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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玉門烽燧起,鐵騎踏冰河

“軍器監少監”的紫檀腰牌尚未焐熱,北疆的朔風已裹挾著血腥與黃沙,狠狠抽打在臉上。洛陽城的繁華與宮闕的陰影被迅速拋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荒涼、越來越肅殺的北地風光。

趙知樂騎在一匹略顯瘦弱的青驄馬上,身上裹著阿蠻縫制的牛皮軟甲,外面罩著半舊的棉袍。軟甲貼身,帶著皮革特有的韌性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阿蠻指尖的溫度,在這刺骨的寒風中,竟成了唯一能汲取暖意的所在。他身后,是蜿蜒如龍的征西大軍。旌旗獵獵,甲胄鏗鏘,馬蹄踏碎凍土,揚起漫天黃塵。隊伍中夾雜著裝載“震天雷”原料、旋風砲部件以及各種工具的輜重車輛,由太平公主府撥調的親衛嚴密看守。

征西大總管王孝杰,一身明光鎧,端坐于高頭大馬之上,身形魁梧如鐵塔,面容剛毅如刀削斧劈,頜下短髯根根如戟。他目光如鷹隼,掃視著行進中的隊伍,不怒自威。這位以悍勇聞名的老將,對趙知樂這個“空降”的軍器監少監,態度不冷不熱。只在他獻上改良的“旋風砲”圖紙時,眼中才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但更多時候,他視趙知樂為太平公主塞進來的“眼線”或“累贅”,只吩咐左右“護其周全,莫誤軍機”。

越往西北,景象越是凄惶。官道兩旁,村莊凋敝,十室九空。偶爾可見殘破的土坯房在寒風中瑟縮,門窗洞開,如同骷髏的眼窩。凍斃的牲畜尸骸被野狗啃食得只剩骨架,散落在覆著薄霜的枯草間。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路旁溝壑中,不時可見蜷縮僵硬的流民尸體!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在逃難的路上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被無情的嚴寒永遠定格在絕望的姿態上。野狗和禿鷲在尸骸間徘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咽和嘶鳴。

趙知樂勒住馬韁,看著一具被薄雪半掩的婦孺尸體。婦人至死都緊緊抱著懷中早已凍僵的幼童,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為孩子抵擋嚴寒。那凝固的姿態,如同最悲愴的雕塑,無聲地控訴著戰爭的殘酷和邊民的苦難。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比北風更刺骨。他想起袁恕己那憂憤的吶喊:“民力將竭!”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便是那八個字最血淋淋的注腳!

“加快行軍!日落前抵達玉門關!”王孝杰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抽散了隊伍中彌漫的悲憫和壓抑。鐵蹄再次踏碎凍土,將路旁的慘景甩在身后,只留下更深的死寂。

玉門關。

當那座在無數詩詞歌賦中被吟詠的雄關,終于出現在地平線上時,趙知樂的心沉到了谷底。

夕陽如血,將殘破的關城染成一片凄厲的暗紅。昔日“春風不度”的巍峨城墻,此刻布滿了刀劈斧鑿、煙熏火燎的痕跡!巨大的豁口如同巨獸猙獰的傷口,裸露著斷裂的夯土和朽木。坍塌的烽燧只剩下半截焦黑的石基,在寒風中嗚咽。關城內外,一片狼藉!折斷的箭矢、銹蝕的刀槍碎片、燒焦的木頭、破碎的瓦罐……混雜在厚厚的灰燼和尚未融化的骯臟積雪中,散發著濃烈的焦糊和血腥氣息。

更令人窒息的是,殘垣斷壁間,隨處可見倒斃的尸骸!有穿著唐軍殘破皮甲的士卒,更多的是來不及逃走的邊民!他們或被利刃洞穿,或被箭矢釘在墻上,更多的則是蜷縮在角落,在饑寒交迫中凍僵!尸體大多已僵硬發黑,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霜,如同大地生長出的、絕望的黑色苔蘚。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尸堆間刨食,發出貪婪而低沉的嗚咽,看到大隊人馬靠近,才夾著尾巴逃竄開去,幽綠的眼睛在暮色中閃爍著瘆人的光芒。

寒風卷起地上的灰燼和雪沫,抽打在臉上,帶著尸體腐敗的惡臭和鐵銹般的血腥味。趙知樂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關,才沒當場嘔吐出來。這就是邊關!這就是戰場!沒有詩意的蒼涼,只有赤裸裸的死亡和毀滅!

王孝杰面沉如水,勒馬立于關前,看著這片人間地獄,眼中燃燒著壓抑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刀鋒直指關外蒼茫的戈壁,聲音如同金鐵摩擦,帶著滔天的殺意:

“血債!必要血償!傳令!扎營!救治傷員!清點損失!明日祭旗,兵發賀蘭山!”

