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探疑蹤
- 林熾滄溟
- 凌linggg
- 5109字
- 2025-07-14 11:33:53
小鎮的喧囂被遠遠甩在身后,連同那些充滿恐懼與厭惡的目光。凌滄溟走在通往鎮外的土路上,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投射在荒草叢生的野地里,孤寂而冰冷。風卷起塵土,帶著深秋特有的干澀和寒意,吹拂著他如雪的白發,衣袂獵獵作響。
他看似漫無目的,但腳步卻并非毫無方向。
就在剛才,當他走出“醉仙居”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融入小鎮蕭瑟街道的瞬間,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異樣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微塵,在他麻木的感知深處,漾開了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漣漪。
那是一股氣味的殘留。
很淡,很稀薄,混雜在塵土、牲畜糞便和劣質油煙的氣味中,幾乎難以分辨。但它確實存在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硫磺燃燒后留下的焦灼感,帶著一種陰郁沉悶的特質。
這氣息…他刻骨銘心!
半年前,林熾消失的那處破廟廢墟里,彌漫的就是這種氣息!那些圍攻他們、最終帶走林熾的敵人身上,散發出的正是這種令人作嘔的、帶著毀滅與灼燒意味的內力波動!
這半年,他像瘋狗一樣追尋著任何與林熾有關的蛛絲馬跡,也曾在幾次追查過程中,捕捉到過這種氣息的尾巴。每一次,都意味著一條線索,一個可能接近真相的方向,盡管最終往往通向更深的絕望。這種氣息,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關于那場噩夢的記憶里,也成了他追尋仇敵的唯一路標。
麻木的心湖,因為這絲微弱氣息的觸動,仿佛冰層下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沒有沸騰的情緒,沒有激動的顫抖,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本能的反應——鎖定它,追蹤它!
凌滄溟停下腳步,站在鎮外荒涼的岔路口。空洞的眼神掃過四周。一條路通往官道,車馬痕跡雜亂;另一條,則蜿蜒伸向鎮子后方一片更加荒涼的區域,那里地勢起伏,荒草叢生,隱約可見幾棵歪脖子老樹的剪影,更遠處,似乎是一片低矮破敗的建筑輪廓。
亂葬崗。廢棄義莊。
那絲殘留的焦灼氣息,如同風中游絲,極其微弱,卻頑強地指向那條通往亂葬崗的荒僻小路。
沒有猶豫。凌滄溟轉身,踏上了那條被荒草半掩的小徑。腳下的枯草發出窸窣的斷裂聲,在寂靜的荒野里格外清晰。夕陽的余暉將他白色的身影染上一層凄艷的血色,又迅速被愈發濃重的暮色吞沒。
越靠近那片區域,空氣中彌漫的腐朽、陰冷和死寂的氣息就越發濃重。烏鴉在枯樹枝頭發出刺耳的聒噪。幾座歪斜殘破的墓碑在荒草中若隱若現,如同大地潰爛的瘡疤。
廢棄的義莊就在亂葬崗邊緣。幾間連在一起的土坯瓦房,圍墻早已坍塌大半,露出里面黑洞洞的門窗。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像一張張咧開的、空洞的嘴。院子里雜草叢生,高可及膝。
幾具早已朽爛、露出森森白骨或干癟皮囊的薄皮棺材,就那么隨意地丟棄在院中和敞開的停尸房門口,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霉味和若有若無的尸臭。
這里是生者的禁區,死亡的驛站。
凌滄溟站在坍塌的院墻豁口外,如同幽靈。暮色四合,最后一縷天光被黑暗吞噬。他并未急于進入,而是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感知力如同無形的觸須般延伸出去。
《滄溟訣》賦予了他對“水”的極致感知。這感知不僅限于液態的水,更包括空氣中的水汽、生物體內的水分、乃至…死亡帶來的干涸與腐朽。此刻,在這片被死亡氣息浸透的土地上,他的感知力如同在渾濁的泥潭中摸索。
摒棄了視覺和嗅覺的干擾,純粹依靠對環境中“水分”和“氣息”的微妙感應。
停尸房內,一片死寂的干涸,那是尸體徹底腐朽后殘留的枯敗。
院子里的荒草,帶著深秋的衰敗和夜晚凝結的露水濕氣。
蟲豸在泥土下微弱的生命悸動……
終于,他捕捉到了。
在義莊后院,一間相對完整、似乎曾被用作守夜人住所的破屋方向,傳來極其微弱、卻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水汽”擾動。
那是兩個活人呼吸、心跳散發出的微弱生命氣息。更重要的是,伴隨這生命氣息的,是那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焦灼感!雖然被刻意收斂壓制,但在凌滄溟此刻全神貫注的感知下,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般清晰!
