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劍意如同無形的寒潮,順著門縫涌入狹小的藥廬,瞬間凍結了本就凝重的空氣。油燈昏黃的火苗劇烈搖曳,仿佛下一刻就要熄滅,將墻壁上佝僂的身影和床上瀕死的少年一同拖入徹底的黑暗。
藥婆婆枯瘦的手指死死按在腰間粗布小袋上,渾濁的雙眼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如同護崽的母狼,死死盯住那扇只推開一條縫隙的木門。她佝僂的背脊繃緊如弓,一股深沉內斂、卻帶著草木堅韌生機的氣息,無聲地從她衰老的軀體里彌漫開來,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下涌動的地火,頑強地對抗著門外那純粹的、斬滅一切的凜冽鋒芒。
床上,被三根銀針強行封鎮、業力反噬暫時被禁錮的云諫,身體依舊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冷汗浸透了身下的粗布,每一次破碎的喘息都帶著血沫。然而,當那股冰冷劍意侵入的瞬間,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比死亡更強烈的驚悸,如同無形的巨手攥緊了他的心臟!
(是她!那個白衣劍修!她追來了!)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噬咬掉殘存的意識碎片。灰瞳中剛剛被銀針強行壓制的混亂流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劇烈閃爍、膨脹,仿佛要掙脫眼眶的束縛!體內被三道銀針閘門死死鎖住的業力洪流,感應到外部這更具威脅性的“凈化”之力,如同被挑釁的洪荒兇獸,發出了無聲的、更加狂暴的咆哮,瘋狂地沖擊著銀針布下的封鎮!三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在云諫的頭頂、胸口、小腹處劇烈震顫,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嗡鳴,針尾甚至滲出了絲絲縷縷的灰氣!
手腕的符文烙印,灼燙得如同烙鐵,灰光透過皮肉隱隱透出!
“唔…呃…”云諫的喉嚨里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嗚咽,身體在劇痛和雙重壓迫下痙攣得更厲害,眼看就要再次失控!
藥婆婆臉色鐵青,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按在小袋上的手指猛地一搓!
嗤!嗤!嗤!
三道細微的破空聲幾乎同時響起!三枚顏色各異、僅有米粒大小的丹丸,從她指縫間激射而出,精準地打在云諫身上那三根劇烈震顫的銀針針尾!
丹丸觸針即化!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苦、極辛、極澀的濃烈藥氣瞬間爆發,如同三顆投入沸油的水珠!這藥氣并非治愈,而是帶著一股霸道的、近乎自毀的“鎮煞”之力,蠻橫地順著銀針,狠狠貫入云諫體內!
“噗——!”云諫身體猛地一挺,再次噴出一口污血,顏色竟比之前更深,幾乎接近墨黑!但與此同時,那狂暴沖擊封鎮的業力洪流,竟被這股霸烈藥氣硬生生地再次壓制、凝固了一瞬!灰瞳中失控的流光也如同被冰水澆頭,猛地收縮、黯淡下去。代價是,他本就微弱的氣息,瞬間又衰弱了一大截,如同風中殘燭,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劇烈的痛苦讓他徹底失聲,只剩下身體本能地、微弱地抽搐。
門外,那道素白的身影似乎微微一頓。彌漫的冰冷劍意,如同探出的毒蛇信子,在云諫身上那驟然爆發的、又瞬間被強行壓下的混亂污穢氣息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如同實質般,鎖定了藥婆婆佝僂卻如臨大敵的身影。
“藥婆子。”清冷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如同冰珠滾落玉盤,不帶絲毫情緒,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交出那個身負不祥業力的小子。他,是禍源。”
藥婆婆布滿皺紋的臉如同風干的橘子皮,沒有絲毫表情。她緩緩收回按在小袋上的手,枯瘦的手指在身前交疊,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凌霜仙子,老婆子這里,只有傷病患,沒有禍源。此子身受重傷,業力纏身,命懸一線,已是將死之人。仙子冰清玉潔,何必執意沾染這必死的污穢?”
“污穢?”門外的凌霜似乎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帶著冷冽嘲諷的嗤笑,“你藥廬之中,此刻彌漫的,難道不是比黑水潭泥沼更深沉的業障?此子身負之力,絕非尋常!方才那失控之兆,仙子看得分明!留之,必成大患!交出來,或可留你藥廬清凈。”
劍意陡然凌厲!無形的壓力如同萬鈞山岳,轟然壓向小小的藥廬!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縫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撐開更大!昏黃的燈光下,已能看到門外風雪中,那一角素白如雪的狐裘斗篷!
藥婆婆佝僂的身體在這恐怖的壓力下微微晃動,腳下陳舊的地面竟無聲地裂開幾道細紋。但她渾濁的眼中沒有絲毫退縮,反而燃起一絲近乎悲壯的怒火:“凌霜!你口口聲聲除魔衛道,眼中可曾有過‘人’字?此子氣息雖穢,卻無半點主動為惡的業力纏身!他不過是個被命運撕扯、掙扎求生的可憐人!你青云臺的高潔劍心,莫非只容得下斬妖除魔的快意,容不下半分對苦難的悲憫?!”
