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壁滑開的光門無聲閉合，將穹頂那片浩瀚冰冷的冰晶星云徹底隔絕在外。腳下是一條向下傾斜、由整塊發光晶體雕琢而成的甬道。墻壁、地面、穹頂渾然一體，散發著柔和卻毫無溫度的乳白色光芒。空氣里彌漫著比中樞大廳更加濃郁的冰雪氣息，混合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精密儀器運轉時產生的微弱臭氧味。每一次呼吸，那冰冷的空氣都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入鼻腔深處，帶來一陣細微卻持續的酸脹感。

賴九章跟在蘇棠身后，保持著三步左右的距離。她純白的制服背影在甬道柔和的光線下，如同一道移動的冰棱，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他握緊了手中那枚冰冷的“聽風令”，玄沉墨玉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如同握住命運咽喉般的壓迫感。胸口的平安符沉寂著，但緊貼皮膚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面對蘇棠指尖冰藍光點時，那股奇異共鳴帶來的微弱余溫。那感覺轉瞬即逝，快得像幻覺。

甬道并不長，盡頭是一扇沒有任何把手、與周圍晶壁幾乎融為一體的光滑門扉。蘇棠腳步未停，徑直向前。就在她距離門扉不足半米時，門扉表面無聲地蕩漾開一圈水波般的淡藍色漣漪，隨即如同被無形之手推開，向兩側滑開。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干燥、帶著濃重金屬和未知合成材料氣息的氣流撲面而來。

門后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個由無數冰冷金屬和發光晶體構成的蜂巢。高聳的穹頂同樣由發光晶體構成，投射下慘白的光線。空間被分割成無數整齊劃一的金屬平臺，每個平臺上都懸浮著或擺放著形態各異、閃爍著不同光澤的器物——造型奇特的武器、輕薄如紙的護甲、結構復雜的儀器、甚至是一些散發著微弱能量波動的、如同古代法器般的物品。空氣中懸浮著無數細小的、如同塵埃般的淡藍色光點，它們并非無序飄散，而是沿著某種看不見的軌跡，在平臺與器物之間快速穿梭、流轉，如同忙碌的工蜂，構成一張動態的、精密運轉的能量網絡。

“天工坊，下三重裝備配發區。”蘇棠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冰冷的機械播報。她腳步不停，徑直走向空間深處一個相對獨立的、由半透明能量屏障隔開的區域。屏障在她靠近時無聲消散。

這個區域中央，懸浮著一個半人高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菱形晶體柱。柱體表面流淌著極其復雜的、如同活體電路般的淡金色光紋。晶體柱旁，站著一個身形微胖、穿著深藍色連體工裝、戴著厚重黑框眼鏡的年輕人。他背對著入口，正埋頭在一個懸浮在半空、由無數細小光點構成的復雜三維操作界面上飛快地戳點著，嘴里還念念有詞：“……能量回路第三節點冗余度超標0.7%，穩定性閾值下探……嘖，這破‘無相’核心的兼容性還是這么爛……”

聽到腳步聲，他猛地轉過身，圓臉上堆滿了隨和的笑容，但那雙藏在厚厚鏡片后的眼睛里，卻閃爍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如同餓狼看到肥羊般的精光。

“喲！蘇教官！您可算來了！這位就是新來的‘聽風’小哥吧？”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自來熟的熱情，幾步就迎了上來，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在賴九章身上掃視，尤其在看到他手腕上的“鎮靈環”和緊握在手中的“聽風令”時，那眼神更是亮得驚人。“嘖嘖嘖，新鮮出爐的‘聽風令’，還是空白的！稀罕貨啊！我是李思明！代號‘CPU’！天工坊下三重裝備維護兼技術支援專員！以后你的裝備保養、升級、數據支持、后勤保障……統統找我！包你滿意！”

李思明？！

賴九章的心臟猛地一跳！瞳孔瞬間收縮！眼前這張圓臉，這熟悉的黑框眼鏡，這帶著技術宅特有亢奮的語調……是那個在圖書館給他發加密信息、在宿舍幫他處理數據、最后為了自保把自己“物理格式化”變成植物人的李思明？！

他不是躺在市立醫院特護病房深度休眠嗎？！怎么會在這里？！還成了什么“CPU”？天道局的技術支援專員？！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瞬間攫住了賴九章！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目光死死盯著李思明那張寫滿熱情笑容的臉，試圖從中找出任何一絲偽裝或異常的痕跡！

