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像是要把人從里到外凍成冰渣子，再碾碎了順著骨頭縫兒往外滲。

疼？

呵，疼都算輕的。陸沉感覺自己像個被砸爛又勉強粘起來的破布娃娃，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骨頭斷了不知道多少根，五臟六腑跟移了位似的，火燒火燎又帶著股子寒氣，攪合在一塊兒，那滋味兒…嘖，真他娘的絕了。

最要命的，是丹田那塊兒。

空蕩蕩的。

曾經引以為傲、讓他在青云門這種三流小宗門里也能勉強抬起頭的那點先天靈根，沒了。被抽得干干凈凈，一絲兒都沒剩下。留下的，就是個破了個大窟窿、呼呼往里灌冷風的破口袋。

“柳…如…煙…”陸沉喉嚨里嗬嗬作響，想罵，卻連罵出聲的力氣都快沒了。只有這三個字，帶著血沫子，在齒縫里碾磨，帶著能把人燒成灰的恨意。

眼前晃動的，還是那張臉。平日里清冷如仙、高不可攀的內門天驕師姐的臉。就在幾個時辰前，那張臉上還掛著溫柔得能溺死人的笑，騙他喝下了那碗摻了料的“固本培元湯”。然后呢？然后就是地獄！

她剝開他的衣服，手指冰冷得像毒蛇，貼在他丹田的位置。詭異的吸力傳來，他辛苦修煉積攢的微薄靈力、甚至那維系他修煉根基的先天靈根本源，都被一股腦兒地抽走！像抽水一樣，毫不留情！他疼得想尖叫，想掙扎，可身體軟得像灘爛泥，連眼皮都重得抬不起來。

他能“看”到柳如煙臉上那近乎瘋狂的滿足感，感受到她體內節節攀升的靈力波動。而他，就像一塊被榨干了最后一點汁水的爛橘子皮，被隨意丟棄。

最后…最后就是那只手。冰冷，纖細，卻蘊含著足以拍碎他天靈蓋的力量，狠狠印在他胸口！

“廢物，連這點藥渣都當不好。融合不了‘靈骨’，果然是個垃圾。”柳如煙的聲音，帶著一絲厭惡的喘息，成了他意識墜入黑暗前聽到的最后一句人話。

緊接著，就是天旋地轉，身體像塊破石頭，被狠狠拋下了這號稱“仙人埋骨”的葬仙崖！

呼——！

一陣帶著濃重腥腐味兒的陰風卷過，吹得陸沉一個激靈，差點把最后一口吊著的氣給吹散了。

“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牽動了全身的傷口，疼得他眼前發黑，一口帶著內臟碎塊的黑血噴了出來，濺在身下黏糊糊、不知是什么玩意兒的地面上。

“媽的…真要…交代在這兒了？”陸沉努力睜開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

入眼，是濃得化不開的黑霧，像腐爛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偶爾有幾點慘綠或幽藍的磷火飄過，映出嶙峋怪石的猙獰輪廓，像極了張牙舞爪的惡鬼。空氣里彌漫著死氣、瘴氣和濃烈的血腥腐臭味，吸一口都讓人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身下硌得慌，伸手一摸…冰冰涼涼，圓溜溜的…靠！是人的頭骨！

這鬼地方，不愧是葬仙崖！名副其實的絕地！

絕望，像冰冷的毒蛇，開始纏繞心臟，越收越緊。

靈根被廢，生機斷絕，身受重傷，掉進這種連鳥都飛不出去的鬼地方…死路一條！徹徹底底的死路一條！

“不甘心…老子…不甘心啊！”一股戾氣猛地沖上陸沉腦門，壓過了瀕死的虛弱。“柳如煙！還有那些…冷眼旁觀的雜碎！老子…老子還沒看著你們死呢！”他喉嚨里發出野獸瀕死般的低吼，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撐起殘破的身體。

咔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來自他心口的位置。

不是骨頭斷裂的聲音，更像是…某種沉寂的東西，被這滔天的恨意和不甘，硬生生撬開了一道縫隙！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刺骨又帶著一股子蠻荒兇戾的氣息，猛地從心口那塊被柳如煙剜骨留下的、本該空無一物的傷口里爆發出來！

“呃啊啊啊——！！！”

