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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情障

黑山的腹地沒有晝夜之分,只有永恒的、被彼岸花妖異紅光浸染的昏暗。柳寒舟盤膝坐在冰冷的黑巖上,離那森森白骨王座不遠不近。他閉著眼,似乎在調(diào)息,靛藍的趕尸人短褂在紅光的映襯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暗紫色。腕上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流血,被一層薄薄的、類似冰晶的物質(zhì)覆蓋著,那是阿蠻隨手拂過時留下的“止血術(shù)”。傷口深處,一種奇異的麻癢感正沿著手臂的經(jīng)脈悄然蔓延,如同細微的根系在血肉中扎根。

尸契已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片空間的脈動,一種沉重、緩慢、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心跳,與他自己的心跳正以一種令人不安的節(jié)奏緩慢地共鳴著。每一次共鳴,都帶來一陣靈魂被無形鎖鏈輕微拉扯的悸動。同生共滅。這四個字不再是虛言,而是沉甸甸地烙印在他的神魂深處。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那片無邊無際的彼岸花海,最終落在王座之上。阿蠻依舊保持著那個慵懶的姿勢,支著下頜,目光投向花海深處無盡的虛無。那張驚心動魄的容顏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永恒燃燒的猩紅火苗,冰冷地映照著這片死寂的世界。她像一座完美的冰雕,美麗,強大,卻也隔絕了所有溫度。

柳寒舟的心底,一絲冰冷的笑意無聲蔓延。冰封的道心?很好。越是堅硬的東西,碎裂時迸發(fā)的光華才越動人心魄。他需要的,不是她的愛,而是她無法掙脫的“同在”。這尸契,這共生,只是第一步。他需要一把鑰匙,一把能撬動她冰封心防、同時又能完美掩飾自己真實目的的鑰匙。

機會,比預想中來得更快。

這片由黑山濁氣與阿蠻力量共同維持的奇異空間并非完全穩(wěn)固。尸契締結(jié)后不久,空間邊緣的黑暗猛地一陣劇烈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伴隨著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嚓”聲,一道不規(guī)則的、邊緣閃爍著不穩(wěn)定幽綠光芒的裂口憑空出現(xiàn)!

裂口內(nèi),并非純粹的黑暗,而是翻滾著更加粘稠、更加污穢的灰黑色霧氣!霧氣中,隱約可見無數(shù)扭曲、掙扎、無聲嘶吼的怨魂輪廓,它們被無形的力量撕扯著,試圖從裂口處噴涌而出!與此同時,一股比之前祭壇上濃郁百倍的、令人窒息的尸腐惡臭,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彼岸花甜膩的香氣,彌漫在整個空間!這惡臭帶著強烈的腐蝕性和精神污染,柳寒舟猝不及防吸了一口,頓時感到頭暈目眩,胃里翻江倒海,靈魂都仿佛要被那污穢侵蝕!

“尸界裂隙!”阿蠻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瞬間打破了空間的死寂。她霍然從白骨王座上站起,猩紅的裙裾無風自動。她并未看向柳寒舟,目光死死鎖定那道正在擴大的裂口,眼底的紅焰劇烈跳動了一下。

只見她素手輕抬,對著裂口方向凌空虛點。指尖縈繞起一縷縷細密的、血紅色的光絲,如同活物般急速射向裂口邊緣。光絲觸及那翻滾的灰黑霧氣,立刻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試圖強行彌合那道縫隙。然而,裂隙中涌出的污穢力量異常強大,血絲不斷被侵蝕、崩斷,彌合的速度極其緩慢。阿蠻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周身散發(fā)出的寒意驟然加劇,整個花海都隨之微微震顫。

就是此刻!

柳寒舟強忍著靈魂被污穢沖擊的不適,猛地站起身。他臉上瞬間布滿了屬于“正直趕尸人”的焦急與決絕,甚至帶著一絲看到蒼生受難的痛楚。他對著王座方向,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嘶啞:“阿蠻姑娘!讓我去!我懂些封禁之法!我?guī)湍愣伦∷ 辈坏劝⑿U回應,他竟已從懷中掏出一把畫滿朱砂符箓的銅錢,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銅錢上!銅錢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金光,他看也不看,用盡全力朝著裂隙最不穩(wěn)定的一角狠狠擲去!

“嗡——!”

銅錢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精準地釘在裂隙邊緣!金光與翻滾的灰黑霧氣激烈碰撞、湮滅,發(fā)出沉悶的爆鳴!雖然未能完全堵住,但那處邊緣的扭曲和擴張勢頭明顯被遏制了一瞬!

