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區舊書市場如同一個被時光遺忘的角落。午后的陽光被兩側高聳、墻皮剝落的舊樓切割成狹窄的光帶，吝嗇地涂抹在坑洼不平的柏油路面上。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油墨、灰塵以及某種陳年木質腐朽后特有的酸腐氣息，濃烈得如同凝固的膠質。行人稀疏，步履緩慢，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慵懶和暮氣。偶爾有自行車鈴鐺的叮當聲，也很快被這片沉滯的空氣吞沒。

賴九章跟在蘇棠身后三步遠的位置。他身上那件純黑的“無相衣”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啞光質感，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的雜光，將他本就偏瘦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模糊，如同行走在現實邊緣的一道剪影。左手腕上的“諦聽”腕帶緊貼著皮膚，傳來冰涼的金屬觸感。眼前懸浮的半透明操作界面上，代表“掃描”功能的圖標正以穩定的頻率閃爍著幽藍光芒，無聲地將周圍環境的能量讀數、熱源分布、聲波震動等數據流轉化為簡潔的圖表和線條，投射在他的視野角落。那副“觸靈”手套隔絕了大部分無意義的情緒雜波，但空氣中彌漫的、屬于這片老街區特有的那種緩慢、遲滯、帶著輕微厭倦感的集體情緒，依舊如同渾濁的溪流，持續不斷地沖刷著他被過濾后的感知邊緣。

“百草齋”那破敗的門臉出現在視野盡頭。褪色發黃的門簾依舊半掩著，門楣上那塊歪斜的木匾蒙著厚厚的灰塵。然而，就在距離店鋪還有十幾米遠時——

嗡！

“諦聽”腕帶猛地一震！一股極其尖銳、如同警報般的能量波動讀數瞬間在賴九章視野中的掃描界面上飆升至紅色警戒區！同時，一股冰冷、粘稠、帶著強烈死亡氣息和濃重鐵銹腥味的“氣味”，如同無形的毒蛇，瞬間穿透了“觸靈”手套的過濾屏障，狠狠鉆入他的鼻腔神經！

“呃！”賴九章腳步猛地一頓！胃袋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起來！這股氣息……這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比之前在通風管道里感受到的、那個清潔工甩出的煙斗上沾染的怨毒更加新鮮！更加……慘烈！

蘇棠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她甚至沒有回頭，純白的制服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塊移動的寒冰。但就在賴九章腳步停滯的瞬間，她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向上抬了半分。

滋……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冰寒氣息，如同無形的漣漪，以她為中心瞬間擴散開來！那氣息精準地掠過賴九章的身體！如同最鋒利的冰刃，瞬間斬斷了他與那股濃烈血腥死亡氣息之間的精神鏈接！那股令人窒息的惡心感和眩暈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保持距離。開啟‘溯痕’。”蘇棠冰冷的聲音傳來，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純粹的指令。

賴九章強壓下心頭的悸動，深吸一口氣。意念微動，“諦聽”界面上的“溯痕”功能圖標瞬間亮起！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特殊頻率的能量波動如同無形的觸手，以他為中心，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覆蓋向“百草齋”的方向。

他跟在蘇棠身后，一步步靠近那扇半掩的木門。空氣中那股血腥味愈發濃重，混合著舊書特有的霉味和灰塵氣息，形成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怪誕味道。門簾被蘇棠用指尖極其輕微地挑開一道縫隙。

光線昏暗。店內景象比上次來時更加破敗混亂。書架倒塌，書籍散落一地，如同被颶風席卷過。空氣中懸浮著細小的塵埃顆粒，在從門縫透入的微弱光線下緩慢飄浮。

店中央的地面上，一個人影蜷縮著。

是那個店主。那個戴著厚厚眼鏡、眼神渾濁的瘦高老頭。

他仰面躺在一堆散落的舊書和破碎的瓷器碎片中間。眼鏡摔在一邊，鏡片碎裂。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凝固著一種極度驚駭和難以置信的表情，嘴巴大張著，仿佛在無聲地吶喊。他的胸口位置，一個巨大的、邊緣極不規則的破洞赫然呈現！周圍的衣物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撕裂、灼燒，呈現出焦黑的碳化痕跡！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焦糊，卻沒有多少血液流出，仿佛在瞬間被某種超高溫的能量瞬間蒸干、碳化！一股濃烈的、如同燒焦皮肉混合著鐵銹的惡臭，正是從那個恐怖的傷口中散發出來！