李思明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賴九章眼中的驚濤駭浪，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他依舊熱情洋溢，甚至伸出手想拍拍賴九章的肩膀：“兄弟！別緊張！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我跟你說，咱們天工坊的東西，那絕對是……”

“李思明。”蘇棠冰冷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破了李思明的熱情。“任務。”

“呃……是！蘇教官！”李思明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迅速切換成一種近乎諂媚的嚴肅。他飛快地轉身，手指在懸浮的操作界面上快速劃過。幾道淡藍色的光束從菱形晶體柱頂端投射下來，精準地落在賴九章面前的地面上。

光束消散。

地面上靜靜地躺著幾件物品。

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呈現出一種極其內斂的、如同深空背景般啞光純黑色的連體衣物。材質非布非革，輕薄得如同蟬翼，表面沒有任何紋理或接縫，仿佛一整塊完美的、吸收所有光線的暗物質。

一個巴掌大小、造型極其簡潔流暢的銀灰色金屬腕帶。腕帶表面光滑如鏡，只在中央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散發著微弱幽藍色光芒的晶體。

最后，是一雙同樣啞光純黑、質地輕薄、如同第二層皮膚般的無指手套。

“下三重‘聽風’階標準套裝。”李思明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帶著專業腔調的亢奮，手指飛快地在操作界面上點動。“基礎款‘無相衣’！采用最新一代‘暗影蛛絲’與‘記憶合金’復合編織，內嵌被動式能量緩沖矩陣！物理防御評級：丁上！能量抗性評級：丙下！自帶基礎光學迷彩模塊，啟動后能扭曲可見光波段，降低存在感！核心功能是‘無相’！能根據穿戴者意念，在‘無相’核心驅動下進行有限形態模擬！偽裝個清潔工、外賣員什么的，小菜一碟！不過記住啊，千萬別想著變高達或者美少女戰士，核心運算力不夠，會死機的！”

他語速極快，如同連珠炮，手指一劃，一道光束籠罩在那件黑色衣物上。“身份綁定：賴九章，聽風階。靈樞能量特征：離火（駁雜）/朔月（微量）。綁定完成！”

“這個是‘諦聽’輔助終端！”他指向那個銀灰色腕帶。“集成通訊、環境掃描、能量探測、基礎數據庫查詢、任務記錄、緊急求救……等等等等功能！內置AI‘小諦’，雖然是個啞巴（沒語音模塊），但分析能力杠杠的！配合你的‘通明心鏡’，簡直是絕配！記住，別亂拆！里面的‘諦聽’核心芯片嬌貴得很！”

最后，他指向那雙手套。“‘觸靈’手套！基礎款。材質特殊，能微弱增幅你的‘觸物感心’異能感知精度，同時提供基礎物理防護和靜電屏蔽。最重要的是，它能幫你過濾掉大部分無意義的、低強度的情緒雜波，避免你被菜市場大媽吵架的怨念沖垮腦子！”

介紹完畢，李思明手指在操作界面上輕輕一點。懸浮在空中的三維界面瞬間收縮成一道流光，沒入他手腕上一個同樣款式的銀灰色腕帶中。他搓著手，圓臉上再次堆起熱情的笑容，看向賴九章：“怎么樣？兄弟？還滿意吧？以后有啥不懂的，盡管找我！24小時在線！包教包會！不過先說好啊，拆機刷機越獄破解啥的，得加錢……呃，得申請特殊權限！”

賴九章依舊處于巨大的震驚和混亂之中。他看著眼前這個活蹦亂跳、喋喋不休的李思明，再回想起醫院里那個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蒼白面孔，巨大的反差讓他幾乎無法思考。是天道局救了他？還是……他根本就沒真正“格式化”？這一切都是一個局？一個針對他的、更大的陷阱？

蘇棠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穿上‘無相衣’，戴上終端和手套。給你五分鐘。”

命令不容置疑。賴九章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疑和混亂。他蹲下身，手指觸碰到那件純黑的“無相衣”。觸感冰涼、柔滑，帶著一種奇異的彈性。他拿起衣服，入手輕若無物。展開，沒有任何紐扣或拉鏈。他遲疑了一下，嘗試著將手臂伸入袖口。

