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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新的生命!

  • 守望百年
  • 歐陽和子辰
  • 4429字
  • 2025-07-17 21:22:54

“趙叔,你守著承志。”張氏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暴風雨前死寂的海面,“我出去一趟。”

“太太!您要去哪兒?您這身子骨……”趙叔急得上前一步,想要攙扶。

“去當鋪。”張氏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悲壯,“這件夾襖,還有……還有我箱底那件……那件陪嫁的紅綢襖子……總能當幾個救命錢!”她說著,已經毫不猶豫地開始解夾襖領口的盤扣,動作因為虛弱和內心的劇烈翻涌而有些顫抖,卻異常堅決。

趙叔看著太太那決絕得近乎悲愴的神情,老淚再也忍不住,滾落下來:“太太……使不得啊!那是您……您壓箱底的念想,是您娘家……”

“沒什么使不得!”張氏打斷他,眼中燃燒著母獸護崽般不顧一切的瘋狂火焰,“人要是沒了,留著這些念想有什么用?換錢!換能救秉政命的錢!”她利落地脫下夾襖,露出里面打著好幾個深色補丁的舊棉襖。寒風立刻透過單薄的棉絮鉆進來,她打了個冷顫,卻毫不停頓,快步走進里屋,翻箱倒柜,從炕柜最深處捧出一個用靛藍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袱。一層層打開,里面是一件折疊整齊、鮮艷奪目的正紅色蘇杭軟緞嫁衣!那紅綢在昏暗跳動的油燈光下,紅得刺眼,紅得驚心,如同從她心口剜出的淋漓熱血!

她將夾襖和這件承載著昔日美好、此刻卻無比沉重的嫁衣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最后一線微弱的生機。她深深看了一眼炕上熟睡的兒子,眼神瞬間溫柔如水,隨即又被無邊的堅毅和決絕取代。

“看好家,看好承志。”張氏對趙叔丟下一句,抱著衣物,頭也不回地推開門,單薄的身影決然地融入了深秋刺骨的寒夜之中。

博鹿城,西街,“裕豐當”

博鹿城最大的“裕豐”當鋪那厚重的松木門板早已嚴絲合縫地落下。門前懸掛的“當”字燈籠在呼嘯的北風中搖晃,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張氏抱著那兩件衣物,蜷縮在緊閉的大門前,在凜冽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牙齒咯咯作響。她猶豫片刻,最終繞到后巷,敲響了當鋪后院那扇不起眼的小角門。

“篤篤篤……篤篤篤……”敲門聲在寂靜的后巷里顯得格外突兀。

許久,門內才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門閂響動,開了一條細縫,露出當鋪值夜伙計一張睡眼惺忪、寫滿不耐煩的臉:“誰啊?深更半夜的!打烊了!有事明兒趕早!”

“小哥……求求你,行行好……開開門……”張氏的聲音帶著哭腔,幾乎要跪下去,她將懷里的衣物往前遞,“我是恒泰銀樓楊秉政的內人……家里遭了塌天大禍,急等錢救命啊!就這兩件衣裳……您……您高抬貴手,幫忙掌掌眼,給個價吧……”她語無倫次,聲音嘶啞。

伙計借著門縫透出的微弱光線,看清了張氏蒼白憔悴、焦急萬分的臉,又瞥了一眼那兩件衣物。夾襖半舊,料子尚可;那紅綢嫁衣倒是上好的蘇杭軟緞,只是……伙計臉上露出為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楊太太?這……這都啥時辰了?掌柜的早歇下了!再說,您這衣裳……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典當的人海了去了,行情賤得很,真值不了幾個大子兒!”

“值多少算多少!求求您開開門!我男人還在縣衙大牢里,等著錢救命啊!”張氏再也抑制不住,眼淚洶涌而出,撲通一聲直挺挺跪在了冰冷骯臟、滿是泥濘的后巷地上!膝蓋撞擊地面的聲音悶重而絕望。

“哎喲喂!您……您這是干什么!快起來!這可使不得!”伙計嚇了一跳,慌忙左右張望,生怕被人看見惹上麻煩,想伸手去拉又縮了回來,急得直跺腳。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慵懶、拖著點唐山口音的女聲從門內傳來:“外頭吵吵什么呢?鬧貓鬧狗的,還讓不讓人安生覺了?”

