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姎躡手躡腳地推開家門，客廳里時鐘的滴答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三點四十三分——比母親預(yù)計的回家時間還早兩分鐘。
“南姎？“
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南姎的心跳驟然加速。她迅速調(diào)整表情，轉(zhuǎn)身面對走出來的母親。
“學(xué)習(xí)結(jié)束了？“母親手里拿著一疊剛洗好的衣服，目光在南姎的連衣裙上停留了一秒太長。
“嗯，王麗家里臨時有事，我們就提前結(jié)束了。“南姎低頭換拖鞋，避開母親的視線。
“我路過圖書館沒看到你們。“
南姎的手指僵在鞋帶上。謊言被當(dāng)場戳穿的羞恥感像一盆冰水澆下來，從頭頂涼到腳底。
“我們...后來去了王麗家，她忘帶鑰匙，要等父母回來...“南姎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變成耳語。
母親放下衣服，慢慢走近。南姎能聞到她身上粉筆和黑板擦的味道——今天下午學(xué)校肯定開了教師會議。
“南姎，看著我。“母親的聲音很輕，卻不容抗拒。
南姎抬起頭，對上母親鏡片后銳利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瞳孔，直接讀取她大腦中的記憶。
“你是不是去見那個體育生了？“母親單刀直入。
南姎的嘴唇顫抖起來。否認(rèn)已經(jīng)沒有意義——母親顯然已經(jīng)知道了。她微微點頭，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
“你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期嗎？“母親的聲音依然平靜，但南姎能聽出下面洶涌的暗流，“離高考還有不到八個月，你的物理競賽決賽在下周，而你在干什么？和體育生約會？“
“我們只是看了場電影...“南姎小聲辯解。
“只是？“母親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壓低，“南姎，你父親走后，我們只有彼此。你知道我為了讓你上最好的學(xué)校付出了多少。那個夏斯銘，他靠體育特長就能上大學(xué)，你呢？你有什么？只有你的成績，你的努力！“
南姎的眼眶發(fā)熱。母親很少提起父親，那個在她五歲時就離開的男人。每當(dāng)這種時候，她都知道事態(tài)嚴(yán)重。
“我錯了，媽媽。“南姎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母親深吸一口氣，摘下眼鏡擦了擦——這是她極度疲憊時的習(xí)慣動作。“從今天起，放學(xué)直接回家。午休時間在教室復(fù)習(xí)，我會和李老師打招呼。手機給我。“
南姎機械地交出手機，看著母親刪除了夏斯銘的號碼，然后設(shè)置了一個新的鎖屏密碼。
“現(xiàn)在去洗澡，然后做模擬題。晚飯前我要檢查你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母親把手機放回自己口袋，轉(zhuǎn)身走向廚房。
南姎站在原地，感到一種奇怪的麻木。她應(yīng)該更難過才對，但此刻占據(jù)她腦海的卻是夏斯銘在電影院燈光下閃閃發(fā)亮的眼睛，和他讀詩時微微發(fā)紅的耳尖。
第二天早晨，南姎在教室門口被王麗攔住。
“對不起！“王麗抓住她的手腕，“昨天你媽來問我周日是不是和你一起學(xué)習(xí)，我...我不知道你騙了她...“
南姎搖搖頭：“沒關(guān)系，遲早會知道的。“她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但嘴角像掛了鉛塊。
“那個...夏斯銘今天沒來上學(xué)。“王麗壓低聲音，“聽說訓(xùn)練時受傷了，送去醫(yī)務(wù)室了。“
南姎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昨天分別時夏斯銘說明天圖書館見——他一定等了她很久，然后才去訓(xùn)練...
整個上午的課程像一場模糊的夢。南姎的眼睛盯著黑板，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午休鈴一響，她就借口去洗手間，溜向了醫(yī)務(wù)室方向。
醫(yī)務(wù)室門虛掩著，南姎輕輕推開一條縫。夏斯銘背對著門坐在床邊，上身只穿著一件運動背心，右肩纏著繃帶。校醫(yī)正在藥柜前配藥。
南姎剛要敲門，就聽到校醫(yī)說：“肩部肌肉拉傷，至少兩周不能訓(xùn)練。你父親知道了嗎？“
夏斯銘的聲音悶悶的：“他會知道的。反正結(jié)果都一樣——失望，然后是一通關(guān)于'專注'和'前途'的演講。“
校醫(yī)嘆了口氣：“休息吧，下午的課可以請假。“
門外的南姎迅速躲到拐角。等校醫(yī)離開后，她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夏斯銘的聲音里帶著疲憊。
南姎推門而入，夏斯銘猛地抬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南姎！我以為...“他突然停住，皺眉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怎么了？“
“我媽媽...她發(fā)現(xiàn)我們看電影的事了。“南姎站在門口，不敢靠近，“她刪了你的號碼，還...還限制了我的活動。“
夏斯銘的肩膀垮了下來，隨即因為疼痛而瑟縮了一下：“所以今天中午你沒來圖書館。我等了很久。“
“對不起...“南姎的聲音哽咽了。
“嘿，不是你的錯。“夏斯銘試圖微笑，但笑容有些扭曲，“過來坐吧，別站在門口像要被處決似的。“
南姎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這才看清夏斯銘的傷勢——他的右肩腫得厲害，鎖骨處有一大片淤青，手腕上也有擦傷。