柳寒舟的動作沒有半分停頓,仿佛早已計算好一切。擲出銅錢的瞬間,他身形已如離弦之箭,朝著裂隙猛沖而去!他的目標,并非裂隙本身,而是裂隙下方,那片被污穢氣息籠罩的、靠近邊緣的黑色巖石!

就在那里,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著,正被裂隙中溢出的絲絲縷縷灰黑霧氣纏繞、侵蝕!

那是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裙,赤著雙腳,腳踝和小腿上布滿了泥污和細小的劃痕。她非常瘦弱,露出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空洞,無神,沒有焦距,如同蒙著一層厚厚的陰翳。她是個盲女。

此刻,她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和污穢氣息嚇壞了。她無法視物,只能憑借本能感受到那滅頂?shù)乃劳鐾{和靈魂被撕扯的劇痛。她像受驚的小獸般死死蜷縮著,雙臂緊緊抱住自己,瘦弱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瀕死小動物般的嗚咽。那灰黑的霧氣如同貪婪的毒蛇,正試圖鉆入她的七竅,吞噬她微弱的生機。

柳寒舟沖到她面前,動作迅疾如電。他左手五指張開,掌心赫然貼著一張用自身鮮血臨時繪就的驅(qū)邪符,狠狠拍向纏繞少女的灰黑霧氣!符箓爆開一團赤紅的光芒,如同烙鐵燙在腐肉上,“嗤啦”作響,逼退了大部分霧氣。同時,他右手飛快地探入懷中,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小藥瓶,拔掉塞子,將里面淡黃色的粉末不由分說地灑在少女周圍的地面上。粉末散發(fā)出辛辣刺鼻的氣味,形成一道微弱卻有效的屏障,暫時隔絕了污穢的侵蝕。

“別怕!”柳寒舟的聲音刻意放得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堅定,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瑟瑟發(fā)抖的盲女半護在身后,目光警惕地盯著依舊在掙扎的裂隙,“有我在!”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阿蠻的血色光絲終于艱難地將裂隙彌合到只剩一道扭曲的細縫時,她冰冷的目光才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柳寒舟和他身后那個氣息奄奄的盲女身上。

少女的恐懼、無助、絕望,以及那微弱卻頑強掙扎的生命氣息,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阿蠻那亙古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了一圈極其細微、卻又真實存在的漣漪。尤其是柳寒舟那奮不顧身、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守護姿態(tài)……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刺了一下那千年冰層。

阿蠻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柳寒舟身側(cè)。她沒有看柳寒舟,那雙燃燒著紅焰的眸子,落在了蜷縮著的盲女身上。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具瘦弱的軀殼,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陰瞳。”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絕對漠然,多了一絲審視的意味,“天生可視幽冥之氣,通陰陽之橋。難怪能誤入此地。”她微微抬手,指尖一縷極其細微的紅色光絲飄出,輕柔地拂過盲女緊閉的雙眼。少女劇烈的顫抖奇跡般地平息下來,纏繞在她身上最后一絲污穢氣息也被驅(qū)散,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頭一歪,徹底昏厥過去。

柳寒舟立刻脫下自己靛藍色的外衫,動作輕柔地將少女包裹住。他抬起頭,迎向阿蠻審視的目光,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后怕,以及一種純粹的、屬于“善舉”后的坦然:“她叫林鴉。我在山外趕尸時,在亂葬崗附近發(fā)現(xiàn)的。她……無依無靠,又天生眼盲,我就……”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符合他“正直”人設(shè)的沉重,“沒想到會連累她卷入此地。阿蠻姑娘,她……還能活嗎?”

阿蠻的目光在柳寒舟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他染血的左腕,最后落在他小心翼翼護著林鴉的姿態(tài)上。眼底那跳躍的猩紅火苗,似乎有了一剎那極其微弱的凝滯。她沉默了幾息,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濁氣侵魂,生機將絕。留在此地,唯有死路一條。”

柳寒舟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瞬間血色盡失,眼中涌起濃烈的痛苦和自責:“是我……是我害了她……”他抱著林鴉的手臂收緊,指節(jié)泛白,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

“但,”阿蠻話鋒一轉(zhuǎn),冰冷的目光直視柳寒舟,“她體內(nèi)的‘陰瞳’,是維系尸界邊緣一處薄弱節(jié)點的天然‘鎮(zhèn)物’。若以尸契之力為引,將她的‘陰瞳’與你體內(nèi)殘存的生魂之力暫時相連,或可為其強行續(xù)命,亦可借其陰瞳之力,稍穩(wěn)這邊緣空間的動蕩。”

