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猛地灌進口鼻，黎月劇烈地嗆咳著，掙扎著從一片狼藉的荷花池里探出頭。

十一次，這已經是第十一次重回這個該死的世界了。

黎月算是明白了，不完成任務，她一輩子也回不去。

她從荷花池爬出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住了。

正前方御花園空地上，一個身著明黃太子常服的少年，被死死的摁著跪下。

少年不過十歲左右，身量未足，背脊卻挺得筆直。

緊抿的唇角和那雙與她有幾分相似的、此刻卻盛滿倔強與冰冷恨意的眼睛，就這么撞入黎月的眼中。

而他面前的涼亭中，負手而立的那道玄色身影，僅僅是側影，就讓黎月渾身的血液瞬間凍住。

化成灰她都能認出來，那是姬檀風。

十年光陰，并未在他俊美如鑄的五官上留下多少痕跡，反而沉淀下令人膽寒的威儀。

墨發用玉冠束起，幾縷垂落額前，襯得那雙眼尾微挑的鳳眸，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

紫眸深處翻涌的，是足以凍結萬物的陰鷙與暴戾。

他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刃，玄色龍袍上的暗金紋路在陰沉的天光下，流動著冰冷的光澤。

天家威儀，不怒自威。

“打。”

男人薄唇輕啟，只落下一個字，沒有絲毫溫度，仿佛面前的孩子，是仇人一般。

身旁的人面面相覷，唯有御前大總管太監王德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陛下息怒，陛下，太子殿下年幼，恐受不住啊！求陛下開恩！”

求完姬檀風，王德全又跪著過去拉住姬珩。

“太子殿下，您……您就服個軟吧！陛下終究是您的君父，父子之間，血脈相連，何至于此啊……”

“君父？血脈？”

姬珩聲音清脆，完全不似十歲孩童。

話音里，是刺骨的寒意，打斷了王德全的勸解。

跪著的小太子猛地抬起頭來。

那張繼承了姬檀風輪廓的稚嫩臉龐上，此刻卻布滿了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的恨意。

“他配提血脈？！殺母之仇，不共戴天！要我向他低頭認錯？休想！”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御花園沒人再敢出聲，只有紛紛下跪的聲音。

他們都知道，陛下同太子殿下生來便是仇人。

兩個人對彼此都有著最深的恨意。

若不是念及故去的皇后娘娘，兩人怕是早就反目成仇，兵戎相見了。

“放肆！”

姬檀風站在涼亭之中，聲音毫無情緒波動。

遠處的黎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壓抑的怒火。

她將視線轉向跪著的姬珩，心中刺痛。

這孩子……他恨他父親，恨到骨子里，竟然是因為……以為父親“殺”了她？

“冥頑不靈，拖出去，杖三十。”

話音落下，姬檀風從涼亭中走出來，冰冷的目光落在姬珩身上。

“你既如此恨朕，自明日起，朕便褫奪你所有封號，流放幽州。”

“姬珩，若不是你母親，朕絕不留你性命。”

聽到這話，姬珩抬起頭，仰視著在他面前，如同神邸一般的父皇。

“那兒子，是不是還要多謝父皇，不殺之恩？”

姬珩還尚顯稚嫩的臉上，露出一抹譏諷。

這話要是別人對姬檀風說，怕是頭都不知道滾哪兒去了。

可如今，說話的人，是他的親生兒子。

“四十。”

冰冷的兩個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余地，昭示著帝王的冷酷無情。

兩名身著玄甲的侍衛應聲上前，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就要抓姬珩。

沉重的板子高高揚起，帶著破風聲，就要狠狠落下。

“住手！”

黎月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比思維更快。

在板子落下之前，重重地撲在了姬珩的后背上。

“唔！”

板子結結實實地砸在她的肩胛骨，劇痛瞬間炸開，眼前發黑。

但更讓她心驚的是身下少年身體的僵硬。

以及瞬間聚焦在她身上，那道幾乎要刺穿靈魂的目光。

“哪來的瘋婦！膽敢驚擾圣駕！拿下！”

侍衛的怒喝和拔刀聲四起。

黎月疼得齜牙咧嘴，卻死死護著身下的姬珩。

她抬頭，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姬檀風那雙深紫色的眼眸里。

那雙曾被她用十一年時光，小心翼翼捂化過的眼眸，再也不見半分溫情。

他曾盛滿過笨拙溫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審視。

姬檀風看著她，像是在看一件突然闖入的、骯臟礙眼的垃圾。

【警告！目標人物‘姬檀風’黑化值：100%！危險！極度危險！】

腦海里，尖銳刺耳的系統警報瘋狂拉響，紅色的警示框幾乎要占據她整個視野。

黎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地獄開局！

上一次攻略，她花了整整十一年，才攻略下來姬檀風。

結果在他登基稱帝、人生巔峰的那一天，她躺在產床上“難產而死”。

假死遁走后，系統抹掉她的情感，只給姬檀風留下個新鮮出爐的兒子姬珩。

就在她好不容易在現代社會適應正常人的生活，該死的破爛系統居然一聲不吭地把她本體又給扔了回來。

黎月嘗試過逃跑，奈何十次逃跑十次死。

她算是明白了，不完成任務，她就要被困在這里一直循環。

【警告！宿主觸發主線任務：消除目標人物‘姬檀風’黑化值！當前進度：0%！警告！目標黑化值過高，世界線瀕臨崩潰！請宿主盡快行動！】

黎月：“……”

行動？她現在只想原地去世！

或者再跳回剛才那個荷花池淹死自己！

但讓她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杖刑，那是不可能的。

這是一個母親本能的保護。

姬檀風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數秒，眼神銳利。

她臉上沾著泥點，頭發糊成一團，濕透的粗布衣裳緊貼在身上，狼狽得像個乞丐。

此時的黎月，沒有一絲一毫像他記憶中那個在幽州風雪里對他笑，眼睛亮得像星子的“月娘”。

唯一相似的，似乎就是她這不要命護人的模樣。

姬檀風移開視線，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處理掉一個擋路的障礙物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這番姿態，比十年前在幽州面對叛徒時更加冷酷漠然。

十年帝王生涯，早已將他骨子里那份屬于野獸的兇戾，淬煉成了高高在上、生殺予奪的帝王威權。

“拖下去，杖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