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千帆競洛水,鴻鵠辭寒塘
- 大唐最強男人之財貌雙全
- 文學流派
- 5303字
- 2025-07-15 14:53:08
兵部三千瓶“金創玉露”的訂單,如同注入枯井的甘泉,讓玉蓮工坊這片焦黑的廢墟重新煥發出一種近乎悲壯的生機。匠人們臉上麻木的絕望被一種近乎虔誠的狂熱取代,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蒸餾器低沉的嗡鳴、還有草藥研磨的沙沙聲,日夜不息地回蕩在斷壁殘垣之間。財富再次匯聚,卻不再是脂粉堆砌的浮華,而是帶著硝煙與血腥氣的、沉甸甸的“救命錢”。
趙知樂腰間的紫金魚袋換成了更沉甸甸的物事——一枚半個巴掌大小、邊緣打磨光滑、觸手溫潤的紫檀木腰牌。牌面陽刻著“尚宮局行走”四個古樸篆字,下方是代表內廷的鳳鳥暗紋。這枚腰牌,是太平公主府內侍親自送來的,連同女皇武則天一句輕描淡寫卻重逾千鈞的口諭:“玉蓮傷藥,既利軍伍,亦合宮用。特許其貢品直入尚宮局,免去外庫周轉之冗。趙知樂,可憑此牌,遞送入宮?!?
尚宮局行走!禁宮行走權!
這意味著他趙知樂,數月前還在柴房里與鼠蟻爭食的“清客”,如今竟有了踏足帝國最核心禁地的資格!雖只是遞送貢品的“行走”,但這枚腰牌蘊含的恩寵與便利,足以讓無數朝臣眼紅心跳。
趙知樂摩挲著腰牌光滑的棱角,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沒有狂喜,只有一種冰冷的清醒。這恩寵是太平公主為他爭來的盾牌,更是懸在頭頂的利劍。它代表著女皇對“金創玉露”價值的認可,也意味著他更深地卷入了宮廷的漩渦。每一次踏入那道朱紅宮門,都可能是一次生死的考驗。
第一次憑牌入宮遞送新制的“雪魄凝香”和一批特供女官的“玉容膏”時,正值大朝會散朝。趙知樂在引路宦官的帶領下,沿著宮墻內側一條相對僻靜的夾道前往尚宮局。夾道高墻聳立,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只余下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空洞的回響。
行至一處拐角,前方豁然開朗,竟是一處栽滿名品牡丹的御苑。時值深秋,牡丹早已凋零,只余下枯枝在寒風中瑟縮。然而,苑中此刻卻聚集著不少人。一群身著朱紫官袍的朝臣正魚貫而出,或低聲交談,或面色凝重??諝庵袕浡还蓧阂值摹⒘钊瞬话驳臍庀?。
趙知樂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垂首避讓。就在他目光掃過花苑中央時,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苑中那片枯敗的牡丹花圃旁,幾個身著玄黑勁裝、面無表情的推事院緹騎,正死死按著一個穿著青色七品官服、披頭散發、口中被塞了麻核的中年官員!那官員目眥欲裂,臉上布滿淤青,官袍被撕扯得破爛不堪,卻仍在拼命掙扎,喉嚨里發出嗚嗚的悲鳴!
而在花圃旁的石階上,來俊臣正負手而立,那張陰鷙的臉上帶著一絲殘忍的、如同貓戲老鼠般的笑意。他身邊,站著幾個同樣身著緋袍、卻噤若寒蟬、眼神躲閃的官員。
“張御史,”來俊臣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戲謔,“本官聽聞你前日于朝堂之上,慷慨陳詞,言漕運之弊,民生之苦?好一副忠肝義膽!可惜啊……”他頓了頓,目光如同毒蛇般掃過那掙扎的官員,“你家中那幾箱來路不明的蜀錦,還有你小妾房里搜出的前朝禁書…嘖嘖嘖,這‘忠肝義膽’,怕不是用民脂民膏和悖逆之心養出來的吧?”
“唔…唔唔!”那姓張的御史掙扎得更厲害了,眼中噴薄著滔天的怒火和冤屈!
