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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孽障!

  • 守望百年
  • 歐陽和子辰
  • 5278字
  • 2025-07-14 10:31:31

吳仁禮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如同墜入冰窟。他收了孟慶義沉甸甸的金條不假,也樂得拿楊秉政這個“富戶”開刀立威,順便狠狠敲上一筆竹杠。但他絕不想為了一個地方商賈孟慶義,去開罪省城里手握實權,尤其是掌管著軍需采買這等肥差的馮參議!這其中的利害得失,瞬間在他腦中翻滾權衡。

書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美孚燈燈芯燃燒發出的細微“嘶嘶”聲。吳仁禮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名帖上摩挲著,眼神變幻不定,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楊秉政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涌的轟鳴。

終于,吳仁禮抬起頭,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如同面具般的笑容,將名帖輕輕放在紫檀木書案上:“呵呵,楊掌柜言重了。什么蒙受不白之冤?本官履新不久,地方事務千頭萬緒,或有宵小之輩借機生事,混淆視聽,擾亂地方,也是有的。”他輕描淡寫,將“私通亂黨”這足以抄家滅門的滔天罪名,說成了“屑小生事”。

“馮參議日理萬機,還記掛著博鹿這點微末小事,實在是……有心了。”吳仁禮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帶著上位者的教誨口吻,“楊掌柜是博鹿城有名的殷實商戶,祖傳基業,向來安分守己,熱心地方,本官是有所耳聞的。不過嘛……”他拖長了聲音,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如同針尖,“這經商之道,首重一個‘和’字。同行之間,偶有齟齬誤會,說開了,化解了便是,何必鬧得沸沸揚揚,驚動上峰?徒增煩惱不說,于地方安定亦是無益。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楊秉政心中雪亮!吳仁禮這是在撇清自己,也是在警告他“息事寧人”,不要再追究孟慶義誣告構陷之事!用他傾盡家財、押上妻兒體己換來的這張名帖,換來的僅僅是一次危機的暫時解除,和一句輕飄飄的“誤會”!以及一個要求他打落牙齒和血吞的暗示!

屈辱感再次如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但楊秉政臉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反而露出一副如釋重負、感激涕零的神情,再次深深作揖,聲音帶著刻意的顫抖:“知事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觀火!晚生感激涕零!定當謹記大人教誨,安分經營,與街坊四鄰和睦相處,絕不敢再生事端!”他咬碎了牙,將滿口的血腥氣生生咽回肚子里。清白暫時保住了,家暫時安全了,這就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嗯,明白就好。識大體,顧大局。”吳仁禮滿意地點點頭,端起桌上的青花蓋碗茶,用杯蓋輕輕撇了撇浮沫,“天色已晚,楊掌柜奔波勞頓,早些回去歇息吧。保重身體,生意為重。”

“謝知事大人!晚生告退!”楊秉政如蒙大赦,強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恭敬地、一步步退出了那間充滿權力壓迫感的書房。

走出縣衙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門,夜風帶著初秋的涼意撲面而來,楊秉政才驚覺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完全浸透,冰涼地緊貼在皮膚上,激起一片寒栗。他雙腿發軟,如同踩在棉花上,幾乎站立不住,眼前陣陣發黑。

“東家!”聶大膽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感覺到他手臂傳來的劇烈顫抖,“如何?”

楊秉政靠在聶大膽堅實如鐵的臂膀上,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憋悶、屈辱和劫后余生的虛脫都吐出來。他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被名帖邊緣硌出幾道深紅的、幾乎要滲血的印痕,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暫時……無事了。”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耗盡生命的疲憊,“回……回家。”這兩個字,此刻重逾千鈞,承載著劫后余生的虛脫和更深的茫然。

騾車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緩緩前行,車輪碾壓石板的聲音單調而沉重,如同碾在人的心上。楊秉政無力地靠在車廂壁上,緊閉著雙眼,任由無邊無際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屈辱將他徹底吞噬。家業空了,尊嚴碎了,換來一個“誤會”的定論和吳仁禮那虛偽的“教誨”。亂世求存,清白立身,代價竟是如此慘痛!