柳寒舟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強烈的、混合著希望與難以置信的光芒:“真的?阿蠻姑娘,只要能救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的急切和毫不猶豫,完美地扮演著一個心懷愧疚、急于彌補的贖罪者。

阿蠻沒有回答,只是再次看向昏迷的林鴉,又看了看柳寒舟左腕上那道被冰晶覆蓋的契約傷口。她眼底深處,那絲因柳寒舟“奮不顧身”和此刻“毫不猶豫”而泛起的漣漪,似乎又擴大了一點點。道心冰封,但這凡人表現(xiàn)出的“善”與“擔當”,如同投入冰原的一點星火,微弱,卻頑固地存在著。

“隨吾來。”她轉(zhuǎn)身,赤足踏在冰冷的黑巖上,朝著白骨王座后方那片更加深邃、彼岸花開得更加濃密如血的區(qū)域走去。

白骨王座后方,花海的中心。

這里的彼岸花更加高大、妖異,花瓣邊緣仿佛燃燒著實質(zhì)的火焰,散發(fā)著令人靈魂悸動的能量。空氣中彌漫的甜膩花香幾乎化為實質(zhì),帶著一種催魂奪魄的魔力。地面不再是冰冷的黑巖,而是一種暗紅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結(jié)晶物質(zhì)。

阿蠻站在中心,赤紅的裙裾與周圍的花海幾乎融為一體。她示意柳寒舟將昏迷的林鴉輕輕放在一塊相對平整的暗紅晶石上。

“引魂渡厄,忘憂續(xù)命。”阿蠻的聲音變得空靈而肅穆,帶著一種古老儀式的韻律。她雙手緩緩抬起,十指纖纖,在虛空中劃出玄奧的軌跡。隨著她的動作,周圍濃密的彼岸花驟然亮起,無數(shù)細如發(fā)絲的血紅色光流從花瓣中飄出,如同億萬條活著的血管,在她指尖匯聚、纏繞。

柳寒舟站在一旁,按照阿蠻的指示,盤膝坐在林鴉身側(cè)。他凝神靜氣,努力調(diào)動體內(nèi)那點微薄的法力,試圖去感應阿蠻所說的“生魂之力”。然而,當阿蠻指尖匯聚的龐大花妖之力開始引動尸契印記時,一股遠比想象中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力量,如同沉睡的遠古兇獸,猛地從他左腕的傷口處蘇醒!

“呃啊——!”

柳寒舟猝不及防,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吼!那不是肉體的疼痛,而是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撕裂感!仿佛有無數(shù)冰冷的、帶著倒刺的根須,正順著契約的烙印,蠻橫地刺入他的魂魄!契約的烙印發(fā)出幽暗的紅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沿著他的手臂急速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經(jīng)脈如同被凍僵、被撕裂,又仿佛被強行塞入了不屬于他的、冰冷沉重的異物!

他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內(nèi)衫。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眼前陣陣發(fā)黑,耳邊是契約之力在他體內(nèi)肆虐的轟鳴。他幾乎無法維持坐姿,全靠一股瘋狂的意志力在支撐——這痛苦,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是通往“共生”的必經(jīng)之路!

“穩(wěn)住心神!”阿蠻冰冷的聲音如同驚雷在他混亂的意識中炸響。她指尖凝聚的血紅光流驟然分出一股,如同靈蛇般纏繞上柳寒舟劇烈顫抖的左臂!一股更加精純、更加霸道的力量順著光流強行灌入!這力量冰冷刺骨,帶著彼岸花特有的死亡與寂滅氣息,卻又蘊含著一種奇異的生機,如同寒冬中破冰而出的毒草。

兩股力量在柳寒舟體內(nèi)轟然碰撞!

一股是源自黑山的、污穢、沉重、帶著無盡怨恨與死亡渴求的濁氣契約之力(尸契)。

一股是來自阿蠻的、精純、冰冷、帶著寂滅與新生意蘊的彼岸花妖之力(花脈)。

碰撞的中心,正是柳寒舟的心脈所在!

“噗!”柳寒舟再也忍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那血并非鮮紅,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暗金色!血滴落在暗紅色的晶石地面上,發(fā)出“滋滋”的腐蝕聲。

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靈魂仿佛被投入了冰與火的煉獄,被反復撕扯、凍結(jié)、灼燒!他眼前一片血紅,意識在崩潰的邊緣瘋狂掙扎。就在這瀕臨極限的痛苦深淵中,他強行集中最后一絲清明,引動了深埋在魂魄最深處、源自前世七次背叛與獻祭所積累的、扭曲到極致的妒恨!