陸沉猛地弓起身子，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

疼！比被抽靈根、被打落懸崖還要疼一萬倍！那不是皮肉筋骨疼，是靈魂被撕裂、骨髓被一寸寸碾碎、又被某種冰冷狂暴的東西強行塞滿的劇痛！仿佛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順著血管，扎進他每一寸血肉，每一個細胞！

“什么東西…啊！！”陸沉疼得渾身痙攣，意識像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他模糊地“內視”到，自己心口那個本該空蕩蕩的窟窿里，不知何時，竟嵌著一小截…指骨！

一截顏色灰敗、布滿細密裂痕，卻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息的指骨！正是柳如煙當初嫌棄地剜出來、認為融合失敗的“廢骨”！

此刻，這截“廢骨”活了！

它像一頭餓瘋了億萬年的兇獸，貪婪地、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崖底那濃郁得令人作嘔的陰煞死氣、腐朽污穢之氣，甚至陸沉體內殘余的那一點點微薄生機和血肉精華，都成了它吞噬的目標！

“停下…給老子…停下啊！”陸沉驚駭欲絕。這玩意兒在自己身體里，根本就是個催命符！吞噬外界能量也就罷了，連他這個“宿主”都不放過？這是要把他吸成人干嗎？

他想阻止，可身體根本不受控制。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截指骨像無底洞一樣，瘋狂汲取著周圍污濁的能量。更可怕的是，隨著能量的涌入，那指骨灰白的顏色似乎…淡了那么一絲絲？裂痕的邊緣，好像也…光滑了那么一丁點？

然后，一股更冰冷、更狂暴的能量，猛地從指骨中反哺出來，粗暴地沖進他殘破的經脈、碎裂的骨骼、破爛的五臟六腑！

“噗——！”又是一大口黑血噴出，里面甚至夾雜著內臟的碎塊。陸沉感覺自己像個被強行充氣、快要炸開的氣球！指骨反哺的能量太霸道，太混亂了！充滿了毀滅性的煞氣，根本不是他現在這破身體能承受的！

骨頭在哀鳴，肌肉在撕裂，血管在崩裂的邊緣！

“操！操！操！”陸沉疼得只剩下罵娘的力氣，意識在劇痛和狂暴能量的沖擊下搖搖欲墜。他感覺自己就像驚濤駭浪里的一葉破舟，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碎，連渣都不剩。

就這么…死了？被這截莫名其妙的鬼骨頭吸干、撐爆？

不行！絕對不行！

柳如煙那賤人還在逍遙快活！那些把他當垃圾一樣丟棄的同門還在高枕無憂！他不甘心！他死也不甘心！

“給…老子…定住！”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比死亡更冰冷的狠勁兒猛地爆發！陸沉用殘存的所有意志，死死地、笨拙地、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章法地去“引導”那股在體內橫沖直撞的狂暴能量！

不指望控制，只求別讓它立刻把自己弄死！

想象著把這股狂暴的能量，引向那些斷裂的骨頭、移位的臟腑、破損的血管…哪怕只是粗暴地“糊”上去，堵住那些正在瘋狂流失生命力的缺口也好！

這過程，無異于用燒紅的烙鐵去燙自己的傷口！每一次“引導”，都帶來新一輪撕心裂肺的劇痛。但陸沉咬著牙，牙齦都滲出血來，眼睛死死瞪著濃霧深處，仿佛那里站著柳如煙那張冷漠的臉。

“柳…如…煙！老子…活下來了！你…給老子等著！”他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如同野獸磨牙般的詛咒。

劇痛之中，他恍惚感覺到，那截瘋狂的指骨，似乎…“頓”了一下？那狂暴的反哺能量，似乎有那么一絲絲…變得“聽話”了一丁點？就像一頭桀驁不馴的兇獸，被主人那近乎同歸于盡的瘋狂意志，給短暫地震懾住了？

就在這劇痛與意志瘋狂拉鋸的瀕死邊緣，陸沉無意中揮動了一下他那幾乎失去知覺、血肉模糊的右手…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撕裂聲響起。

他右手那根唯一還算完好的食指，指尖處，一縷比頭發絲還細、幾乎微不可查的灰白色氣息，一閃而逝！

而前方一塊磨盤大小、堅硬無比的黑曜石，就在他指尖無意識劃過的方向上…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道深達寸許、平滑如鏡的切痕！