嗡！！！

賴九章胸口的平安符猛地一震！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著強烈的憎惡感瞬間涌遍全身！皮膚下那幾道暗金紋路不受控制地微微發燙！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店主尸體旁邊、散落的一堆雜物碎片中！

那里！一個被摔成幾截、木質焦黑、金屬部分扭曲變形、沾滿了暗紅色粘稠血污的——煙斗！正是上次他感應到的那一個！

“目標器物損毀。能量殘留……被強行抹除。”蘇棠冰冷的聲音在死寂的店鋪中響起。她并未靠近尸體，只是站在門口，目光如同精準的掃描儀，掃過整個凌亂的現場。“致命傷：胸口貫穿性灼燒。能量屬性：高度凝聚的‘離火’源力，強度接近‘截岳’階。手法：粗暴，充滿宣泄意味，非專業殺手所為。”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堆煙斗碎片上。“器物損毀方式：物理暴力破壞。殘留其上的精神印記和能量波動……被某種更高階的‘朔月’寒氣徹底凍結、湮滅。”

離火？朔月？截岳階？

賴九章的心臟猛地一沉！離火……那不是秦墨和蘇棠都提到過的、自己血脈中蘊含的、容易暴走的能量屬性嗎？難道……兇手和自己有關？！還有朔月寒氣……蘇棠？！

“不是我……”他下意識地低聲辯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棠的目光如同冰錐，瞬間刺向他。“沒人說是你。”她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你的‘離火’駁雜混亂，像未馴化的野火。兇手的‘離火’，精純、凝聚、帶著絕對的毀滅意志。至于‘朔月’……”她微微停頓了一下，冰藍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漣漪，“……湮滅痕跡的手法，很專業。”

她不再解釋，邁步走進店內。純白的靴子踩在布滿灰塵和碎屑的地面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她避開尸體和那堆煙斗碎片，走到店鋪最深處那個曾經擺放著殘破照片的角落木架前。

木架早已倒塌，上面堆放的東西散落一地。蘇棠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其中一塊被壓在碎木板下的、邊緣扭曲的銹蝕金屬框上——正是那個曾粘附著詭異黑膠的相框！此刻，相框表面覆蓋著一層極其細微、幾乎肉眼不可見的淡白色冰晶！冰晶之下，那些殘留的黑膠狀物質早已消失不見，仿佛被徹底凈化！

蘇棠的指尖極其輕微地拂過那層薄霜。一股更加精純的冰寒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將那點殘留的冰晶徹底湮滅。

“兇手至少兩人。”她收回手，聲音冰冷如初。“一個主攻，使用高度凝聚的‘離火’源力，力量狂暴，性格沖動。另一個輔助，精通‘朔月’寒氣，負責抹除痕跡，手法老練，心思縝密。”

她轉過身，目光再次掃過整個現場，最終落回賴九章身上。“現在，用你的‘通明心鏡’。目標：煙斗碎片。嘗試回溯它最后接觸者留下的……情緒碎片。”

命令不容置疑。賴九章看著地上那堆沾滿血污、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煙斗碎片，胃袋又是一陣翻涌。但他沒有選擇。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意念集中，胸口那枚平安符似乎感應到他的意志，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的溫熱感。他緩緩蹲下身，戴著“觸靈”手套的右手，朝著那堆碎片伸去。

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片焦黑木質的瞬間！

嗡——！！！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精神沖擊，如同決堤的冰河混合著滾燙的巖漿，猛地撞入他的腦海！

