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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智斗老豺狼

油紙剝開。

一股冷硬的死氣,順著指尖傳遍全身。

這不是昨夜佛像溫潤的質(zhì)感,而是一種被刻意做舊的金屬尸體。

黎明前最吝嗇的光,從窗縫擠進(jìn)來,勾勒出桌上那尊佛像的輪廓。

一模一樣。

盤旋的螺髻,飽滿的額頭,垂憐的眉眼。

甚至王大軍用指甲刮出的那道劃痕,都在同一個(gè)位置,露出如出一轍的、廉價(jià)的黃銅底色。

莊若薇伸出手,將它捧起。

分量,幾乎沒有差別。

這沉甸甸的感覺,足以騙過九成九的眼睛。

她用指腹摩挲佛像表面,那層醬色包漿,帶著一種細(xì)微的顆粒感。

瘸腿李用一夜催熟的百年光陰,是他遞來的投名狀。

也是拴在她脖子上的另一根繩索。

她剛將佛像放回桌上,心還沒落回胸腔。

“砰!砰!砰!”

不是叩門,是砸。

拳頭砸在木板上的悶響,震得人心顫。

“莊若薇!開門!”

王大軍的聲音,像一條餓了一夜的瘋狗。

莊若薇的身體繃成一根鋼筋。

門板上那道猙獰的裂縫,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開。

她沒有動,而是快步走到窗邊,將窗簾猛地拉開一道更大的縫隙。

晨光立刻涌入,精準(zhǔn)地打在那尊假佛像上,為它鍍上一層虛假的光暈。

這是舞臺,光必須打好。

做完這一切,她才走到門后。

“王組長,大清早的,有什么事?”

她的聲音穿過門板,帶著剛被吵醒的沙啞和一絲精準(zhǔn)計(jì)算過的驚懼。

砸門聲停了。

一個(gè)更陰沉的聲音響起:“小莊同志,是我,老張。王組長有急事,開門說?!?

司磅員,老張。

那條毒蛇,終于出洞了。

莊若薇的血液瞬間冰冷。

她搬開抵門的板凳,手搭在門栓上。

拉開這道門,就是拉開斗獸場的閘門。

“吱呀——”

門開了。

寒氣裹挾著兩個(gè)男人的煞氣,撲面而來。

王大軍像一堵肉墻堵在門口,三角眼布滿血絲,死死鎖住她。

他身后,司磅員老張佝僂著背,雙手?jǐn)n在袖子里。

那雙渾濁的眼睛,像兩顆嵌在干枯核桃里的彈珠,不動聲色地掃過屋里的一切,最后,黏在了被晨光照亮的佛像上。

“東西呢?”

王大軍開門見山,聲音粗暴。

“什么東西?”

莊若薇后退半步,身體恰好擋在桌子和他們之間,眼神是七分畏懼,三分倔強(qiáng)。

“少他媽給老子裝蒜!”

王大軍一把推開她,大步跨進(jìn)屋,皮靴踩得地面嗡嗡作響。

“昨天從我手里弄走的那坨銅疙瘩!”

老張慢悠悠地跟進(jìn)來,反手“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狹小的空間里,空氣瞬間凝固。

他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桌上那尊“佛像”上,瞳孔縮了一下。

“王組長,那是我按廢銅價(jià)買的,票據(jù)齊全。你想反悔?”

莊若薇的聲音在抖,但每個(gè)字都咬得很清楚。

“反悔?”王大軍獰笑,他指著老張,“你問問張師傅!他老人家玩了一輩子秤桿,他說你那玩意兒分量不對!里面是金的!”

莊若薇的目光立刻轉(zhuǎn)向老張,眼神里全是“被背叛”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老張迎著她的目光,耷拉的眼皮抬了抬,嘴角扯出一個(gè)干癟的笑。

“小莊同志,我也是為你好。這東西來路不明,如果是國家的文物,你私藏,可是殺頭的罪。上交給組織,才是正道?!?

他話說得冠冕堂皇,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桌上的佛像。

莊若薇像是被這番話徹底擊垮了。

她踉蹌地沖到桌邊,雙手抱起那尊佛像,死死護(hù)在懷里。

“你們……你們合起伙來欺負(fù)人!”

她聲音里帶了哭腔,演得入木三分。

“這就是塊爛銅!你們憑什么搶!”