找到了!
凌滄溟睜開眼,空洞的眸底深處,那萬年冰淵似乎裂開了一道更深的縫隙,透出比夜色更濃的寒意。他沒有走正門,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流,貼著殘破的圍墻陰影,悄無聲息地向后院潛去。腳步落在松軟的泥土和枯草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夜風拂過荒草的聲音,完美地掩蓋了他移動的痕跡。
后院比前院更加破敗。那間尚算完整的破屋,窗戶紙早已爛光,只剩下空洞的窗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夜色吞沒的昏黃光線,從其中一個窗口透出,如同垂死者最后一點微弱的心跳。
凌滄溟如同壁虎般緊貼在破屋冰冷的土坯墻根下,屏住呼吸。屋內傳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用的是某種帶著濃重西南口音的官話。
“……媽的,這鬼地方,陰氣森森的,待久了老子渾身不自在!”一個粗嘎的男聲抱怨道,帶著濃濃的不耐煩。
“少廢話!‘炎使’交代的任務,盯緊了那‘白毛冰坨子’,半點差錯都不能有!”另一個聲音顯得更沉穩些,但也透著冷硬
“他可是上頭點名要的人,還有他身上的‘東西’…要是跟丟了或者出了岔子,你我都得去‘焚心爐’走一遭!”
“白毛冰坨子”?“東西”?
凌滄溟的心臟,在冰冷麻木的胸腔里,極其緩慢、沉重地搏動了一下。
“知道知道!不就是個練冰寒功夫的小白臉嗎?脾氣是怪了點,眼神嚇人了點…在酒肆里露那一手是挺邪門…但至于讓‘炎使’大人這么上心?”
粗嘎聲音嘟囔著,顯然對任務的重要性不以為然。
“蠢貨!你懂什么!”沉穩聲音呵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冰寒功夫!教中秘檔有載…那白發異相,那控水成冰的能力…極有可能是傳說中的‘滄溟血脈’!上頭找這種血脈找了多少年了!還有他身上的‘鑰匙’…絕對不能有失!”
滄溟血脈?鑰匙?
凌滄溟的呼吸依舊平穩,但攥緊的指關節在黑暗中微微泛白。這些詞語,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冰封的意識深處激起微不可察的漣漪。他的身世…果然另有隱情!而且,與這些身懷焦灼內息的人有關!
“行行行,您說得對…”粗嘎聲音似乎被嚇住了,語氣軟了下來,“不過,這小子跟個悶葫蘆似的,這半年跟個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就為了找他那個紅毛兄弟…人都沒了,還找個屁啊!”
“哼,重情重義?愚蠢!”沉穩聲音冷哼一聲,語氣充滿了不屑
“那姓林的莽夫,半年前在黑風坳,要不是他不知死活地硬要替那白毛小子擋下‘炎使’大人的‘焚心掌’,自己撞上來找死,也不至于……”
粗嘎聲音接口,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嘲弄:“嘿嘿,就是!聽說被‘炎使’大人的掌力打個正著,心脈寸斷,當場就廢了!要不是上頭說留著那紅毛可能還有點用,想撬開他的嘴問出點‘鑰匙’的下落,早扔進爐子里燒了!結果那小子骨頭是真硬,拷問了半個月,硬是一個字沒吐,最后傷重不治…嘖,白費功夫!還不如當初……”
“閉嘴!”沉穩聲音突然厲聲打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噤聲!你想死嗎?!這事也是能隨便亂說的?!尤其不能在那‘白毛冰坨子’面前提半個字!‘炎使’大人嚴令過,關于那姓林的……”
后面的話,凌滄溟已經聽不清了。
不,是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在瞬間離他遠去!