“污蔑上官,心懷怨望,私藏禁物,貪墨瀆職!”來俊臣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錐砸落,“數罪并罰!按律——杖八十!”
“行刑!”他猛地一揮手!
兩名如狼似虎的緹騎立刻將那御史死死按倒在地!另一名緹騎高高舉起一根碗口粗細、浸過桐油的黑漆水火棍!
“嗚——!”
沉重的悶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恐怖聲音,狠狠砸落!第一棍!
那御史的身體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的魚,猛地彈起,又重重落下!鮮血瞬間從他口中、鼻中、甚至耳中狂噴而出!濺在身旁枯敗的牡丹枝干上,如同點點凄厲的寒梅!
“嗚——!”
第二棍!第三棍!
沉悶的擊打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旁觀者的心上!鮮血在青石板上肆意蔓延,染紅了枯黃的落葉,也染紅了那御史身下冰冷的泥土。他最初的掙扎和嗚咽很快變成了無意識的抽搐,最終徹底癱軟下去,只有身體在棍棒落下時本能地微微彈動。
空氣中彌漫開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和枯枝敗葉的腐朽氣息,令人作嘔。圍觀的官員們臉色煞白,有人別過頭去,有人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無一人敢出聲。只有棍棒擊打肉體的悶響,在死寂的御苑中單調而恐怖地回蕩。
趙知樂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關,強迫自己看著!看著那血肉橫飛!看著那生命在暴虐的棍棒下如同螻蟻般被碾碎!看著那象征清流的青色官袍被污血徹底浸透!看著那濺在枯枝上的點點猩紅,如同地獄之花,在深秋的寒風中無聲綻放!
這不是戰場!這是帝國的核心!是牡丹凋零的御苑!是冠冕堂皇的“律法”之下,赤裸裸的權力虐殺!來俊臣那張帶著殘忍笑意的臉,在趙知樂眼中不斷放大,扭曲,如同來自九幽的惡鬼!
杖刑結束。那御史早已不成人形,如同一灘爛泥般癱在血泊中,氣息奄奄。兩名緹騎如同拖死狗般將他拖走,在青石板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刺目的血痕。
來俊臣撣了撣并不存在的灰塵,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群臣,最后似有似無地瞥了一眼站在夾道陰影里、臉色慘白的趙知樂,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冰冷的弧度,帶著隨從揚長而去。
人群如同潮水般迅速散去,只留下滿地狼藉和那揮之不去的濃烈血腥。趙知樂僵立在原地,手腳冰涼。引路的宦官低聲催促:“趙司制,該走了?!?
他機械地邁動腳步,走過那片被鮮血浸透的牡丹花圃。枯枝上未干的血珠在寒風中微微顫動,如同垂死的淚滴。那刺鼻的血腥味如同實質的針,狠狠扎進他的鼻腔,刺入他的腦海。他猛地捂住嘴,強壓下喉頭翻涌的惡心,額角的舊疤在慘白的臉上顯得格外猙獰。
權力…這便是權力的真面目!煌煌宮闕之下,是白骨鋪就的階梯,是鮮血澆灌的權柄!他腰間的禁宮行走牌,此刻仿佛烙鐵般滾燙!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追逐的、依附的、試圖利用的,是何等兇險而血腥的深淵!
回到工坊,那片廢墟上的喧囂也無法驅散縈繞心頭的血腥陰霾。趙知樂將自己關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里,一遍遍用冷水沖洗著臉,試圖洗去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惡心感。但眼前揮之不去的,依舊是那飛濺的鮮血和枯枝上刺目的猩紅。
就在這時,草棚外傳來一陣壓抑的、帶著哭腔的爭執聲。
“…哥!你不能去!遼東…那是送死??!”
“阿蠻…別說了…軍帖都下了…不去就是逃兵…要殺頭的…”
“我去求東家!東家一定有辦法!他認識那么多貴人!”
是阿蠻和她兄長的聲音!