大軍在關內一片相對完整的廢墟中扎下營盤。篝火點燃,驅散了些許寒意,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死亡氣息和士卒們臉上的疲憊與悲愴。

趙知樂被安置在一處半塌的土屋里。他顧不上休息,立刻帶著阿木阿石和幾名工部匠人,在親衛的護衛下,巡視傷兵營。

所謂的傷兵營,不過是幾頂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破舊帳篷和幾間四面漏風的土屋。里面擠滿了呻吟哀嚎的傷兵。刺鼻的血腥味、膿液的惡臭、傷口腐爛的甜膩氣息混合著汗臭和屎尿味,幾乎令人窒息。傷兵們大多缺醫少藥,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凍得發紫發黑,不少已經潰爛流膿,露出森森白骨!呻吟聲、咳嗽聲、痛苦的哀嚎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人間煉獄的悲鳴。

更致命的是寒冷!營中炭火奇缺,僅有的幾盆炭火根本無法驅散刺骨的寒意。傷兵們裹著單薄的、沾滿血污的棉被或破氈,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瑟發抖,嘴唇凍得烏紫。許多傷員的凍傷比刀箭傷更致命!

“趙少監!您想想辦法吧!”負責傷兵營的醫官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軍醫,臉上刻滿了愁苦的皺紋,他拉著趙知樂的衣袖,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再這樣下去…沒死在突厥人刀下…也要活活凍死、爛死在這里啊!”

趙知樂看著眼前這慘絕人寰的景象,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龜茲輔兵營的慘狀再次浮現在眼前!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取暖!消毒!必須立刻解決這兩個問題!

他目光掃過營中角落堆放的、用來引火的硝石(部分隨軍攜帶用于“震天雷”),又看了看那些簡陋的土墻和地面。

“阿木!帶人去找硝石!有多少搬多少!”

“阿石!帶人去找陶土!找會燒陶的匠人!立刻趕制陶管!要長!要粗!”

“其他人!跟我來!拆墻!壘灶!”

趙知樂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親自指揮,選定一處背風、相對完整的土屋作為改造點。他讓匠人將土屋一側的墻壁內側挖空,形成一道中空的夾層。又指揮士兵在屋外挖出一條淺溝,直通屋內。

“把硝石溶水!倒進溝里!”

“陶管!陶管接上!埋進夾層!出口通到屋外!”

硝石溶于水,瞬間吸收大量熱量!淺溝里的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冰!一股刺骨的寒氣順著陶管涌入墻壁夾層!屋內的溫度驟降!

“不夠!還不夠!”趙知樂吼道,“火!在外面生火!大火!燒熱石頭!丟進溝里!”

士兵們立刻在屋外淺溝旁架起柴堆,點燃熊熊大火!燒得滾燙的石頭被投入溝中冰水里,發出嗤嗤的巨響,白霧蒸騰!冰水受熱融化,硝石再次溶解吸熱!冷熱交替間,夾層內的陶管溫度被強行提升!一股微弱卻持續的熱流,開始通過陶管壁,緩緩滲透進冰冷的土屋!

與此同時,趙知樂又命人在屋內另一側,用土坯和石塊快速壘砌起一道簡易的火墻!火墻內部留有煙道,外部開有添柴口。

“燒!往里面添柴!濕柴也加!要煙!”趙知樂命令道。

濃煙順著火墻內部的煙道盤旋上升,熱量被厚重的土坯吸收,再緩緩釋放出來。雖然煙味嗆人,但一股實實在在的暖意,開始從火墻表面彌漫開來!

“地火龍”取暖系統!簡易版!

硝石吸熱制冷的夾層(用于降溫防潰爛)+火墻(提供主要熱源)+陶管導熱(輔助升溫)!

三管齊下!

當第一股帶著煙熏火燎氣息的暖流在冰冷的傷兵營土屋內彌漫開來時,那些蜷縮在角落、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傷兵們,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草,貪婪地呼吸著這帶著煙火氣的暖意!他們麻木的眼神中,漸漸燃起一絲微弱的光亮!

“暖…暖和了…”

“活…活過來了…”

“神仙…神仙顯靈了…”

低低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和哽咽的喃喃聲,在傷兵中響起。幾個凍傷嚴重的士卒,將潰爛流膿的雙腳小心翼翼靠近溫暖的火墻,感受著那久違的熱度,渾濁的淚水無聲滑落。

“活命灶…這是活命灶啊!”老軍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趙知樂連連磕頭,老淚縱橫!

趙知樂長長舒了一口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著那些因一絲暖意而重燃生機的傷兵,心中卻沒有半分輕松。這只是權宜之計!取暖和消毒問題依然嚴峻!

他走出土屋,寒風撲面而來。他需要更高效、更便攜的引火工具!他想起了工坊里常用的火折子,但普通火折子在北地酷寒和狂風中極易熄滅。

“阿木!去找硫磺!越多越好!”

“再找些白…白磷?不!找…找些能自燃的礦石粉末!要小心!劇毒!”