這股陰暗、粘稠、如同毒液般的情緒,被他小心翼翼地、精準地剝離出來一絲,并非抵抗,而是偽裝成在劇痛沖擊下心神失守的“真情流露”!這縷扭曲的妒恨,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阿蠻強行灌入他心脈的彼岸花妖之力中!

阿蠻的眉頭猛地一蹙!她灌注力量的動作有了一瞬間極其細微的凝滯。就在她力量接觸柳寒舟心脈的剎那,她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極其隱晦、卻又無比熟悉的陰暗氣息——那氣息,像極了當年七次祭壇上,那些女子臨死前看向柳寒舟(前世)的……怨恨!更深處,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屬于柳寒舟自身靈魂的、扭曲的嫉妒?

這感知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柳寒舟體內(nèi)的兩股力量在她的強勢介入下,終于達到了一個脆弱的平衡點。那冰冷的彼岸花妖之力如同堅韌的藤蔓,強行纏繞、包裹住狂躁的黑山契約之力,將其束縛、壓制。同時,花妖之力中蘊含的那一絲奇異生機,開始緩慢地滲透柳寒舟受損的心脈和經(jīng)脈。

柳寒舟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冰冷中帶著一絲微弱生機的麻木感。他大口喘息著,渾身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臉色蒼白如紙,眼神渙散,仿佛剛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他虛弱地看向阿蠻,嘴唇翕動,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成……成功了?”

阿蠻收回了纏繞在他手臂上的血色光流。她看著柳寒舟狼狽不堪、虛弱至極的模樣,又看了一眼旁邊晶石上,呼吸雖然微弱卻已變得平穩(wěn)、臉上死氣消散大半的林鴉。少女體內(nèi),一絲源自彼岸花的生機正通過柳寒舟體內(nèi)的平衡點,緩緩流入,滋養(yǎng)著她枯竭的魂魄。

“共生已成。”阿蠻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冰冷空洞,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凝滯從未發(fā)生。但她的目光,卻在柳寒汗?jié)竦念~頭和蒼白的臉上多停留了一瞬。那道心深處,因柳寒舟“奮不顧身”和“舍己救人”而泛起的一絲漣漪,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微小的、名為“疑慮”的石子,悄然擴散開一絲幾不可查的裂紋。

她轉(zhuǎn)身,赤足踏過暗紅的晶石,走向花海深處,只留下一句毫無溫度的話語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

“看好她。她的命,如今與你相連。”

柳寒舟看著阿蠻消失在濃密花叢后的背影,劇烈喘息慢慢平復。他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看著腕上那道被暗紅色詭異紋路覆蓋的傷口。那紋路如同活物,微微搏動著,冰冷而沉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不屬于他的、強大而陰冷的能量,正通過這紋路,與自己的心脈、乃至整個魂魄,緊密地纏繞在一起。

同生共滅。真正的共生。

他嘴角,在無人看見的陰影里,極其緩慢地、扭曲地向上勾起。那笑容里,沒有半分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終于得償所愿的瘋狂滿足。

成了。

他低頭,看向昏迷中眉頭微蹙的林鴉。少女蒼白的臉上似乎恢復了一絲生氣,但她那空洞的、蒙著陰翳的盲眼,卻讓柳寒舟的目光變得幽深而冰冷。

棋子,落下了。名為“情障”的帷幕,正緩緩拉開。

面具低語

林鴉在冰冷的暗紅晶石上昏睡了不知多久。當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時,眼前依舊是永恒的、令人心悸的昏暗紅光。她看不見,但能感覺到身下堅硬的觸感,空氣中濃郁到令人作嘔的甜香,以及……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被窺視、被束縛的冰冷感。

“你醒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林鴉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轉(zhuǎn)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柳寒舟坐在離她不遠處的一塊黑巖上,手里拿著一片巨大的、顏色深紅的彼岸花瓣。他正用小刀小心地削去花瓣邊緣,露出里面一絲絲晶瑩剔透、如同血髓般的纖維。他的動作專注而細致,側(cè)臉在紅光的映照下顯得輪廓分明,帶著一種令人安定的沉穩(wěn)氣質(zhì)。

“感覺怎么樣?心口還悶嗎?”柳寒舟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林鴉,聲音溫和,帶著關(guān)切。

林鴉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只能虛弱地搖了搖頭。

“別怕,暫時安全了。”柳寒舟將處理好的彼岸花纖維小心地收進一個玉盒,起身走到林鴉身邊,蹲下。他拿起旁邊一個用巨大花葉卷成的簡陋容器,里面盛著少許清澈的露水——這是他在花海邊緣凝結(jié)的、唯一能飲用的東西。“喝點水。”

