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前一周的圖書館，空氣中彌漫著緊繃的氣息。南姎面前攤開著五本不同科目的筆記，顏色分明的標簽從書頁邊緣探出頭來。她揉了揉太陽穴，試圖集中注意力在物理公式上，但腦海中不斷浮現母親昨晚的話：“這次期中考試關系到下學期的分班，你必須進A班。“

“嘿。“

一張紙條滑到她面前。南姎抬頭，夏斯銘正沖她眨眼，右肩上的繃帶已經換成了更輕便的貼布。自從上周受傷后，他每天中午都會準時出現在圖書館，仿佛醫務室的那次談話打開了某種閘門。

紙條上寫著：「救命！化學方程式配平到底有什么訣竅？」

南姎嘴角微微上揚。過去五天里，夏斯銘問遍了所有科目的問題，從古詩詞鑒賞到電磁學原理，像個求知若渴的小學生。而令她驚訝的是，他理解概念的速度快得驚人，只是基礎有些薄弱。

她寫下配平步驟推回去，夏斯銘認真閱讀的樣子讓她想起森林里專注飲水的小鹿——睫毛低垂，嘴唇微微抿起，偶爾用筆尾輕輕敲打太陽穴。

“南姎，“他突然小聲開口，“你能幫我復習嗎？就這周末。教練不讓我訓練，我爸氣得直接出差去了，說回來再'處理'我。“

南姎的手指絞在一起。周末是她寶貴的復習時間，而且母親肯定不同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斯銘的聲音更低了，“你幫我復習，我教你游泳。公平交換。“

南姎猛地抬頭：“我不會游泳。“

“所以才要學啊。“夏斯銘笑了，“怎么樣？周六上午，學校游泳館。教練給了我鑰匙，讓我做點輕量恢復訓練。“

南姎的胃部一陣緊縮。水是她從小就害怕的東西——五歲時曾在公園湖邊差點溺水，那種窒息感至今仍會在噩夢中重現。

“我...考慮一下。“她最終說道。

放學后，南姎在校門口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轉向了與家相反的方向。二十分鐘后，她站在了市立游泳館的玻璃門外，透過霧氣蒙蒙的玻璃，能看到里面晃動的人影和水花。

夏斯銘說過他每天放學后都在這里訓練。南姎悄悄推開門，濕熱的水汽立刻撲面而來，混合著氯和人體汗液的味道。她找了個角落坐下，目光掃過泳池，很快鎖定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夏斯銘正在最外側泳道，像一條海豚般在水中穿梭。即使右肩有傷，他的動作依然流暢有力，每一次劃水都帶起一串晶瑩的水花。轉身時，他的身體在水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幾乎沒有濺起水花。

南姎看得入迷。水中的夏斯銘與圖書館里的他判若兩人——自信、優雅、完全掌控著自己的身體。哨聲響起，夏斯銘從水中躍出，摘下泳鏡，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陽光透過天窗灑在他身上，水珠順著他的脖頸流下，在鎖骨處短暫停留，然后繼續向下滑落。

南姎突然感到臉頰發燙，趕緊低頭假裝翻書。再抬頭時，夏斯銘已經站在她面前，水滴落在她腳邊。

“南姎？“他的眼睛因為驚喜而閃閃發亮，“你怎么來了？“

“我...我想看看...“南姎結結巴巴地說，“看看游泳是什么樣子...為了周六...“

夏斯銘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綻開：“所以你答應了？“

南姎點點頭，突然注意到他右肩的貼布已經被水浸濕，邊緣翹起。“你的傷口不能沾水。“

“我用防水敷料了，只是表面濕了。“夏斯銘在她身邊坐下，身上的水汽微微打濕了她的袖口，“說真的，你為什么怕水？“

南姎把五歲時的溺水經歷簡單說了，夏斯銘認真聽完，點點頭：“我五歲時也被父親扔進深水區過。“

“什么？“南姎震驚地看著他。

“他稱之為'沉浮教學法'。“夏斯銘聳聳肩，“要么游，要么沉。我游了。“

南姎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夏斯銘談起父親時眼中總有一絲陰影。她下意識地伸手想碰他的肩膀，又在半路停住。夏斯銘卻主動靠近了一點，讓她的手指輕輕碰到了他濕漉漉的皮膚。

“周六見？“他輕聲問。

南姎的手指像被他的溫度燙到，迅速縮回。“嗯。“

周六早晨，南姎告訴母親要去學校小組學習。母親將信將疑，但期中考試確實臨近，最終還是同意了。

學校的游泳館比市立的小很多，但陽光透過高處的玻璃窗照進來，在水面上形成晃動的光斑，美得讓人屏息。夏斯銘已經等在池邊，穿著寬松的白T恤和黑色泳褲，身旁整齊地放著兩條毛巾和一瓶礦泉水。