趙知樂腦中飛快閃過化學知識。白磷易燃且劇毒,不易控制。硫磺粉易燃,但引燃需要較高溫度。他需要一種在低溫下也能摩擦引燃的混合物!

他回到自己的臨時工棚(另一間半塌的土屋),立刻開始試驗。他將硫磺粉研磨得更細,混合上干燥的松脂粉末(易燃物)和少量硝石粉(助燃)。裝入特制的細長竹筒,筒口用浸過硝石的軟木塞封住。使用時,拔開塞子,用力甩動,讓混合物劇烈摩擦…

嗤——!

一道微弱的火星在竹筒口一閃而逝,瞬間熄滅。

不行!溫度不夠!

趙知樂眉頭緊鎖。他猛地想起阿蠻那日用來引火的燧石!燧石?火鐮?撞擊生火!

他立刻找來一小塊堅硬的燧石和一塊邊緣鋒利的薄鐵片(火鐮)。將硫磺松脂硝石混合物壓實在竹筒底部,留出空間。使用時,用力甩動竹筒,讓內部的燧石與火鐮猛烈撞擊!

嗤啦——!

一道明亮的火花在竹筒內迸發!瞬間引燃了筒口的混合物!一團橘黃色的火焰猛地竄出!在寒風中頑強地燃燒著!雖然只有短短幾息,卻足以點燃干草或燈油!

成了!簡易版“火龍筒”!耐寒、抗風、引燃迅速!

“快!照這個法子!趕制一批!分發到各營!尤其是夜間值哨和斥候!”趙知樂將樣品交給阿木,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興奮。

夜色如墨,朔風怒號。

營地里篝火搖曳,映照著巡邏士卒凍得通紅的臉龐和甲胄上凝結的白霜。趙知樂裹緊棉袍,在親衛的陪同下巡視營地。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臉頰,即使穿著阿蠻縫制的皮甲,依舊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他走到傷兵營附近,遠遠便看到一處帳篷外,一個瘦小的身影正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地給一名靠在帳篷口的傷兵喂藥。是紫蘇(趙知樂救的流民)。她穿著單薄的舊棉襖,凍得嘴唇發紫,端著藥碗的手微微顫抖,手背上幾處凍瘡又紅又腫,甚至有些潰爛。

那名傷兵是個斷了腿的老卒,喝藥時嗆咳起來,藥汁灑了紫蘇一手。她顧不上燙,連忙用袖子去擦,動作牽扯到凍瘡,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眉頭緊蹙。

趙知樂快步走過去。

“我來。”他接過紫蘇手中的藥碗,示意親衛扶住老卒。他動作熟練地喂完藥,又檢查了一下老卒的傷腿,裹緊了蓋在他身上的破氈。

紫蘇局促地站在一旁,雙手下意識地藏到身后,低著頭:“…趙少監…”

趙知樂沒說話,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小瓷瓶,里面是高度提純的酒精(金創玉露的原料)。他拉過紫蘇藏到身后的手。

那雙手冰冷刺骨,手背上幾處凍瘡紅腫潰爛,邊緣發白,看著就疼。趙知樂心頭一緊,用干凈的布巾蘸了酒精,動作盡量輕柔地擦拭她手背上的凍瘡。

“嘶——”酒精的強烈刺激讓紫蘇猛地縮了一下手,疼得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沒叫出聲。

“忍著點,消毒。”趙知樂聲音低沉,手上動作不停。冰冷的酒精混合著劇烈的刺痛,讓紫蘇的身體微微顫抖。

“疼…疼嗎?”趙知樂看著她強忍淚水的樣子,心中不忍。

紫蘇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趙知樂在篝火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的臉龐,感受著他指尖傳遞來的、笨拙卻真切的關心。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努力裝作輕松:

“疼…但比凍死強。”

比凍死強。

輕飄飄的五個字,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趙知樂心上!他想起路旁凍斃的流民,想起傷兵營里那些在絕望中掙扎的生命,想起這無情的風雪和殘酷的戰爭!

他默默地為她擦完藥,又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半舊的貂裘披風(太平公主賞賜),不由分說地裹在紫蘇單薄的身上。

“穿著!”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隨即轉身走向下一個需要查看的帳篷。

紫蘇愣在原地,身上突如其來的暖意和那件還帶著趙知樂體溫的貂裘,讓她瞬間僵住。寒風依舊呼嘯,吹動貂裘柔軟的皮毛,拂過她凍得麻木的臉頰。那溫暖如同潮水般包裹著她,驅散了刺骨的寒意,也沖垮了她強撐的堅強。她看著趙知樂在風雪中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眶一熱,滾燙的淚水終于無聲滑落,滴在溫暖的貂裘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剛剛被仔細處理過、依舊隱隱作痛的手背,又緊了緊身上寬大的貂裘,將臉深深埋進那帶著淡淡硝煙和熟悉氣息的溫暖絨毛里。風雪依舊,前路未卜,但這一刻,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暖意,悄悄點燃,在無邊的寒夜里,頑強地搖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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