當騾車終于吱呀吱呀地駛入恒泰銀樓后院時,早已等得心焦如焚的張氏立刻撲了上來。借著屋檐下那盞昏暗的“氣死風”燈光,她看到丈夫那張慘白如紙、憔悴得脫了形的臉,以及空空蕩蕩、只余灰塵的車廂,她的心猛地沉到了無底深淵。

“秉政!你……你可回來了!你沒事吧?”張氏的聲音帶著哭腔,冰涼的手緊緊抓住丈夫同樣冰涼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東西呢?錢呢?那些……那些金子、大洋……還有我的鐲子!承志的項圈!是不是……是不是都……”她不敢再說下去,身體劇烈地晃了晃,眼前發黑,全靠抓住丈夫才沒暈倒。

楊秉政看著妻子驚恐絕望的臉,看著聞聲跑出來、同樣滿臉焦急擔憂的趙叔,還有被驚醒、揉著惺忪睡眼懵懂看著他的兒子承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沖上鼻尖,眼眶瞬間發熱。他張了張嘴,喉嚨如同被粗糙的砂石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疲憊而沉重地搖了搖頭,掙脫妻子的手,腳步踉蹌、如同游魂般走向屋內,仿佛耗盡了生命中最后一絲元氣。

張氏看著丈夫那佝僂著、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又看了看那空空如也、如同被洗劫過的騾車車廂,一股滅頂的恐慌和絕望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轉過頭,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釘在聶大膽臉上,聲音尖利得變了調:“聶師傅!錢呢?!家里壓箱底的錢呢?!還有我的鐲子!承志的項圈!你說!是不是……是不是都填了那無底洞了?!是不是都沒了?!”她不敢再說下去,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聶大膽沉默地低下頭,避開張氏那幾乎要將他靈魂刺穿的目光,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只沉重地吐出兩個浸滿血淚的字:“……保命。”

這兩個字,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張氏的心尖上。她眼前徹底一黑,死死抓住門框才沒癱倒在地,大顆大顆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衣襟。保命?傾家蕩產,只是為了保命?那以后的日子怎么過?鋪子拿什么周轉?承志怎么辦?巨大的恐懼和對未來一片漆黑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吞沒。

就在恒泰后院被絕望的陰云籠罩的同時,舊城楊家老宅那深沉的黑暗里,一場無聲的、卑劣的罪惡,正如同毒蛇般悄然上演。

楊秉仁如同一個飄蕩的鬼影,赤著腳,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老太爺的房間。油燈如豆,昏黃的光線在墻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映照著床上老人枯槁憔悴、毫無生氣的面容。沉重的咳嗽聲帶著痰鳴,不時響起,在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揪心。老太爺似乎陷入了昏沉的睡夢,對靠近的腳步聲毫無察覺。

楊秉仁的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手心全是冰冷的黏汗。他借著微弱的燈光,貪婪而急切地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后,他那如同餓狼般的目光,死死定格在床頭那個小小的、上了黃銅鎖的紅木匣子上。他知道,那里面,藏著老太爺最后壓箱底的幾件命根子——其中就包括那塊據說價值連城、能換回無數賭本的祖傳羊脂玉牌!

他屏住呼吸,如同最熟練的賊,從懷里摸出一根白天就準備好的、磨尖了頭的細長鐵絲。他湊近那把小小的黃銅鎖,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將鐵絲探入鎖孔,憑著記憶中模糊的撬鎖技巧,屏息凝神地撥弄著。黑暗中,只有鐵絲摩擦鎖芯發出的細微“咔嗒”聲和他自己粗重如牛喘的呼吸聲。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無比煎熬。汗水順著他扭曲的臉頰滑落。終于,在嘗試了無數次后,“咔嗒”一聲輕響,如同天籟!鎖開了!