與此同時，葬仙崖頂。

柳如煙白衣勝雪，站在崖邊，裙袂在凜冽的山風中飄舞，清麗脫俗，宛如月宮仙子。她微微閉著眼，感受著體內澎湃洶涌、比之前強橫了不止一籌的靈力，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抑制的、帶著饜足和狂喜的弧度。

“《噬靈嫁衣訣》…果然霸道！這廢物的靈根本源，竟如此精純…”她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興奮的顫抖。

在她身后幾步遠，站著一個面容冷峻、氣息沉凝的青年男子，正是青云門執法長老座下大弟子，陳鋒。他看著柳如煙的背影，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熾熱和敬畏。

“柳師妹，恭喜修為大進。那廢物…處理干凈了？”陳鋒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沒什么溫度。

柳如煙緩緩睜開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隨即又恢復了那副清冷模樣。她攏了攏鬢角的發絲，語氣淡漠得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嗯，一個靈根被廢、筋骨寸斷的垃圾罷了，丟下這葬仙崖，尸骨無存。陳師兄放心，不會留下任何麻煩。”她微微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屬于她的陰冷氣息，讓她下意識地蹙了蹙眉，但很快又舒展開。

陳鋒點點頭，面無表情：“如此甚好。此地污穢，師妹既已功成，還是速速離開為妙。那‘廢骨’…”

“一塊沒用的垃圾罷了，一并丟下去了。”柳如煙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棄，“走吧。”

兩人身影飄然而去，崖頂只余下嗚咽的風聲，仿佛在嘲笑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們誰也沒有低頭去看一眼那深不見底、被濃重死霧籠罩的崖底。

更不會知道，在那片他們認定的“尸骨無存”之地，一個被他們視作垃圾、藥渣的少年，正經歷著怎樣非人的折磨，而他那根血肉模糊的右手食指指尖，正散發著一絲微弱到極致、卻足以讓某些古老存在心悸的…鋒芒。

葬仙崖底。

陸沉根本沒注意到自己那無意識的一劃造成了什么。他所有的意志都在對抗體內的能量風暴和劇痛。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當那狂暴的能量終于稍稍平復了一絲絲，不再瘋狂地撕裂他的身體時，陸沉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癱在冰冷腥臭的尸骨堆上，只剩下劇烈喘息的力氣。

汗水、血水、污濁的泥水混在一起，糊了他一臉一身。

“嗬…嗬…活…活下來了？”他張著嘴，貪婪地呼吸著崖底污濁的空氣，每一次吸氣都扯得胸口生疼，但此刻這疼痛，竟讓他感到一絲…活著的真實。

他艱難地抬起右手，想擦擦臉上的污血。

就在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食指上時，動作猛地僵住了！

那根食指…有些不一樣了！

血肉模糊依舊，但指尖的皮肉似乎…愈合得特別快？而且，那骨頭的顏色…隱隱透著一絲極其黯淡的、難以形容的灰白光澤？更詭異的是，當他集中精神去看時，指尖周圍的空氣，似乎都產生了一種極其細微的、扭曲的漣漪？

陸沉的瞳孔驟然收縮！

剛才…那塊石頭…那道切痕…難道…？！

一個瘋狂到讓他自己都頭皮發麻的念頭，猛地撞進他混沌的意識里！

他死死盯著自己那根“異變”的手指，一個帶著血腥味和無限狠厲的聲音，在他心底無聲地咆哮起來：

“柳如煙…你吸干了老子…卻給老子…留下了這個？！”

“好…很好！”

“等著…都給老子等著！”

“老子…爬也要爬出去！”

他用盡剛剛恢復的一丁點力氣，掙扎著，用那根“異變”的食指，狠狠地摳進了身下冰冷堅硬的巖石縫隙里！

咔嚓！

一小塊巖石，竟被他硬生生摳了下來！

指尖傳來鉆心的痛，但陸沉卻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卻充滿了瘋狂與決絕的笑容。

月光？不，是崖頂縫隙透下的一縷極其慘淡的微光，恰好落在他沾滿血污和污泥的臉上，映亮了他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的、如同地獄幽冥鬼火般的…恨意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