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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師門叛徒竟是我師叔祖

“不止認識。”

黑杉袍袖下的手,似乎攥緊了什么,連帶周遭的空氣都緊繃起來。

“他還欠我一樣東西。”

瘸腿李握著鐵棍的手指下意識松開,銅棍的尾端在水泥地上輕輕一磕。

他嗅到了一股比銅臭和鐵銹更危險百倍的味道。

陳年舊怨。

這東西,最要人命。

莊若薇感覺自己的血液流速正在變慢。

爺爺欠他的?

那個一生坦蕩,以德立身,以藝傳家的老人,怎么會欠人東西?

“我師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當年收了兩個徒弟。”

無視她的驚疑,像是在撕開一個早已潰爛的傷口,任由里面的膿血流淌出來。

“一個,是你爺爺莊岐山。”

“天資聰穎,心性純良,是塊琢玉的好材料。”

他每說一句,語調就往下沉一分。

“另一個,是我。”

最后這個“我”字出口,鍋爐房里的鐵銹味都仿佛帶上了冰碴。

“我學東西,比莊岐山快。”

“三年的活,我一年就能摸透。”

“鍛打、鏨刻、錯金、鑲嵌,我樣樣不輸他!”

“可師父的眼睛,卻永遠只看著他!”

他猛地一頓,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他說我心術不正。”

“他說我視手藝為‘利器’,而非承載匠心的‘道器’。”

“何其可笑!”

一聲短促的,像是從胸腔里撕裂出來的干笑,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

“道?能當飯吃?能換錢?”

“到頭來,就為了一點‘不合規矩’的變通,為了我私下接活,壞了他那可笑的門風,便將我逐出師門!”

“更將《活器譜》!完完整整地傳給了莊岐山!”

《活器譜》。

這三個字像一道滾雷,將莊若薇的所有思緒劈得粉碎。

她下意識地并攏雙腿,仿佛那本被油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的殘破手稿,就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原來,這就是一切的根源。

“莊岐山得了秘籍,得了師父的偏愛,得了‘七巧玲瓏手’的名號!”

“而我!”

那件寬大的兜帽無風自動,鼓蕩著壓抑到極限的戾氣。

“就像一條野狗,被趕了出去!”

“他欠我的,是半本《活器譜》!”

“是他欠我的,半生的榮光!”

老張在一旁聽得心臟狂跳,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狂喜與貪婪,他看向莊若薇,像是在看一座已經到手的移動金山。

瘸腿李的臉色,則難看到了極點。

他終于明白,這根本不是什么修復文物的交易。

這是一個瘋子,在向一個死人討債。

而活著的孫女,就是抵押品。

一切都通了。

為什么老張會盯上自己。

為什么這個神秘人會對莊家了如指掌。

這不是一個局。

這是一個跨越了幾十年的執念,一張早就織好的網。

而自己,只是撞上來的那只倒霉的飛蛾。

“所以,這場考校……”莊若薇的嘴唇有些干,她舔了舔,嘗到了一絲鐵銹味,“你不是要看我的手藝,你是要看《活器譜》。”

“聰明。”

黑暗里,傳出贊許,帶著貓捉老鼠般的玩味。

“莊岐山那個老頑固,肯定把書里的東西,一五一十都刻在你腦子里了。”

“我要你,當著我的面,把這爐子修好。”

“我要親眼看看,我當年沒學到的東西,究竟有多精妙。”

他這是要用眼睛,把她腦子里的傳承,一筆一劃地偷走。

莊若薇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了掌心。

“我若不答應呢?”她問。

“你沒有資格不答應。”兜帽語調瞬間冰凍,“你外公病得快死了吧?”

“你以為,你能帶著金條,走出這個廢品站?”

“你以為,你能護住那本破書?”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精準地扎在莊若薇最脆弱的地方。

她輸了。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瘸腿李往前站了一步,鐵棍的尖端在地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卻被莊若薇抬手攔住。

她看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看著那個被嫉妒和怨恨扭曲了一生的“師叔祖”。

心中所有的驚恐、憤怒、不甘,都沉淀下去,凝結成了一個堅硬如鐵的念頭。

那就只能,用這雙手,在這絕路上,殺出一條血路來。

“好。”

一個字,清晰而沉重。

“我修。”

她抬起眼,目光里再無半分怯懦。

“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哦?”似乎沒料到砧板上的魚,還敢掙扎。

“這爐子,是我的。”

莊若薇一字一頓,像是在爐壁上鏨刻銘文。

“修好之后,它必須歸我。”

“我要這尊爐子。”

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

許久,他才發出一聲沙啞的、像是磨碎了骨頭般的笑。

“可以。”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件器物。

他要的,是器物背后的魂。

“成交。”

莊若薇的目光,最后落回到那尊殘破的馬槽爐上。

賭局已經開始,她不能露怯。

祖輩的恩怨,師門的糾葛,都將在這爐火中,做一個了斷。

交易,在死寂中敲定。

那只枯瘦的手,緩緩收回袖中。

再伸出來時,掌心已托著一方小小的紫檀木盒。

盒蓋打開,沒有異香,也無寶光。

里面靜靜躺著的,只是一小撮暗紅色的泥土。

干涸、粗糲,。

這便是“火齊泥”。

老張的視線死死釘在那盒子上,喉結滾動,呼吸都粗重了三分,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貪婪。

瘸腿李的身子則微微一僵,目光里混雜著敬畏、好奇,以及一個老匠人對傳說之物的本能探究。

“東西,在這里。”

兜帽人的聲音恢復了枯井般的平寂,不帶一絲波瀾。

“工具,就在這鍋爐房里自己找。”

“我要的,是結果。”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一張還算平整的舊鐵桌上。

“把桌子清出來,用清水擦干凈。”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死寂的鍋爐房里擲地有聲。

“我需要一盆清水,再把那盞燈拿過來,撥亮一點。”

她不是在請求,是在下達不容置喙的指令。

那一刻,她身上屬于“獵物”的驚惶與無助褪得一干二凈。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場。

這是一個匠人,即將進入她自己的領域。

在這方寸之地,她,就是王。

老張愣住了,下意識地看向兜帽人,尋求指示。

他紋絲不動,仿佛入定,算是默許。

瘸腿李卻沒半分猶豫,二話不說,瘸著腿,動作卻比誰都快。

他幾下將桌上的雜物掃落在地,又從角落里找來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些水,俯下身,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那張滿是鐵銹的桌面。

一遍,兩遍,三遍。

直到擦掉了所有浮塵與油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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