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頭一回驗尸
- 錦絲行
- 萬紹
- 2096字
- 2025-07-15 08:00:00
村里出了命案,正適合譚九鼎登場。
喪家即便不樂意,也得被迫同意驗尸的要求。可死的畢竟是個黃花閨女,譚九鼎不宜靠近,這工作就落在了從未有過經驗的徐綺身上。
“我?”
“這甘華村里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有問題,唯有你,我信得過。”
我信不過我自己,徐綺忍不住躲避譚九鼎明亮的眼睛,暗暗腹誹。
趙青死不瞑目的臉沒擺脫,現在又讓她勘驗吊死的女子。這女子穿著大紅喜服在轎子里晃悠的模樣她還心有余悸呢。
她是看過不少書,什么《肘后備急方》《洗冤集錄》也是拜讀過的,善做機巧也能干精細活,問題在于,這跟面前橫著一具真實可觸的尸體是兩碼事。
所謂紙上談兵……這回她要做趙括嘍。
瞥一眼,那女子家人似是母親的,在旁邊哭得凄凄切切。相較而言,其他村人沉默的審度目光就駭人得多,用“提防”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更多的像是……對,憎惡。
他們并不歡迎她和譚九鼎的到來。
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頗有壓迫感,一如那棵干枯而蔽日的虬勁古樹。若是她不小心做錯了什么,他們似能群起而攻的樣子。
徐綺吞了口口水。心想,若這是尋到知微唯一的線索所向,那硬著頭皮也得上。
“……你幫我去采點鼻通草吧。”她對譚九鼎嘆息說,余光沒落下他滿意而挑起的嘴角。
荒郊外架起竹簾、布幔,就地劃出尸所,棚里只留死者、徐綺和兩個做見證的村婦。
徐綺把碾碎的鼻通草汁涂在鼻下,不情愿地解開死新娘的衣領。
“先逐一檢查衣物,包括鞋襪。”譚九鼎的聲音透過簾子來,教她如何下手。
徐綺按照要求一一脫下死者喜服,這比她想象中還要費力。原以為死人和睡著的人都是無知無覺,穿脫翻身應該差不許多,實際觸碰過才知道,完全不一樣。還沒褪到里衣,她已經累得汗流浹背了。
花了些功夫仔細檢查,連同沾染了穢物的部分也沒放過。“沒有異常,全部完好無損。”
簾外的人落筆記下,又說:“先從頭開始,最后到腳,若發現可疑,盡量詳細描述。遇到胎記也要說出來。”
“……頭發里沒有傷口和腫塊,臉上也沒有……眼睛不渾但有血點,舌頭外露……”徐綺回憶起這新娘死時微笑的表情,忍不住抖了一下。真是平地起陰風。
分明是痛苦的死法,卻為什么看上去那么安寧和樂?
她晃晃頭,擺脫一些不著邊際的念頭,繼續手上的動作。漸漸鎮定下來,聲音也跟著沉穩有力了。
“脖子勒斃的痕跡明顯,左邊肘窩向下一寸處有一顆黑痣,雙手指甲多有劈裂……身體正面沒有其它損傷。”
不知日頭又偏了多少,徐綺終于將尸身上下前后盡數查過,凈過手松了口氣的時候,一股惡心的感覺才翻涌上來,讓她沖到草叢里狠狠吐了一陣子。
“受累,你做得很好。”和男人異常柔和的聲音同時到來的,還有一碗姜蜜茶,原來他早就預見到她的不適,命人煮好了備著。
徐綺深深看了他一眼,接過碗來,干脆舍棄形象地豪飲而盡。
譚九鼎嗤笑了聲,捏起她的手腕,一邊揉捏內關穴,一邊說:“看來是自縊而亡沒錯。聽說之前那四個死去的女子,也都是自戕。”
“真的邪門了吧……”徐綺小聲嘟囔了句,安心享用男人的幫助,腹中舒服了許多。
她回望哭聲漸起的人群,目視他們將尸體小心安置抬上推車,準備運回村里,每一個人都神色凄涼,跟剛才瞪著她和譚九鼎時完全不同。“看起來那可憐女子不似跟家人鄰里有仇怨的模樣,又是大喜日子,如何就尋了短見?”
“哼,別忘了,咱們還有個名角沒登場呢。剛才那個叫停轎的村婦也不知去了哪里,若是找到她,或許能問出些什么。”
譚九鼎的話剛落地,就看見搬運尸身的人群不動了。
循著看去,原來是隊伍迎頭走來個婦人——三四十的模樣,眉眼溫潤,梳著光溜的螺髻,只插一根磨鈍的銅簪,身穿素凈整潔的襖子,乍一看像是寒門出身,有些教養。
只是腰間系著條古怪的繩結,屬實醒目。繩結用七種顏色的絲線布條纏成,垂下一個水牛角做的號。
來者見人就是笑模樣,很是和善,但問題是,她面對的是一個剛剛不幸死去的女子和她的親朋。
那笑就變得格外瘆人了。
椿婆。
不知為何,徐綺腦中立刻蹦出了這人的名字,一眼就覺得該是她沒錯。
而譚九鼎也冷臉警惕起來,緊緊盯著那婦人,靜觀其變。
“這尸身不能動。”婦人很是平靜,聲音不大,卻似有神力,能讓所有人都愿意聽她說話。
村民和喪家也不哭了,大家都看著她。
“今日寒衣鬼節,新喪撞煞,你們把阿莼抬回村,就等于開了喪門,怕是要再死人的。”
“啊!”
她柔聲說出悚然的話,眾人皆亂,都慌了神兒,七嘴八舌求婦人給個化解法。
“官老爺不是叫人去府衙報官了嗎?在諸位大人到之前,就先把阿莼放這兒吧,”她眼神抬起,遠遠眺向那棵參天古樹,仿佛是在看至親之人,似有笑意地說,“既然是山爺爺要收的人,那祂老人家自然會好好照顧,不必擔心阿莼吃苦。”
“今日日落開壇,村里的姑娘一個也不能少,但凡沒嫁人的,必須都在山爺爺這磕頭,喝了山爺爺的神水,村里才能好。”
椿婆幾句話安排地妥妥當當,這番不著調的荒唐之言從她嘴里說出來竟然就像圣諭,沒有一個人反對,甚至還有感謝聲。
徐綺正覺得離奇,手腕被身側的男人輕輕捏了捏。
“這是好機會,”他低下來悄悄耳語,帶著笑意,“正好,你也別回去了,都是未嫁女子,跟著一起給‘山爺爺’磕頭吧。”
“啊?”
譚九鼎眉眼彎彎,又不像是在戲語,搞得徐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是不是在盤算什么呢?”
“入鄉隨俗,來都來了,不看看怎么知道呢?”
現在她確定,這人是在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