“你真的來了。“他笑著迎上來，仿佛原本只期待50%的可能性。

南姎緊張地攥著書包帶：“我們從哪里開始？“

“先復習。“夏斯銘指了指池邊的長椅，“兩小時學習，一小時游泳，公平交易。“

他們并排坐下，南姎拿出精心準備的復習資料。她發現夏斯銘對理科概念的理解力驚人，只是學校老師總把體育生當差生對待，很少認真解答他的問題。

“這個力學公式，你推導得比老師還清楚。“夏斯銘驚訝地看著她寫的步驟。

南姎耳根發熱：“只是...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你以后應該當老師。“夏斯銘認真地說，“不是那種只會照本宣科的，而是真正能理解學生困惑的。“

這句話莫名觸動了南姎。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未來只有母親規劃的那一條路——頂尖大學，穩定工作。但夏斯銘眼中的她，似乎有更多可能性。

兩小時飛逝而過。南姎合上筆記本時，夏斯銘已經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好了，該我履行承諾了。“

南姎的胃部再次緊縮。泳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看起來既美麗又危險。

“別擔心，“夏斯銘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懼，“我們從最淺的開始。你甚至不用下水，先習慣一下環境。“

他引導南姎坐在池邊，把雙腳浸入水中。冰涼的感覺讓她一顫，但夏斯銘的手穩穩地扶著她的肩膀。

“深呼吸，“他的聲音出奇地平靜，“水只是另一種形態的地面，你不需要害怕它。“

南姎慢慢放松下來。夏斯銘耐心地解釋浮力和呼吸的原理，然后示范了幾個基本動作。他的教學方法與父親截然不同——沒有強迫，沒有斥責，只有鼓勵和等待。

“現在試試把手臂打濕，“夏斯銘說，“感受水對你的阻力。“

南姎小心翼翼地用手劃水，水花濺到臉上，她本能地后仰，卻被夏斯銘穩穩扶住。

“沒事的，“他笑道，“水不會咬人。“

一個小時后，南姎已經能夠扶著池邊在淺水區漂浮了。這種戰勝恐懼的感覺比任何考試滿分都更讓她興奮。

“我簡直不敢相信！“她喘著氣說，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

夏斯銘站在水中，陽光透過水面在他身上投下搖曳的光斑：“你學得真快。大多數人第一次連頭都不敢埋下去。“

南姎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水珠掛在他的下巴上，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她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他嘴唇上——那里有一個小小的疤痕，以前從未注意到。

“小時候摔的，“夏斯銘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指了指那個疤痕，“七歲，第一次參加比賽，太緊張在更衣室滑倒了。“

南姎想伸手觸碰那個小疤痕，但手指只是在水面上劃出一道漣漪。夏斯銘的眼神變得柔軟，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了一點。

“南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就在這時，南姎的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去。夏斯銘迅速接住她，兩人一起跌入水中。南姎驚慌地掙扎，但夏斯銘的手臂像鐵箍一樣穩，很快將她托出水面。

“沒事，我抓住你了，“他在她耳邊說，“深呼吸。“

南姎嗆了幾口水，緊緊抓住夏斯銘的肩膀。他們的身體在水中緊貼，心跳透過濕透的衣物相互傳遞。夏斯銘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在陽光下像細小的鉆石。

“對不起，“南姎喘息著說，“我滑倒了...“

“沒關系，“夏斯銘的聲音異常溫柔，“你看，即使跌倒了，你也沒事。水沒那么可怕，對吧？“

南姎這才意識到，雖然剛才驚慌失措，但她確實安全無恙。夏斯銘一直牢牢地托著她，沒有讓她沉下去。這種被完全保護的感覺讓她胸口發燙。

“嗯。“她小聲回答，突然意識到兩人的臉近在咫尺。

夏斯銘慢慢靠近，給她足夠的時間后退。但南姎沒有動。當他的嘴唇輕輕貼上她的時，南姎感到一陣電流從脊椎竄上后頸。這個吻帶著池水的味道，清涼又柔軟，短暫得像一個幻覺。

分開后，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夏斯銘的耳朵紅得幾乎透明，南姎則低頭看著水面上的光斑，心跳快得像是剛跑完一千米。

“我們...該復習化學了。“夏斯銘最終說道，聲音比平時高了一個八度。

南姎點點頭，任由他幫她上岸。他們并肩坐在池邊，濕漉漉的褲腳貼在小腿上，誰都不敢看對方。

“我媽媽希望我考清華。“南姎突然說，不知為何想分享這個。

夏斯銘轉頭看她：“你想嗎？“

“我不知道。“南姎誠實地說，“我一直以為那是我的目標，直到...“

“直到什么？“

南姎搖搖頭，沒有說完。直到遇見你，直到知道生活還有其他可能性。

“我父親希望我進國家隊。“夏斯銘望著水面，“從六歲起，我的人生就只有這一個方向。“

“你想嗎？“南姎反問。

夏斯銘沉默了一會兒：“我喜歡游泳，但不喜歡被強迫。有時候我想，如果能自己選擇...“

“你會選什么？“

“也許當個救生員，“夏斯銘笑了笑，“或者游泳教練，像今天這樣教害怕水的人。你呢？如果不考慮你媽媽的期望？“

南姎思考了一會兒：“也許...當個作家。或者老師，像你說的那種。“

陽光漸漸西斜，泳池邊的影子拉長。他們就這樣坐著，分享著從未對人說過的夢想，水珠在皮膚上慢慢蒸發，留下細小的鹽粒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