0815”——這是他根據研究員的姓氏猜測的生日,張啟明的女兒很可能出生在8月15日。
“滴——密碼正確。”
鉛門緩緩打開,露出里面的通道。一股極寒的空氣撲面而來,讓陳默打了個寒顫。通道兩側是一排排的低溫儲藏柜,大多已經停止工作,但有幾個還在發出微弱的嗡鳴。
終端上的信號點突然變得密集起來,那個“高風險集群”的橙點就在前方不遠處。
陳默握緊消防斧,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通道盡頭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室,里面擺滿了實驗設備,中央的平臺上放著一個透明的培養艙,里面漂浮著淡藍色的液體,隱約能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
培養艙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著他,穿著破爛的白色制服,臉上戴著一個破損的呼吸面罩。聽到腳步聲,那個身影緩緩轉過身。
陳默的心臟驟然縮緊。
那不是嘶吼者,也不是人類。它的身體呈現出金屬和生物組織的混合形態,左臂是裸露的機械骨骼,右臂卻長滿了暗紅色的肌肉纖維,臉上的皮膚已經脫落,露出下面閃爍著紅光的電子眼。
“新的...實驗體?”它發出嘶啞的電子合成音,機械臂突然變形,彈出一把鋒利的刀片。
終端上的威脅等級瞬間飆升到“極高”。
陳默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卻發現身后的鉛門已經自動關閉。他被關在了這個密閉的實驗室里,和這個未知的怪物對峙。
怪物突然發起攻擊,機械臂帶著風聲劈來。陳默狼狽地躲開,斧柄卻被刀片削掉了一塊。他發現怪物的動作雖然迅猛,但似乎有些僵硬,每次攻擊后都有短暫的停頓。
“就是現在!”
陳默抓住機會,繞到怪物身后,舉起消防斧狠狠劈向它的機械關節。“當”的一聲巨響,火花四濺,怪物的機械臂應聲而斷。
“警告...機體受損...”怪物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剩余的右臂突然膨脹起來,像氣球一樣鼓起,皮膚下隱約能看到血管狀的紋路在蠕動。
陳默知道不能給它恢復的機會,他撿起地上的機械臂碎片,用力插進怪物背部的接口處。怪物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電子眼的紅光開始閃爍不定,身體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
確認怪物徹底失去動靜后,陳默才松了口氣,癱坐在地上。他的衣服被劃破了好幾處,臉上也被飛濺的碎片擦傷,火辣辣地疼。
他看向中央的培養艙,里面的人形輪廓越來越清晰。那是一個女性,穿著和他相似的實驗服,似乎也處于休眠狀態。培養艙的顯示屏上跳動著一行字:“抗體載體,生命體征穩定。”
陳默走到培養艙前,伸手觸摸冰冷的玻璃。就在這時,終端突然發出一陣急促的警報——屏幕上顯示,整個實驗室的溫度正在快速升高,低溫儲藏系統即將崩潰。
“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他環顧四周,發現墻角有一個通風管道。他用消防斧劈開格柵,正準備鉆進去,卻聽到培養艙里傳來微弱的敲擊聲。
那個女性,醒了。
陳默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先救出她。他找到緊急釋放按鈕,按下后,培養艙的艙門緩緩打開,淡藍色的液體涌了出來,帶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女性慢慢睜開眼睛,她的瞳孔是奇異的銀色,看到陳默時,眼中閃過一絲警惕,然后開口說道:“你是誰?現在是哪一年?”
她的聲音很沙啞,卻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陳默還沒來得及回答,實驗室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天花板開始掉落碎石。他知道沒時間解釋了,拉起女性的手就往通風管道跑。
“抓緊了!”
兩人鉆進管道,身后傳來巨大的爆炸聲。陳默回頭看了一眼,整個實驗室已經被火焰吞噬,那個培養艙在火海中漸漸融化。
他們在黑暗的管道里匍匐前進,不知道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但陳默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在這個冰封的紀元里,他們將一起尋找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