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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技術你不行,人品你更不行

這句話,像一根在爐火中燒到赤紅的鐵釬,沒有絲毫預兆,精準無情地捅進了那片黑暗的死穴。

整個鍋爐房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

先前那種死寂,被一種更可怕的、瀕臨崩裂的寂靜所取代。

兜帽下的身影猛地一震。

那件寬大得足以吞噬光線的袍子,都遮不住那一瞬間發自骨髓的痙攣。

“你……胡說!”

一道聲音從兜帽下炸開。

那不再是不辨男女、枯井無波的腔調。

而是一個蒼老、尖利,因極致的憤怒與不敢置信而徹底扭曲變形的男人聲音!

瘸腿李和老張的臉色,在聽見這聲音的瞬間,“唰”地一下,血色褪盡,化為煞白。

是男人!

這個盤踞在此,裝神弄鬼的東西,是個老頭!

莊若薇對那聲咆哮恍若未聞。

她甚至沒有抬眼。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這座爐子。

她低著頭,神情專注得像是在進行一場最神圣的祭祀。

用那根還在滲血的、白皙的食指指腹,將那粒被賦予了生命的朱紅色火齊泥,在爐身最核心的那道裂紋上,輕輕一抹。

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泥隨指走。

那道原本猙獰丑陋、代表著器物之死的裂痕,竟被這溫潤的朱紅完美地填平、覆蓋。

仿佛傷口被溫柔地撫平,最終愈合。

沒有一絲一毫的淤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凹陷。

平滑如鏡。

渾然天成。

那道裂痕,好像從未在這尊爐子上存在過。

做完這一切,莊若薇才用另一只干凈的手,從工具包旁拿起一塊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破布。

她沒有去擦拭爐身,而是慢條斯理地,裹住自己指尖那個細小的傷口。

血跡在灰撲撲的布料上暈開一小團暗紅。

她這才抬起頭,開口。

“我爺爺說,《活器譜》修的不是器,是人心。”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在空曠的鍋爐房里,卻字字如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更是敲在那個搖搖欲墜的人身上。

“他說,萬物有靈,匠人以心血澆灌,器物才會回報以魂魄。這,叫‘血養’。”

“但‘血養’有一個前提。”

莊若薇頓了頓,目光如刀,直刺那片因為無法抑制的憤怒而劇烈起伏的黑暗。

“匠人的心,必須是正的,是干凈的。”

“心不正則氣不純,氣不純則血不容。”

“你的心,從一開始就臟了。”

“所以你的血,只會玷污寶物,永遠也養不活它。”

“他,怎么會教你?”

一字一句,如層層遞進的重錘,將兜帽最后一點偽裝和尊嚴,砸得粉碎。

“你閉嘴!!”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瀕死前的哀鳴。

他猛地想站起來,卻因情緒的崩潰而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不是站。

是摔了下來!

“噗通!”

沉重的悶響。

他雙腿一軟,整個人從那張椅子上,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他踉蹌著,掙扎著,那件一直籠罩著他、賦予他神秘與恐怖的兜帽,再也掛不住了。

“嘩啦——”

帽子底下的人,徹底暴露在燈光之下。

老張嚇得“媽呀”一聲,喉嚨里發出一聲怪叫,雙腿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牙齒咯咯作響。

瘸腿李也是倒吸一口涼氣,身體因為驚駭而向后仰去,手里的鐵棍下意識地握得死緊,指關節都已發白。

那是一個人。

一個瘦骨嶙峋的獨臂老人。

他只有一條右臂,左邊的袖管空空蕩蕩地垂著。

花白的頭發油膩地糾結在一起,

一張臉因為長年的不見天日,呈現出一種尸體般的、病態的青白,上面布滿了溝壑縱橫的皺紋,

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

或者說,眼。

他的右眼渾濁不堪,透著絕望

而他的左眼,空空如也。

那里沒有眼球,只有一個黑洞洞的、令人心悸的眼眶。

莊若薇看著這張臉。

這張既陌生,又仿佛在某個遙遠時空見過的臉。

她心中某個被塵埃封鎖已久的角落,被這副尊容瞬間撬開。

她想起來了。

很小的時候,她被允許進入爺爺的書房。

墻上,掛著一張已經微微泛黃的黑白合影。

照片上,風華正茂的爺爺穿著一身工裝,笑容溫和而自信。

而在爺爺的身邊,站著另一個同樣年輕的男人。

那個男人,同樣穿著工裝,同樣只有一條手臂。

只是照片里的他,眼神里就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與不甘。

是他。

錢四。

莊若薇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她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隔空指向那尊靜靜佇立的馬槽爐。

“這火齊泥,是你偷了我爺爺半部殘缺的《活器譜》,混了無數污糟東西,耗費了你大半輩子,才煉出來的吧?”

她的聲音,是對他一生執念的最終宣判。

“可惜,它只是形似。它的內里,是一團死氣,一堆垃圾。”

“若不用我的血做引,

“就是一堆,無用的廢土。”

錢四那只獨眼,死死地瞪著那尊馬槽爐。

他的視線,膠著在那道被完美修復的裂痕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最顛覆他認知的鬼魅。

他失敗了一輩子的東西。

他耗盡了心血、尊嚴,甚至身體的一部分去追求的東西。

在這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甚至打心底里鄙夷的“黃毛丫頭”手上,只用了一滴血,一根手指,輕描淡寫地就完成了。

這種打擊,比一刀殺了他,還要難受一萬倍。

“嗬……嗬嗬……”

他的身體劇烈地晃了晃,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頹然地向后倒去,后背靠在了冰冷的鍋爐管道上,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笑聲,充滿了自嘲與絕望。

笑了許久,他才停下。

“好……好一個莊家的七巧玲瓏手!你贏了!”

他一字一頓地嘶吼,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你修復了它!你現在可以滾了!”

“修復?”

莊若薇輕輕搖了搖頭。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尊爐子上,眼神里,沒有半分勝利者的喜悅,只有匠人面對未完成作品時,那種純粹到極致的專注。

“不。”

“補泥,只是第一步。”

“是讓它‘愈合’,不再破碎。”

她抬眼,視線再次與錢四目光在空中交鋒。

“要讓它‘還陽’,恢復它本該有的金石之聲,讓它的魂魄歸位……”

“還差最后一步。”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敲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淬火。”

瘸腿李聞言,臉色巨變,幾乎是脫口而出:“淬火?在這里?這怎么淬?尋常炭火,火氣太燥,只會讓剛剛補好的爐身二次開裂!必須得是那種能由外及內,溫養器胎的‘文武火’!可那種窯……”

他說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莊若薇的目光,已經越過了桌子,越過了那尊爐子。

落在了那個如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的獨臂老人身上。

一瞬間,鍋爐房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錢四的身上。

莊若薇的聲音,平靜而又有力,像是在陳述一個無可辯駁、早已注定的事實。

“這間鍋爐房里的爐子,早就死了,它們的火,是死火。”

“燒不出活器。”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是你,有座窯,對不對?”

“那座你耗費了半輩子心血,專門為了仿制《活器譜》里的器物,而秘密建造的……”

“私窯。”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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