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了。

不是沙沙的小雨，像是老天爺拿盆往下潑似的，砸在鐵皮屋頂上噼里啪啦作響，吵得人腦仁疼。

我就是被這聲音弄醒的，或者說，是疼醒的。

渾身上下沒哪兒不疼，像是被卡車碾過又被揉成人形。

后腦勺尤其疼，一抽一抽的，帶動著眼前陣陣發黑。

我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跟焊死了一樣，費了老大力氣才掀開條縫。

視野里一片模糊，先是黑的，然后慢慢有了點光。

不是電燈的光，是那種慘白慘白的，一閃而過的光。

過一會兒閃一下，把周圍照得跟鬼火似的，打雷了，雷聲悶悶的。

我這是在哪兒？

這個問題剛冒出來，一股味兒就鉆進了鼻子。

一股子鐵銹味兒，混著爛魚爛蝦的腥氣，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兒。

潮乎乎的空氣撲在臉上，黏黏的，讓人很不舒服。

我動了動手指，能感覺到身下是硬邦邦的地面，鋪著層不知道什么東西，糙得很，還濕漉漉的。

冷，鉆骨頭縫的冷。

我想蜷蜷身子，右腿卻猛地傳來一陣劇痛，像是有根燒紅的釘子扎進了骨頭里。

“操！”

我忍不住罵出聲，聲音啞得厲害，跟破鑼似的。

這一罵，嗓子眼也開始疼，癢得厲害，忍不住咳嗽起來。

就覺得喉嚨里一陣腥甜，一口東西涌了上來。

我偏過頭，‘噗’地一聲吐在地上，借著那慘白的閃電光，我看見地上一灘暗紅的東西……

血！

腦子像是被這口血給弄清醒了。

我使勁眨了眨眼，總算能看清楚點東西了。這是在什么倉庫里，周圍堆著不少破木箱，東倒西歪的。

頭頂是漏的，雨水順著一個破洞往下滴，正好滴在我臉旁邊不遠的地方，砸出一小圈水花。

我怎么會在這兒？

我記得……我記得我不是應該在江里嗎？

這個念頭一出來，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各種碎片一樣的畫面開始在腦子里亂閃。

趙天宇那張臉，笑得跟朵菊花似的，但眼睛里全是陰狠。

“風哥，別怪兄弟，要怪就怪你占著茅坑不拉屎。這‘天宇科技’，有我沒你！”

他說話的聲音還在耳朵邊響起。

還有蘇晴。

她站在趙天宇旁邊，穿著我給她買的那條白色連衣裙，那么清純，那么好看。

可她看我的眼神，比江水還清冷，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喊她的名字，她硬是沒回頭，就那么跟著趙天宇走了。

那背影，我現在想起來心還跟針扎似的疼。

然后是，鉆心的疼。

腿上傳來的，咔嚓一聲響，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兩個人按住我，趙天宇親自搶起鋼管……我看見了骨頭碴子……

江水，冰冷的江水，拼命往鼻子、嘴里灌。

我想掙扎，可動不了，身體沉得像塊石頭。

意識一點點模糊，最后看見的，是趙天宇站在江邊，手里還拿著那個鋼管，往江里啐了一口唾沫。

我應該死了才對。

被打斷了腿，扔進江里喂魚，怎么可能還活著？

我是不是在做夢？還是說……這是死后的世界？可這疼是真的，這味兒是真的，這天打雷也是真的。

我又動了動，這次慢了點，小心翼翼的。

右手撐著地，想坐起來。剛一使勁，右腿又是一陣劇痛，疼得我眼前發黑，差點暈過去。

我咬著牙，喘著粗氣，低頭看向自己的腿，看不清，太黑了。

我伸出右手，摸向自己的右腿。手指碰到的不是熟悉的褲子布料，而是一圈粗糙的東西，纏著我的大腿，硬硬的，好像是繃帶？

我往下摸，想找到膝蓋，卻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

不是肉，也不是骨頭，是金屬。

我心里咯噔一下，使勁摸了摸。那東西大概有小腿那么長，表面光滑，帶著點弧度，一直延伸到腳踝。

腳踝下面好像也是硬的。

義肢？

誰給我裝的義肢？我不是應該在江底喂魚嗎？

混亂，腦子里一片混亂，無數個問題冒出來，卻找不到一個答案。我到底是死是活？是誰救了我？還是說……這根本就是地獄？

我使勁捶了一下地，想讓自己清醒點。

‘砰’的一聲，手上傳來一陣刺痛。我借著又一次閃過的電光，看見地上有不少碎玻璃碴子，剛才那一拳正好砸在上面，好幾塊玻璃扎進了掌心，血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疼。真他媽的疼。