楊秉仁心中狂喜,幾乎要叫出聲來。他迫不及待地掀開匣蓋。昏黃的燈光下,一枚溫潤瑩白、毫無瑕疵、如同凝脂般的羊脂玉牌靜靜地躺在匣底,上面刻著古樸的云雷紋,觸手生溫,散發著柔和而尊貴的光暈。旁邊還有幾枚小小的、鑄著“福”“壽”字樣的金錁子和一疊早已過期、如同廢紙般的舊式銀票。他眼中爆射出貪婪的光芒,一把抓起玉牌和金錁子,胡亂塞進貼身的衣袋里,只覺得那玉牌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胸口發麻。他甚至不敢多看床上面如金紙的父親一眼,慌亂地合上空匣子,像受驚的老鼠一樣,弓著腰,無聲無息地溜出了房間,消失在黑暗的走廊深處。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博鹿城最大的“裕豐”當鋪剛卸下沉重的杉木門板,就迎來了一個帽檐壓得極低、神色慌張如同驚弓之鳥的客人——楊秉仁。

他縮著脖子,眼神躲閃飄忽,鬼鬼祟祟地溜到那高高的、散發著桐油和霉味的黑漆柜臺前。左右張望了一下,才從懷里哆哆嗦嗦地摸出那枚溫潤的羊脂玉牌,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掌……掌柜的……當……當這個!死當!”他急需錢,去填那如同無底洞般的賭債窟窿,更幻想著去慶和樓孟慶義面前“孝敬”一番,攀上點“門路”,好讓大哥再也管不著他。

柜臺后,戴著老花鏡、一臉精明的老掌柜接過玉牌,對著窗口透進來的晨光仔細端詳,又用指腹反復摩挲著玉質,感受著那細膩如脂的觸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好東西!這玉牌,通體無瑕,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籽料,油性十足,雕工古樸大氣,包漿溫潤,顯然是傳承有序的老物件,價值不菲!

“嗯……”老掌柜慢悠悠地開口,故意拖長了調子,壓低了聲音,“玉嘛……倒是塊好玉。”他話鋒一轉,帶著慣常的壓價伎倆,“不過嘛,眼下這世道,兵荒馬亂,玉器行市跌得厲害。死當的話……給你這個數。”他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五十塊大洋?”楊秉仁心中一喜,這比他預想的要多不少!

老掌柜嗤笑一聲,搖搖頭,眼神帶著鄙夷:“五十?楊二少爺,您想錢想瘋了吧?五塊!愛當不當!”他作勢就要把玉牌推回高高的柜臺。

“五……五塊?!”楊秉仁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掌柜的!您再仔細瞧瞧!這可是頂好的和田羊脂玉!祖上傳了幾代人的寶貝!您不能……”

“祖傳的寶貝?”老掌柜冷笑一聲,打斷了楊秉仁的話,眼神更加鄙夷,“這年頭,打著‘祖傳’幌子來銷贓的,老頭子我見得多了!誰知道你這玩意兒來路干不干凈?五塊大洋,頂天了!不當就趕緊滾蛋,別在這兒耽誤老子做生意!”他故意提高了嗓門,引得鋪子里其他伙計都看了過來。

楊秉仁又氣又急,面紅耳赤,正想不顧一切地爭辯。突然,一個陰陽怪氣、如同夜梟般刺耳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

“喲嗬!這不是咱們尊貴的楊家二少爺嗎?大清早的,不在家伺候老太爺湯藥,跑這‘裕豐’來喝西北風啊?”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緊接著,聲音的主人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夸張地叫起來:“哎喲喂!好家伙!這玉牌!嘖嘖嘖,這成色……這水頭……該不會是老太爺壓箱底、留著傳家的那件寶貝吧?”