“悲憫?”凌霜的聲音依舊冰冷,卻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悲憫,不是縱容禍胎的理由!他體內的力量一旦失控,這黑水集頃刻化為鬼蜮!屆時,你藥婆子所謂的悲憫,又救得了誰?”冰藍色的劍芒,開始在門縫外吞吐不定,寒氣森然,殺機凜冽!她顯然已失去了耐心!
藥廬內的空氣凝固到了極點。一邊是劍意沖霄、斬滅一切的冰冷殺機;一邊是藥香彌漫、卻帶著決死守護的草木堅韌。無形的氣場激烈碰撞,藥廬四壁簌簌落灰,那盞小小的油燈火苗被壓得幾乎貼到燈油表面,光線昏暗欲滅。
被雙重鎮壓、意識在劇痛深淵邊緣沉浮的云諫,灰瞳渙散。藥婆婆與凌霜的每一句對話,都如同隔著厚重的冰層傳來,模糊不清。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鎖定自己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殺意,以及藥婆婆身上那不斷升騰、如同老樹盤根般死死護在自己身前的守護之力。
(禍胎…污穢…將死之人…)冰冷的字眼如同毒針,刺入他混亂的意識。一絲深沉的悲哀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或許…她們說的對…自己本就是不該存在的怪物…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對峙,即將被凌霜那蓄勢待發的冰寒一劍徹底打破之際——
“吼——!!!”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兇戾、仿佛來自九幽地獄最深處的恐怖咆哮,猛地從黑水集最核心的黑水潭方向,如同滅世的雷霆,轟然炸響!這一次,不再是人類的廝殺,而是某種龐大、古老、充滿無盡怨恨與毀滅欲望的意志的蘇醒!
整個黑水集的地面,劇烈地晃動起來!如同巨獸翻身!
藥廬的屋頂簌簌落下大量灰塵,墻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縫外,那翻涌著黑色泥漿的黑水潭方向,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粘稠如同實質的暗紅色血光,混合著滔天的怨氣、死氣、以及某種令人靈魂顫栗的洪荒氣息,沖天而起!瞬間染紅了小半邊昏暗的天幕!
血光之中,無數扭曲、哀嚎的怨靈虛影瘋狂飛舞!整個黑水集的污濁業力,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朝著黑水潭方向倒灌而去!一股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吸力傳來,藥廬內那些瓶瓶罐罐都開始微微晃動!
藥婆婆和門外的凌霜,臉色同時劇變!
藥婆婆渾濁的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失聲低呼:“血祭引煞!萬靈歸淵!他們…他們竟真的喚醒了那東西?!完了…這黑水集…不,是整個北荒邊陲…都要完了!”
門外,凌霜那蓄勢待發的凌厲劍意,在這滅世般的恐怖氣息沖擊下,也不由自主地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她猛地轉頭望向黑水潭方向,兜帽下清冷如冰的容顏,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凝重與駭然!那沖天而起的血光怨氣,規模之大,兇戾之盛,遠超她之前的預料!這已不是普通的魔道屠戮,而是…滅頂之災!
“吼——!!!”
第二聲咆哮接踵而至,更加狂暴!伴隨著大地更劇烈的震顫和無數建筑崩塌的轟鳴!整個黑水集徹底陷入了末日般的恐慌,尖叫聲、哭喊聲、絕望的祈禱聲匯成一片混亂的海洋!
就在這天地變色的恐怖浪潮中,瀕死的云諫,身體猛地一顫!
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悸動!
灰瞳中黯淡的流光,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倏然亮起!并非失控的狂暴,而是一種…詭異的共鳴!他體內被雙重封鎮、死寂蟄伏的業力洪流,如同沉睡的巨獸被同類的咆哮驚醒,不受控制地、微弱地…應和著黑水潭方向那滔天的怨煞!
一股模糊、混亂、卻帶著無盡冰冷與哀傷的“潮音”,如同億萬亡魂的囈語,穿透了肉體的劇痛和封鎮的力量,直接在他瀕臨破碎的識海中響起!
(…恨…恨…恨…)
(…血…血…血…)
(…歸…來…歸…來…)
這聲音并非來自外界,仿佛…本就沉睡在他業力的最深處!此刻,被那黑水潭的恐怖存在,喚醒了!
藥婆婆猛地回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床上灰瞳驟然亮起、氣息變得詭異而陌生的少年,布滿皺紋的臉上,血色盡褪!
“業海…潮音?!”她干裂的嘴唇顫抖著,吐出幾個字,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他…他竟然能聽見…那東西的呼喚?!”
門外,正準備抽身離去的凌霜,身形猛地一滯!她那通明的劍心,清晰地捕捉到了藥廬內驟然升起的、與黑水潭恐怖存在隱隱共鳴的那一絲詭異氣息!冰冷的眸光如同實質的利劍,再次穿透門縫,釘在了云諫身上!
殺意,非但沒有因外界的劇變而消散,反而更加凜冽、更加決絕!
“你…果然…是禍源!”冰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森寒,斬釘截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