門縫開大了些,一個穿著寶藍色錦緞棉袍、梳著油光水滑圓髻、約莫四十出頭的女人走了出來,正是當鋪掌柜續弦的太太,人稱“賽金花”的徐氏。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被打擾清夢的慍怒,手里還捏著個黃銅小手爐。她挑剔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跪在泥地上的張氏和她懷里的衣物。

“太太,是恒泰楊掌柜的夫人,要當衣裳……急等錢救命的……”伙計連忙哈著腰解釋。

“恒泰?楊秉政?”賽金花細長的眉毛一挑,臉上掠過一絲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楊秉政入獄的消息,早已像風一樣刮遍了博鹿城的大街小巷。“哦……是張太太啊。”她的語氣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客套,用手爐虛指了指,“快起來吧,地上涼,寒氣入骨可不是玩的。有什么話,進來說。”她側身讓開了門縫。

張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慌忙起身,顧不得拍打膝蓋上的泥污,抱著衣物,踉蹌著跟賽金花進了后院一間燒著炭盆、暖和些的賬房。

賽金花讓伙計倒了杯溫茶,自己則坐到鋪著厚棉墊的圈椅上,慢條斯理地拿起那件紅綢嫁衣,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料子、針腳,又用手捻了捻,才慢悠悠開口:“張太太,不是我不肯幫你。你這件紅襖子,料子嘛,倒是不賴,正經的蘇杭軟緞,可這顏色……忒扎眼了些,又是早幾年的老款式,如今時興洋裝旗袍,這玩意兒壓在庫里,猴年馬月也難出手啊。這件夾襖,就更普通了,舊了,當鋪里堆得跟小山似的。”她放下衣服,看著張氏瞬間灰敗絕望的臉,嘆了口氣,“唉,看在你也是苦命人的份上,這兩件,我最多給你……五塊大洋。死當,不贖。”她伸出五根保養得宜、戴著金戒指的手指。

五塊大洋!張氏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這點錢,連打點牢里那些如狼似虎的獄卒都不夠塞牙縫!更遑論疏通衙門關節?簡直是杯水車薪!

“徐太太……求求您……再多給點吧……這點錢,實在……實在救不了命啊……我……”張氏的聲音哽咽破碎,淚水漣漣,雙膝一軟又要跪下。

賽金花擺擺手,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和精明:“張太太,你也甭跪了,我這小門小戶的,也不是開善堂施粥的。五塊,已經是看在你家遭了大難,我徐賽金花積點陰德的份上。這錢,你拿回去,”她壓低了聲音,帶著點過來人的世故,“趕緊的,先去打點打點牢里的牢頭獄卒,塞點錢,讓他們別太作踐楊掌柜,想法子弄點金瘡藥、弄口熱乎吃食送進去,先把命保住是正經!至于別的……”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你得趕緊另想法子!吳縣長那頭,孟慶義那活閻王,怕是早拿銀元鋪滿了路!光靠這點散碎銀子,沒門兒!”

賽金花的話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醒了張氏。是啊,光靠當掉這兩件衣裳換來的五塊錢,救不了秉政的命!她需要更多的錢!需要能撬動吳仁禮那貪得無厭的胃口,或者找到更高門路、更大靠山的錢!

可錢從哪里來?家里已經如同水洗過一般,一貧如洗!城外那幾十畝薄田?城里的恒泰銀樓?現在都被扣上了“贓產”或者“涉案逆產”的帽子,衙門的封條貼著,根本動不得!親戚?楊家本就人丁單薄,老太爺剛走,樹倒猢猻散,誰還敢沾惹這明擺著要命的官司?

絕望,如同冰冷黏稠的瀝青,再次將張氏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她攥著那五塊沉甸甸又輕飄飄、帶著銅臭味的銀元,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當鋪后門。深秋的寒風像蘸了鹽水的鞭子,抽打著她單薄的身體和麻木的臉頰,卻遠不及心中的冰冷和茫然萬分之一。

她漫無目的地在昏暗死寂的街道上走著,像一個無主的游魂。遠處傳來幾聲凄涼的犬吠,更添荒涼。去哪里?還能去哪里?偌大的博鹿城,燈火點點,竟沒有她和秉政、承志的立錐之地了嗎?

不知不覺,她竟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到了恒泰銀樓的后巷。往日熟悉的鋪面,此刻大門緊閉,交叉貼著縣衙蓋著大紅官印的封條,在慘淡的月光下,像兩張巨大的、冰冷的訃告,宣告著一切的終結。這里曾是丈夫嘔心瀝血、苦心經營的心血,是全家生計的指望,如今,卻成了丈夫獲罪的“鐵證”!