他將葉卷湊到林鴉唇邊。林鴉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小口啜飲起來。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

“是……是您救了我嗎?”林鴉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濃重的驚悸和不確定。

柳寒舟沉默了一下,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充滿了自責和一種沉重的悲傷:“是我連累了你,林鴉。若非我……你也不會被卷入這絕地。那怪物……太可怕了。”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那恐怖的場景,語氣變得更加低沉,“我拼盡全力,才僥幸……才僥幸護住了你一絲生機。是那位……阿蠻姑娘,用她的力量救了你。”

“阿蠻……姑娘?”林鴉茫然地重復著這個名字。

“她是這里的主人。”柳寒舟的聲音帶著一種復雜的敬畏,“很強大,也很……冷漠。但若非她出手,我們恐怕都……”他沒有說下去,只是又深深嘆了口氣,那嘆息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對未來的迷茫。

“謝謝您……”林鴉摸索著,伸出瘦弱冰涼的手,輕輕抓住了柳寒舟的衣袖一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空洞的眼眸里蓄滿了淚水,“我……我好怕……這里好黑……好冷……”

柳寒舟任由她抓著衣袖,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動作帶著一種克制的安撫。“別怕,我在。”他的聲音溫和而堅定,仿佛能驅(qū)散一切黑暗和恐懼,“雖然處境艱難,但至少我們還活著。我會想辦法……想辦法帶你離開這里的。”他頓了頓,聲音里透出一絲刻意的苦澀和無奈,“只是……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在這之前,你得堅強些,好嗎?”

林鴉感受著衣袖上傳來的微弱暖意和那沉穩(wěn)的聲音,恐懼似乎真的被驅(qū)散了一些。她用力地點了點頭,抓緊衣袖的手指更用力了些,仿佛那是她在無邊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和依靠。淚水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面頰。

“嗯……我……我會的。謝謝您……柳大哥。”她哽咽著,將臉埋在了粗糙的衣袖布料上。

柳寒舟感受著衣袖上傳來的微弱顫抖和濕意,目光低垂,落在少女那無助而依賴的姿態(tài)上。他臉上的溫和與關(guān)切沒有絲毫變化,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毫無波瀾的深潭。

情障的種子,已在恐懼的土壤和依賴的澆灌下,悄然埋下。

就在這時,一股陰冷的氣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帶著枯枝敗葉腐朽的味道。

柳寒舟和林鴉同時警覺地抬起頭(林鴉是茫然地轉(zhuǎn)向氣息來源的方向)。

在離他們不遠的一株異常高大、花瓣邊緣燃燒著幽綠火焰的彼岸花旁,濁氣無聲地匯聚。枯葉與藤蔓編織的斗篷,覆蓋著青苔和樹瘤的木質(zhì)面具,兩點猩紅的光點在面具眼孔后亮起——山鬼,悄然現(xiàn)身。

它沒有看柳寒舟,也沒有看林鴉。它那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林鴉抓著柳寒舟衣袖的手,又緩緩抬起,指向柳寒舟的臉。一種冰冷、滑膩、帶著無盡惡意的意念,如同毒蛇吐信,直接鉆入阿蠻的意識深處——她剛剛處理完一處空間波動,正站在不遠處一片稍高的黑巖上,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這邊。

【看啊……阿蠻……】

【你的“錨”……多么“正直”……多么“善良”……】

【他護著那盲女的樣子……像不像……當年的你?】

【只是……當年的你……抓著的……是誰的衣袖?】

山鬼的意念帶著強烈的蠱惑和尖銳的暗示。它那覆蓋著樹瘤的面具似乎咧開了一個無聲的、充滿惡毒嘲諷的笑容。隨即,它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跡,悄無聲息地散開,融入周圍翻滾的濁氣之中,只留下那股陰冷的氣息和那句如同毒刺般的話語,在阿蠻的意識里回蕩。

阿蠻站在黑巖之上,赤紅的裙裾在昏暗中靜止不動。她看著下方,柳寒舟正溫和地低聲安撫著哭泣的林鴉,動作小心翼翼,充滿了保護欲。

像不像……當年的你?

當年的你……抓著的……是誰的衣袖?

山鬼那滑膩惡毒的低語,如同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入阿蠻道心深處那道剛剛因疑慮而擴大的細微裂紋。她眼底深處那永恒燃燒的猩紅火苗,驟然跳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冰冷。

但這一次,那冰冷之中,似乎多了一層更加幽邃的、難以捉摸的陰影。她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身影消失在濃密的彼岸花叢后。花海搖曳,紅光如血,映照著她離去的背影,寂寥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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