但也因為這疼，我確定了，這不是

夢。

我真的還活著。

活著……我竟然還活著！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了上來。

不是高興，不是慶幸，是一種憋著的，快要爆炸的感覺，像是有團火在胸口燒，燒得我五臟六腑都疼。

我活下來了！趙天宇！蘇晴！你們這兩個狗男女！你們以為把我扔江里我就死定了？老子命大！老子從江里爬出來了！

老子回來了！

我摸了摸口袋，想找找手機，或者什么能證明我還活著的東西。

左邊口袋是空的，右邊口袋里好像有個硬硬的東西。

我掏出來一看，是個金屬卡片，差不多名片大小，被水泡得有點變形，邊緣還彎了。

借著閃電的光，我看清了上面的圖案。一個藍色的圓形，里面是兩個字母： TY。

天宇科技。

這家公司，是我一手創辦的！從一個只有三個人的小破辦公室，到后來市值上億。

全是我林風一槍一彈打下來的江山！那個 logo，是我熬了三個通宵設計出來的！

現在呢？現在這張卡，像塊廢鐵一樣躺在我手里。

而我的公司，我的心血，我的一切，都被那兩個賤人奪走了！

趙天宇，我拿你當親兄弟！公司剛起步的時候，我們一起啃泡面，一起睡辦公室，一起扛過最難的日子！我把副總位置給你，把一半股份分你，你就是這么對我的？

蘇晴，我掏心掏肺對你好！你說喜歡海，我在海邊給你買了套房，你說想開咖啡館，我二話不說投了錢，你父母生病，哪次不是我跑前跑后？

我把你當成要過一輩子的人，你卻在我背后捅刀子！

你們敢？你們怎么敢！

雨還在下，雷聲也沒停，倉庫里空蕩的，只有我一個人。不對，好像不止……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倉庫最里面的，剛才好像有個影子閃了一下。

是幻覺嗎？因為太激動了？

我盯著那個角落，眼睛一眨不眨，過一會兒，閃電又亮了，就在那一瞬間，我看清了。

那不是幻覺，角落里站著個人。

不，準確地說，不是站著，是好

像……飄著？

那是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看不清臉，也看不清穿什么衣服，就像是一團灰色的霧氣凝聚成的人形。

他或者它？好像在搬東西？彎著腰，像是在搬運一個箱子，動作很慢，重復來重復去。

我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再看，那影子還在。而且不止一個。

倉庫另一邊好像也有幾個，都在重復著同樣的動作一一搬箱子，走來走去，像一群沒頭蒼蠅。

這些是什么東西？

鬼？真的是鬼？我真的死了，來到地獄了？

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不是因為冷，是因為怕。

剛才那股復仇的怒火瞬間被恐懼澆滅了一半，我雖然恨趙天宇和蘇晴，但我也不想變成鬼啊！

我想往后縮，可后背已經靠在墻上了，沒地方躲。

那些影子好像沒發現我，還在自顧自地重復著搬東西的動作。

等等，它們身上……好像有光？

不是亮的光，是那種灰蒙蒙的，淡淡的霧氣，從它們身上散發出來。

有的濃一點，有的淡一點，就像……就像煙一樣，這時候，那個離我最近的影子突然停了下來，它好像……轉向我這邊了？

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大氣都不敢喘。

它朝我這邊‘飄’過來了！很慢，一步一步的，雖然看不清腳，但我能感覺到它在靠近，那股灰蒙蒙的霧氣也離我越來越近。

就在它快要飄到我面前的時候，我腦子里突然‘嗡’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然后，一個念頭莫名其妙地鉆進了我的腦袋里：

“好累啊……什么時候才能搬完……工錢什么時候結……老婆還等著拿錢去看病……”

這是誰的想法？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個影子，難道是……它的？

我能聽到它在想什么？

就在我震驚的時候，那個影子突然又動了，像是沒看見我一樣，徑直從我身體穿了過去！

我嚇得一哆嗦，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它穿過去之后，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繼續重復剛才搬箱子的動作。

幻覺……一定是幻覺……

我使勁晃了晃腦袋，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可能是我傷得太重了，腦子出問題了，開始出現幻覺了。

頭疼得越來越厲害，像是有人拿電鉆在鉆我的太陽穴。

眼睛也開始發燙，干澀得厲害。

我使勁眨了眨眼，再看那些影子的時候，發現它們身上的灰色霧氣好像更濃了，也看得更清楚了。

而且，我能‘感覺’到它們在想什么了，不是具體的句子，是一種情緒，一種欲望。

累死了，想回家，這是疲憊的欲

望。

什么時候發工錢啊，這是貪婪的欲望。

趕緊搬完吧，不想待在這里一一這是逃避的欲望。

這些……都是欲望？

我為什么能看到這些？

就在我混亂得快要崩潰的時候，倉庫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不是那種飄著的腳步聲，是實實在在的，踩在水洼里發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

有人來了？

是趙天宇他們？他們發現我沒死，派人來滅口？

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趕緊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我現在這狀況，一條腿是義肢，另一條腿也不知道傷得怎么樣，根本跑不了。

我只能拼命往墻根縮，想讓陰影把我擋住。

腳步聲停在了倉庫門口，然后，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門口。

借著閃電的光，我看清了來人，是個男人，大概四十多歲，穿著一件破爛的綠色外套，頭發亂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