“怎么弄的？“她忍不住伸手，卻在即將碰到時縮了回來。
“自由泳轉(zhuǎn)身時撞到池壁。“夏斯銘聳聳肩，立刻疼得齜牙咧嘴，“教練說我想太多，動作變形了。“
南姎突然明白了：“是因為等我...你分心了...“
“不全是。“夏斯銘看著她，“我昨晚熬夜看完了《追風(fēng)箏的人》，早上訓(xùn)練時滿腦子都是哈桑和阿米爾的故事。“
南姎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和一個小紙盒：“我給你帶了今天的筆記...還有這個。“
夏斯銘打開紙盒，里面是四個精致的小蛋糕，散發(fā)著蜂蜜和桂花的香氣。
“你做的？“他驚訝地問。
南姎點點頭：“昨晚...和媽媽吵完后烤的。本來想今天中午給你。“
夏斯銘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眼睛瞇成一條縫：“天啊，太好吃了！你還有什么不會的嗎？“
南姎終于笑了：“自由泳。“
夏斯銘大笑起來，隨即因為牽動傷處而倒抽冷氣。南姎趕緊扶住他，兩人的臉突然靠得很近。她聞到他身上消毒水、汗水和某種陽光曬過的棉布混合的氣息。夏斯銘的睫毛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眼睛像是融化的巧克力。
南姎慌忙松開手，假裝整理書包以掩飾臉上的熱度：“你...你下午真的不上課了？“
“嗯，校醫(yī)讓我休息。“夏斯銘又拿起一個小蛋糕，“你呢？溜出來太久會不會有麻煩？“
“午休結(jié)束前回去就行。“南姎看了看手表，還有二十分鐘。她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剛才說...你父親會失望？“
夏斯銘的笑容消失了。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蛋糕：“我父親是省游泳隊前教練。對他來說，體育不是愛好，是事業(yè)，是家族榮譽。“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這種傷在他眼里就是軟弱的表現(xiàn)。“
南姎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坦白。她輕聲說：“我媽媽也是老師...她認(rèn)為我必須考上清華北大，否則人生就完了。“
“所以他們一個要你只學(xué)習(xí)，一個要我只游泳。“夏斯銘苦笑，“好像我們除了成績和獎牌什么都不是。“
兩人陷入沉默，但這種沉默不再尷尬，而是一種共同理解后的寧靜。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樹葉在病床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該回去了。“南姎最終站起身，“你...好好休息。“
夏斯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動作很輕，剛好能讓她停下：“明天還能來嗎？帶點筆記...或者蛋糕？“
南姎看著他期待的眼神，胸口泛起一陣溫暖：“我試試。但可能只有筆記，做蛋糕需要時間...“
“筆記也行。“夏斯銘松開手，“謝謝你，南姎。“
回教室的路上，南姎的心跳依然很快。她想起夏斯銘吃蛋糕時滿足的表情，和他談起父親時眼中的陰影。那個在泳池里叱咤風(fēng)云的隊長，那個在紙條上寫詩的男孩，原來也有這樣的脆弱時刻。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自習(xí)。南姎翻開物理書，卻忍不住在筆記本邊緣畫起了小蛋糕和繃帶的涂鴉。王麗從旁邊探過頭來，驚訝地挑眉：“哇哦，南大學(xué)霸居然上課走神？“
南姎趕緊合上筆記本，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完全不符合“好學(xué)生南姎“形象的事——為了一個男孩冒險，撒謊，甚至在上課時畫畫。
而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并不壞。
放學(xué)后，南姎在校門口的公交站等車，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轉(zhuǎn)身，看到夏斯銘站在不遠(yuǎn)處，右肩上的繃帶在夕陽下白得刺眼。
“醫(yī)生說我不能背書包，“他走近后解釋道，“所以朋友幫我拿回去了。我想走一走...剛好看到你。“
南姎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母親雖然不會來接她，但保不準(zhǔn)有認(rèn)識的老師經(jīng)過。然而此刻站臺上只有幾個低年級的學(xué)生。
“你的傷...走路沒問題嗎？“她小聲問。
“比游泳容易多了。“夏斯銘笑道，“其實...我是想問你一件事。“
公交車進站了，幾個學(xué)生上了車。南姎假裝沒看見，留在原地。
“下周的物理競賽，“夏斯銘說，“你會參加對吧？“
南姎點點頭。那是省級決賽，如果取得好成績，高考能加分。
“我會去看。“夏斯銘直視她的眼睛，“即使不能說話...我也會在那里。“
南姎感到一股暖流從胸口蔓延到全身。她應(yīng)該拒絕的，應(yīng)該告訴他別冒險，母親一定會發(fā)現(xiàn)...但此刻，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她只說出一個字：
“好。“
公交車再次進站，這次南姎上了車。透過車窗，她看到夏斯銘站在原地，夕陽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像是逆光而行的人。車子啟動時，他舉起沒受傷的那只手輕輕揮了揮，嘴角掛著那個讓她心跳加速的笑容。
南姎把臉貼在玻璃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她突然明白，有些界限一旦跨過，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