就在他的皮膚接觸到衣物內襯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流感瞬間竄遍全身！緊接著，那件輕薄的衣物仿佛瞬間活了過來！如同擁有生命的黑色水流，自動沿著他的手臂向上蔓延、覆蓋！冰涼、柔韌的材質瞬間貼合每一寸肌膚，沒有一絲縫隙！衣料如同第二層皮膚般覆蓋全身，包括頭部（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帶來一種奇異的包裹感和輕微的壓迫感。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安撫意味的冰涼能量流，如同涓涓細流，透過皮膚緩緩滲入體內，與他胸口那枚沉寂的平安符極其微弱地……共振了一下！仿佛在安撫他躁動的神經。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雙手，覆蓋著純黑手套的手掌，在周圍慘白的光線下，仿佛融入了背景的陰影。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與環境融為一體的奇異感覺油然而生。

他拿起那個銀灰色的“諦聽”腕帶，扣在左手腕“鎮靈環”的上方。腕帶自動收緊，完美貼合。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腕帶中央那顆幽藍晶體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隨即，一個極其簡潔、由無數細小光點構成的半透明操作界面，無聲地投射在他左眼前方的空氣中。界面上只有幾個基礎圖標：通訊、掃描、數據庫、任務、狀態。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像素點般的藍色光點，在界面角落安靜地懸浮著——那是“小諦”。

最后，他戴上那副“觸靈”手套。手套輕薄貼合，指尖觸感異常敏銳。戴上的一瞬間，周圍空氣中原本無處不在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微弱情緒波動——遠處李思明身上那種技術宅特有的亢奮、蘇棠身上那種絕對冰封的漠然——瞬間被過濾、削弱了大半！世界仿佛瞬間清凈了許多。

“時間到。”蘇棠冰冷的聲音響起，精準得如同秒表。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薄如蟬翼、邊緣流淌著淡金色光紋的透明平板。她的指尖在平板上輕輕一點。

嗡！

賴九章左眼前方的“諦聽”界面瞬間刷新！一個簡潔的任務簡報框彈出：

【任務編號】：TL-20230917-001

【任務等級】：灰（怠惰）

【任務目標】：調查并確認“百草齋”古董鋪異常能量殘留源頭性質及潛在威脅等級。

【任務地點】：西城區舊書市場，“百草齋”

【任務時限】：72小時

【執行人】：賴九章（聽風階）

【引導/監督】：蘇棠（截岳階）

【情報摘要】：據諦聽閣初步掃描，目標地點近期存在異常精神能量波動殘留，波動特征與下三重“畫皮”階偽裝系異能或古法巫蠱術殘留高度吻合。波動源頭指向店內一件特定器物（疑似民國煙斗）。器物曾短暫接觸“聽風令”持有者（賴九章），引發其異能異常反應。需確認器物性質、殘留能量來源及潛在關聯方。

【注意事項】：1.禁止私自接觸或移動目標器物。2.禁止與店主發生直接沖突。3.發現異常立即撤離并上報。4.全程開啟“諦聽”記錄模式。

百草齋！民國煙斗！

賴九章的瞳孔驟然收縮！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個逼仄小店角落里，那張沾著詭異黑膠的殘破照片和煙斗！那股冰冷滑膩、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神經的怨毒寒意！還有那個佝僂著背、眼神渾濁詭異的店主！

蘇棠收起平板，冰藍色的眼眸落在賴九章身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純粹的指令：“任務簡報已同步至‘諦聽’。‘無相衣’光學迷彩模塊已激活基礎模式。現在出發。”

她轉身，朝著裝備庫另一側的出口走去，純白的背影沒有絲毫停頓。

賴九章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任務簡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覆蓋著純黑“無相衣”的手掌。冰冷、柔韌的觸感包裹著身體，帶來一種奇異的、如同披上陰影般的隱匿感。胸口的平安符沉寂著，但緊貼皮膚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穿上“無相衣”時那股微弱的冰涼共振感。李思明那張熱情洋溢的臉在腦海中閃過，與醫院病床上蒼白的面孔重疊，帶來更深的困惑和一絲冰冷的寒意。

百草齋……煙斗……那個刻在青銅巨門底部的血字“賴”……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干燥、帶著金屬和臭氧味道的空氣，壓下心中翻騰的疑問和不安，邁開腳步，跟上了蘇棠那道如同通往未知深淵的、純白而冰冷的背影。覆蓋著“觸靈”手套的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握住了腰側“無相衣”下，那枚緊貼皮膚的冰冷“聽風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