張氏背靠著冰冷刺骨的磚墻,身體里的最后一絲力氣仿佛被抽干,慢慢滑落,蜷縮在墻角最深的陰影里。冰冷的絕望和無助終于徹底擊潰了她苦苦支撐的意志。她將臉深深埋在屈起的膝蓋里,壓抑了許久的悲聲,終于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單薄的肩膀在凜冽的寒風中劇烈地顫抖著,嗚咽聲破碎而絕望。那五塊大洋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滾在冰冷骯臟的泥地上,發出幾聲清脆而空洞的“叮當”聲,像是在為這絕望敲響喪鐘。

凄涼的哭聲在寂靜的后巷里回蕩,充滿了無盡的悲苦和無助。一個弱女子,在亂世傾軋和至親背叛的雙重碾磨下,似乎已走到了窮途末路,生機斷絕。

就在張氏的哭聲漸漸微弱,幾乎要被呼嘯的寒風徹底吞噬之際,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的、絞擰般的腹痛猛地攫住了她!那疼痛來得如此兇猛而熟悉,如同有只冰冷的鐵鉤在她小腹里狠狠攪動、撕扯!

“呃啊……”張氏痛得蜷縮的身體猛地弓起,像一只煮熟的蝦米,額頭瞬間沁出豆大的冷汗,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她下意識地死死捂住平坦的小腹,一種久違的、帶著巨大恐慌的熟悉感如同閃電般劈開了混沌的絕望——這感覺……難道是……

她驚恐地抬起頭,借著慘淡的月光,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那被寬大舊棉襖遮掩的、依舊平坦的小腹。一個被她連日來巨大的悲痛和絕望完全忽略、拋諸腦后的可怕事實,如同驚雷般在她早已麻木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她懷孕了!就在老太爺去世前那陣子,她就隱隱覺得身子不對勁,惡心反胃,月事遲了快兩月。只是家中巨變接踵而至,心力交瘁,竟將這關乎性命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凈!算算日子……這孩子,在她腹中悄然生長,已經快三個月了!

新的生命!在這家破人亡、丈夫身陷死牢、自身朝不保夕的絕境時刻,一個與她骨血相連的新生命,竟頑強地在她腹中扎下了根!

巨大的震驚、茫然的空白、滅頂的恐慌,夾雜著一絲源自生命本能的、難以言喻的悸動與微溫,如同復雜洶涌的潮水,瞬間沖垮了張氏心中那堵名為絕望的冰冷高墻。她猛地停止了哭泣,雙手劇烈地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敬畏,輕輕覆上自己依舊平坦卻已孕育著生機的小腹。

寒冷、饑餓、深入骨髓的恐懼依舊如影隨形。丈夫還在那暗無天日的牢里,生死未卜。家里一貧如洗,債臺高筑。前途一片漆黑,看不到半點光亮。

然而,腹中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悸動,像無邊黑暗中驟然迸發出的一粒微小卻頑強的火星,雖然微弱,卻執著地燃燒著,散發著不可思議的熱度。它狠狠地提醒著她——她不僅僅是楊秉政的妻子,她還是一個母親!是承志的母親,更是腹中這個在絕境中到來、不容放棄的骨肉的母親!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處、前所未有的、近乎蠻荒的力量,如同沉寂火山下奔涌的熔巖,猛地從張氏那疲憊絕望到極點的身體深處噴發出來!她的眼神,在未干的淚光中,一點點褪去無助的灰敗,變得無比銳利,無比清醒,無比堅定!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刺痛讓她更加清醒。

“孩子……”張氏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力量,“娘……不能倒!娘要救你爹!娘要……守住這個家!守住你!”

她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扶著冰冷粗糙的磚墻,一寸寸,艱難地站了起來。她彎下腰,在冰冷的泥濘中摸索,將那五塊沾染了污泥的銀元,一枚一枚,緊緊地、牢牢地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最后的武器,攥住了搏命一戰的決心!

寒風依舊凜冽如刀,但張氏那曾佝僂絕望的脊背,卻一寸寸挺得筆直。她最后看了一眼那被冰冷封條禁錮的恒泰銀樓,那眼神不再是無助的哀泣,而是燃燒著母獸護崽般的、不惜一切也要撕咬出一條生路的瘋狂火焰!

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挺著尚未顯懷卻已承載著全部沉重希望的小腹,一步一步,踉蹌卻無比堅定地,再次融入了博鹿城深秋的寒夜之中。這一次,她的目標清晰如刀鋒——回家!想辦法!弄到更多錢!無論付出什么代價!為了牢里生死未卜的丈夫!為了年幼無助的兒子!更為了腹中這個在絕境中降臨、不容放棄的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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