楊秉仁渾身劇震,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他猛地回頭,只見孟慶義的心腹狗腿子劉紅強,正抱著胳膊,斜倚在當鋪的門框上,臉上掛著貓捉老鼠般的、幸災樂禍的獰笑。他顯然已經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戲了!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楊秉仁又驚又怕,魂飛魄散,慌忙想把玉牌從柜臺上搶回來藏起。

“我胡說?”劉紅強嗤笑一聲,幾步躥上前,動作飛快地從老掌柜手里一把奪過玉牌,對著門口的光線裝模作樣地嘖嘖稱奇,“好玉!真是塊難得的好玉!楊二少爺,您可真是個大‘孝子’啊!老太爺病得都咳血了,您倒好,把他老人家的命根子都偷摸出來換錢了?嘖嘖嘖,這要是讓您那‘公正嚴明’的大哥知道了……”他故意拉長了調子,眼神如同毒蛇般盯著楊秉仁瞬間慘白的臉。

楊秉仁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四肢冰涼,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大腦一片空白。完了!徹底完了!被劉紅強這個瘟神撞個正著!大哥要是知道了……他簡直不敢想象那后果!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這死寂而難堪的時刻,一個冰冷刺骨、仿佛壓抑著滔天怒火和極度失望的聲音,如同九霄落下的驚雷,在當鋪門口轟然炸響:

“我,已經知道了。”

楊秉仁和劉紅強同時駭然轉頭!

只見楊秉政不知何時已如同鐵塔般矗立在當鋪門口!他臉色鐵青,嘴唇抿成一條冷酷無情的直線,雙眼布滿了駭人的血絲,如同兩團燃燒的地獄之火,死死地釘在楊秉仁身上!那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刀子,帶著穿透靈魂的憤怒和深不見底的失望,要將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千刀萬剮!

他昨夜從縣衙回來,身心俱疲,滿心只想著如何收拾這傾家蕩產后的殘局,如何安撫驚恐的妻子和病入膏肓的老父。卻萬萬沒想到,天剛蒙蒙亮趕回舊城老宅,就聽到伺候老太爺的老媽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二少爺昨夜偷偷溜進老太爺房間,今早老太爺咳血醒來,發現枕邊視若性命的玉匣空了!老太爺氣得當場又嘔出一大口鮮血,指著門口,只反復念叨著“孽障!孽障!”,便又昏死過去!

一股邪火瞬間直沖楊秉政的腦門!他立刻想到了博鹿城的當鋪!尤其是這家最大的“裕豐”!沒想到,剛趕到當鋪門口,就聽到了劉紅強那如同毒針般刺耳的嘲諷,親眼看到了自己親弟弟拿著祖傳玉牌當賣的卑劣丑態!而劉紅強,孟慶義的狗腿子,就站在一旁,如同看猴戲一般!

昨夜在保定所受的屈辱、傾家蕩產的悲憤、對家庭安危的極度擔憂、對老父病情的揪心,還有此刻對弟弟徹底絕望的怒火……所有積壓的情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他昨晚還在為保護這個家、保護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不惜傾盡所有,甚至向權貴搖尾乞憐!可這個弟弟呢?竟然在背后,在他最艱難的時刻,將毒手伸向了病榻上的老父!偷竊維系著老人最后念想的保命之物!

楊秉政一步踏進當鋪,帶著一股凜冽的寒風,無視了劉紅強那幸災樂禍等著看好戲的嘴臉,徑直走到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呆若木雞的楊秉仁面前。他猛地伸出右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抓住了楊秉仁拿著玉牌的那只手腕!

“啊——!”楊秉仁發出一聲殺豬般的痛嚎,感覺自己的腕骨都要被生生捏碎了!他驚恐萬分地看著大哥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渾身如同篩糠般劇烈地抖了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大……大哥……你聽我解釋……我……”楊秉仁語無倫次,涕淚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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