“姓林的”!
“紅毛兄弟”!
“擋下焚心掌”!
“心脈寸斷”!
“當場廢了”!
“拷問半個月”!
“傷重不治”!
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燒紅的、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捅進凌滄溟早已麻木的心臟!然后瘋狂地攪動!
“轟——!!!”
冰封了半年之久的心湖,那層看似堅不可摧的、厚達千尺的冰層,在這一連串如同驚雷般的字眼轟擊下,毫無征兆地、徹底地、狂暴地炸裂開來!
不是融化!是炸裂!
積壓了整整一百八十多個日夜的自責、痛苦、絕望、瘋狂尋找卻不得的煎熬、對摯友命運的無數種恐怖猜測……在這一刻,被這殘酷到極點的“真相”瞬間點燃!化作一股足以焚毀一切理智的、冰冷到極致又狂暴到極致的毀滅洪流!
林熾!
阿熾!
死了?!
為了替他擋下致命一掌?!
心脈寸斷?!
還被拷問了半個月?!
最后…傷重不治?!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卻蘊含著撕心裂肺般痛苦的野獸般低吼,從凌滄溟緊咬的牙關中迸發出來!那不再是人類的嘶吼,更像是極北冰原上萬年寒冰崩裂、冰川傾塌時發出的絕望哀鳴!
麻木?冰冷?死寂?
統統被炸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凍結靈魂的滔天殺意!是能將血液都點燃的焚心怒火!是失去一切、墜入無邊黑暗的極致瘋狂!
屋內兩個玄炎教徒的對話戛然而止!
“誰?!”
“外面有人!”
驚呼聲響起,帶著驚疑和瞬間升騰的警惕!
晚了!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破屋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連同半邊腐朽的門框,如同被無形的攻城巨錘正面轟中,瞬間炸裂成無數碎片,裹挾著狂暴的勁風向屋內激射而去!木屑紛飛如雨!
幾乎在門板爆裂的同時,一道白色的身影,挾裹著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恐怖寒氣,如同失控的暴風雪般撞入屋內!
“林熾在哪——?!!”
凌滄溟的怒吼聲在狹小的破屋內轟然炸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他雙眼赤紅——不是充血,而是瞳孔深處那萬年冰淵徹底崩裂后,露出的仿佛能焚燒靈魂的冰藍色火焰!白發無風狂舞,周身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如同怒濤般洶涌澎湃,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屋角那盞昏黃的油燈,在這絕對零度般的寒氣侵襲下,“噗”地一聲,直接熄滅!
黑暗降臨!只有破洞的窗戶透進慘淡的月光,勾勒出屋內三個如同鬼魅般對峙的身影。
那兩個玄炎教徒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到極點的襲擊驚呆了!寒氣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瘋狂地刺穿著他們的皮膚、肌肉、甚至骨髓!血液仿佛都要凍結!他們終于看清了闖入者的臉——正是他們奉命監視的那個“白毛冰坨子”!
但此刻的他,哪里還有半分麻木死寂?分明是從地獄爬出來的復仇惡鬼!
“找死!”那沉穩聲音的教徒反應極快,驚駭之下,求生的本能讓他爆發出全部實力!他怒吼一聲,雙掌在黑暗中猛地向前推出!
掌心瞬間變得赤紅滾燙,一股帶著強烈硫磺焦臭和灼熱氣息的暗紅色掌力,如同兩條擇人而噬的火蟒,咆哮著轟向凌滄溟!空氣被灼燒得發出滋滋聲響!
焚心掌!正是重傷林熾的歹毒掌法!
看到這熟悉的、帶著林熾死亡氣息的掌力,凌滄溟眼中冰藍色的火焰瞬間暴漲!