畫面：一只戴著黑色皮質手套、骨節粗大、青筋暴起的手！狠狠攥著那枚煙斗！煙斗的木柄在那只手的巨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緊接著！那只手猛地將煙斗狠狠砸向地面！煙斗碎裂的瞬間！一股如同熔巖般熾熱、帶著絕對毀滅意志的狂暴能量從那只手的掌心噴薄而出！狠狠灌入煙斗殘骸！將其瞬間碳化！同時！一個如同野獸般充滿暴怒和殘忍快意的咆哮聲在意識深處炸響：“雜碎！敢耍老子？！去死——！！”

情緒：狂暴的憤怒！被愚弄的羞辱感！毀滅一切的殘忍快意！如同實質的火焰，灼燒著賴九章的神經！

“呃啊！”賴九章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手指如同觸電般縮回！那股狂暴的怒意和毀滅欲如同烙鐵般燙在他的意識里！是那個兇手！那個使用“離火”的兇手留下的情緒烙印！

“不夠。”蘇棠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下。“繼續。目標：尸體傷口邊緣。”

賴九章咬緊牙關，強忍著腦海中翻騰的暴戾情緒。他轉向店主胸口那個恐怖的焦黑傷口。目光凝聚，意念再次集中。這一次，他更加謹慎，試圖繞過那狂暴的毀滅意志，捕捉更深層的、細微的殘留。

指尖懸停在傷口邊緣寸許的位置。

嗡……

一股更加陰冷、更加粘稠的感覺滲入神經。

畫面：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冰藍色幽光一閃而逝！緊接著！一股如同西伯利亞寒流般精純、冰冷、帶著絕對湮滅意志的能量流，如同無形的冰錐，精準地刺入那狂暴“離火”能量肆虐后殘留的、尚未完全消散的怨念和能量痕跡中！瞬間將其凍結、粉碎、化為虛無！整個過程快如閃電！無聲無息！只有一種……絕對的掌控和冰冷的漠然！

情緒：沒有憤怒，沒有快意。只有一種如同擦拭實驗臺污漬般的、純粹的、高效的、冰冷的……清除意志！

“第二個兇手……”賴九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額角滲出冷汗。“他……他像是在……打掃現場？”

蘇棠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瞇起，如同冰原上掠過的寒光。“‘朔月’寒氣……湮滅者。”她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繼續。目標：地面血跡。特別是……那個方向。”

她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指向店鋪角落、靠近后門門檻附近的一小片相對干凈的地面。那里，灰塵似乎被什么東西匆忙擦拭過，留下一個模糊的痕跡。

賴九章深吸一口氣，壓下腦海中殘留的冰冷清除感和狂暴的毀滅欲。他集中全部精神，將“通明心鏡”的感知力提升到極限！指尖再次懸空，緩緩移向那片被擦拭過的地面！

嗡……

感知如同無形的觸須，深入那片被刻意清理過的區域。殘留的痕跡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但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的剎那！

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被徹底抹除的……情緒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被他強行捕捉到！

那并非兇手的情緒！而是……店主的！

畫面：極度驚恐！瀕死的絕望！一只沾滿鮮血、枯瘦如柴的手，在冰冷的地面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顫抖著、倉促地……劃拉著什么！那動作充滿了不甘和刻骨的怨毒！

情緒：無盡的恐懼！被背叛的狂怒！以及一種……指向某個特定目標的、如同詛咒般的……恨意！

嗡！！！

就在賴九章試圖看清那店主最后劃下的是什么時！一股極其霸道、極其冰冷的湮滅意志，如同從天而降的冰瀑，瞬間將他剛剛捕捉到的、那點微弱的情緒碎片徹底凍結、粉碎！

“呃！”賴九章如遭重擊，身體猛地向后踉蹌一步！大腦如同被冰錐狠狠刺穿！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眩暈感瞬間襲來！他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蘇棠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側。一只冰冷、穩定、如同玉石雕琢而成的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精純、溫和、卻帶著絕對冰封力量的“朔月”寒氣瞬間涌入他的體內，強行鎮壓了他腦海中翻騰的劇痛和混亂！

“夠了。”蘇棠的聲音依舊冰冷，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認可？“你看到了什么？”

賴九章劇烈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無相衣”的內襯。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片被擦拭過的地面，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驚悸和寒意：

“血……他在用血……寫了一個字……”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靈魂深處的戰栗：

“……‘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