“爛銅?”

王大軍一把從她懷里將佛像奪了過去。

他掂了掂,分量沒錯(cuò)!

他眼里的貪婪更盛,立刻轉(zhuǎn)手將佛像遞給老張,像呈上鐵證。

“張師傅,您給瞧瞧!”

真正的審判開始了。

莊若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老張那雙枯瘦如雞爪的手。

老張接過了佛像。

他沒有立刻去看,而是先閉上了眼睛。

他的指腹,像最精密的探針,一寸一寸地,從佛像的底座,到衣褶,再到盤旋的螺髻,細(xì)細(xì)地摩挲。

他在感受那層包漿的“火氣”。

瘸腿李的“火燎紋”,能騙過這條老蛇的指尖嗎?

時(shí)間,在這一刻被拉長到極致。

王大軍不耐煩地搓著手,緊盯著老張臉上的每一絲皺紋。

終于,老張睜開了眼。

他眼里沒有驚喜,沒有貪婪,只有一種深深的、無法掩飾的困惑。

他將佛像舉到眼前,湊到窗邊的光線下。

他看到了那道劃痕,看到了底下露出的、暗淡的黃銅色。

他又用指甲在另一個(gè)隱蔽處使勁刮了一下。

“吱嘎——”

一層醬色的“包漿”被刮開。

露出的,依舊是那種死氣沉沉的黃銅。

不是風(fēng)磨銅那種沉郁的赤色,更不是金子。

就是一塊最普通的、加了鉛增重的黃銅疙瘩。

老張的眉頭,死死地?cái)Q成了一個(gè)疙瘩。

不對。

哪里都不對。

分量是對的,樣子是對的,可那股氣韻,那股只有傳世重器才有的,能壓得住人心的“寶光”,沒了。

手里的東西,沉是沉,卻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尸體。

“怎么樣?張師傅?是金的吧!”王大軍急不可耐地問。

老張沒說話,渾濁的眼睛再次轉(zhuǎn)向莊若薇。

那眼神,像兩把錐子,想把她從里到外鉆個(gè)通透。

他懷疑,卻找不到任何證據(jù)。

就是現(xiàn)在!莊若薇捕捉到了老張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動搖,那是獵人對自己判斷產(chǎn)生的致命懷疑。她知道,反擊的時(shí)刻到了。

“看夠了沒有“莊若薇開口了。她緩緩直起剛才還瑟縮的背脊,那雙含著淚光的眼睛里,水汽褪去,只剩下兩點(diǎn)寒星。

聲音里的哭腔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組長,張師傅,我就說是一塊爛銅,你們非說是金子。現(xiàn)在看清楚了?”

她上前一步,一把從老張手里奪回佛像,緊緊抱在懷里,動作充滿了占有欲。

“昨天半夜踹我的門,今天一大早又堵我的門!一個(gè)大男人,一個(gè)老師傅,合伙欺負(fù)我一個(gè)女同志,還要不要臉!”

她沒有拔高聲音,但每個(gè)字都像冰錐,扎在兩人最敏感的神經(jīng)上。

“再逼我,我就去廠革委會,去市里,告你們仗勢欺人,入室搶劫!告你們半夜騷擾女同志!”

“流氓”兩個(gè)字她沒說出口,但那股魚死網(wǎng)破的狠勁,比什么都扎人。

王大軍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看向老張,想讓他給個(gè)準(zhǔn)話。

老張的臉,比他還難看。

他所有的算計(jì),都建立在那尊“真佛”上。

可現(xiàn)在,他手里只摸過一具“尸體”。

如果再堅(jiān)持這是寶貝,他一輩子的精明和臉面,就全砸在了這間破屋里。

他盯著莊若薇那張毫無懼色、甚至帶著一絲挑釁的臉,最終,陰沉地轉(zhuǎn)過身。

“我們走?!?

王大軍不甘心,卻只能跟著往外走。

門“砰”地一聲被帶上。

莊若薇的腿一軟,扶著桌子才沒倒下。

門外,傳來王大軍壓抑的怒吼:“老張,這到底怎么回事!”

她贏了。

用一尊假的佛,兩條瘋狗的互相猜忌,和自己全部的膽量,贏下了這九死一生的一局。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心里卻比抱著真佛時(shí),還要沉重。

游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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