“死!”
他根本不閃不避!同樣一掌拍出!沒有絢爛的光芒,沒有灼熱的氣息,只有純粹的、極致的、仿佛能凍結時空的深寒!
“玄溟掌·寒淵!”
他體內那因極致痛苦與憤怒而徹底狂暴的“滄溟”內力,不再有任何保留,瘋狂地涌向掌心!空氣中彌漫的水汽,甚至包括那兩個玄炎教徒呼吸噴出的、帶著體溫的白氣,都在這一掌拍出的瞬間,被瘋狂抽取、凝聚!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凍結聲密集響起!以凌滄溟拍出的手掌為中心,一道肉眼可見的、旋轉著的、由無數細碎冰晶組成的灰白色寒流,如同來自深淵的冰龍,帶著凍結萬物的死寂意志,悍然撞向那兩條灼熱的火蟒!
冰與火的碰撞!
“嗤啦——!!!”
刺耳到極點的聲音爆發!如同燒紅的烙鐵被投入冰水!灼熱的火蟒掌力撞上灰白寒流的瞬間,赤紅的光芒瘋狂閃爍,試圖融化寒冰。
但那股寒流中蘊含的冰冷與死寂之意太過恐怖!火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萎縮,表面迅速凝結出厚厚的白霜!
“什么?!”沉穩教徒驚駭欲絕!他感覺自己的掌力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無法抗拒的、絕對的寒冷迅速吞噬、凍結!那股寒氣甚至順著他的掌力倒卷而來,瘋狂侵蝕著他的手臂經脈!
“呃啊!”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整條手臂瞬間覆蓋上一層白霜,刺骨的寒意直透心肺!他踉蹌后退,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而那個粗嘎聲音的教徒,反應稍慢,此刻才怪叫著抽出腰間一把帶著鋸齒的彎刀,刀身隱隱泛著暗紅,顯然淬了劇毒。他怒吼著,從側面一刀狠狠劈向凌滄溟的脖頸!刀風凌厲,帶著腥臭!
凌滄溟甚至沒有轉頭看他。在那彎刀即將及體的剎那,他空著的左手隨意地向側面一揮!
“凝!”
隨著他冰冷沙啞的吐字,空氣中彌漫的水汽和那教徒身上散發出的汗液氣息,瞬間在他身側凝聚!一面厚達數寸、邊緣鋒銳如刀的、半透明的弧形冰盾憑空出現!
“鐺——!!!”
鋸齒彎刀狠狠劈在冰盾上,發出金鐵交鳴般的巨響!火星四濺!
粗嘎教徒只覺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傳來,震得他虎口崩裂,彎刀幾乎脫手!更可怕的是,一股恐怖的寒氣順著刀身瞬間蔓延而上,他的整條手他的整條手臂連同彎刀一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厚厚的冰層覆蓋、凍結!
“我的手!!”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嚎,驚恐地看著自己瞬間失去知覺、變成冰雕的手臂!
僅僅一個照面!兩個訓練有素、身懷“炎毒”內力的玄炎教徒,一傷一殘!
破屋內,寒氣彌漫,地面、墻壁、甚至屋頂都迅速凝結出一層厚厚的白霜,如同瞬間進入了嚴冬!濃烈的硫磺焦灼氣息被刺骨的寒意死死壓制。
凌滄溟站在冰霜覆蓋的屋子中央,白發狂舞,周身寒氣如同實質的白色怒濤翻滾不息。他赤紅的雙眼死死鎖定那個被他寒氣侵蝕手臂——正驚恐后退的沉穩教徒,那眼神中的瘋狂殺意,幾乎要將對方的神魂都凍結!
“說!”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渣:
“林熾…的尸體…在哪?!”
“玄炎教…總壇…在哪?!”
“你們要的…‘鑰匙’…是什么?!”
恐怖的威壓伴隨著刺骨的寒氣,如同無形的枷鎖,死死套牢了剩下的那個玄炎教徒。
他知道,任何猶豫或謊言,都將招致比死亡更可怕的冰封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