趙知樂心頭一凜,推門而出。
只見工坊空地上,阿蠻正死死拽著一個身材高大、卻面黃肌瘦、穿著破爛短褐的青年漢子。那漢子眉眼與阿蠻有幾分相似,此刻卻滿臉愁苦和無奈,正是阿蠻的兄長,名叫石柱。他腳邊放著一個破舊的包袱。幾個匠人圍在一旁,唉聲嘆氣。
“東家!”阿蠻看到趙知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求東家救救我哥!官府…官府發了軍帖…要征他去遼東戍邊!我爹早沒了…娘也病著…哥要是去了…我們家…我們家就完了啊!遼東…那是十死無生?。 彼薜盟盒牧逊危~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石柱也紅了眼眶,想去拉妹妹,卻又不敢,只是對著趙知樂深深作揖,聲音沙?。骸皷|家…阿蠻不懂事…您別怪她…軍令如山…小的…小的認命了…”
遼東戍邊!
趙知樂的心猛地一沉!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高句麗故地,苦寒邊陲,戰事頻仍,加上酷吏盤剝,戍卒十去九難還!石柱這樣的壯丁被征去,無異于送死!
他看著跪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的阿蠻,看著她額頭上因磕頭而滲出的血絲,再想起那夜她在推事院石獅旁凍僵的身影和那把沾滿泥土的止血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怒火猛地沖上心頭!
這該死的世道!這吃人的律法!剛在宮里目睹了杖斃諫臣的血腥,轉眼又見這生離死別的慘??!他趙知樂,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被這漩渦吞噬?!
“起來!”趙知樂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他上前一步,用力將阿蠻從地上拽起。阿蠻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眼中充滿了絕望中迸發出的最后一絲希冀。
趙知樂的目光轉向石柱,沉聲道:“軍帖給我看看?!?
石柱顫抖著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蓋著鮮紅官印的麻紙。趙知樂掃了一眼,果然是征發戍邊的正式文書。
“需要多少錢?”趙知樂直接問道。他知道,在這個時代,軍役并非完全不可免除,但需要繳納巨額的“代役錢”或“贖身錢”,且需打通關節。
石柱愣了一下,囁嚅道:“…官…官府說…要…要二十貫…還得…還得找里正和兵曹打點…”
二十貫!對于石柱這樣的貧苦人家,無異于天文數字!
趙知樂沒有絲毫猶豫,轉身走進草棚。片刻后,他拿著一個沉甸甸的粗布錢袋走了出來,直接塞到石柱手里。
入手一沉!石柱下意識地打開袋口,里面赫然是黃澄澄、碼放整齊的十兩一錠的金元寶!足有五個!五十兩黃金!折合銅錢何止百貫!
“拿著!”趙知樂的聲音斬釘截鐵,“五十兩黃金!二十貫贖身!剩下的,打點關節!安頓家里!治好你娘的病!剩下的,留著做點小營生!從今往后,你石柱,不再是戍卒!是自由身!”
石柱捧著那袋沉甸甸的金子,如同捧著一座山!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趙知樂,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震驚和狂喜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猛地跪倒在地,對著趙知樂砰砰砰磕起響頭,涕淚橫流:“謝…謝東家大恩!謝東家救命之恩!石柱…石柱這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東家!”
阿蠻也驚呆了!她看著哥哥手中那袋耀眼的金子,再看看趙知樂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臉龐,巨大的沖擊讓她一時失語。隨即,一股比獲救更洶涌、更復雜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她猛地撲上前,不是跪謝,而是伸出顫抖的雙手,緊緊抓住了趙知樂的手臂!仿佛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浮木!滾燙的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涌而出,順著她蒼白的面頰滑落,滴在趙知樂沾著灰燼的衣袖上,也滴在冰冷的地面。
“東家…”她的聲音哽咽得不成調子,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混合著狂喜、感激、卑微和無法言喻的酸楚,“君…君如天上月…照我…照我寒窯霜…”
天上月…寒窯霜…
這六個字,如同最質樸卻又最鋒利的箭矢,瞬間穿透了趙知樂所有的盔甲,狠狠刺中了他心底最柔軟、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看著眼前這個淚流滿面、因激動和感激而渾身顫抖的少女。她不再是那個風雪中倔強攀崖的牧羊女,不再是那個推事院外凍僵的守望者。此刻的她,如此脆弱,卻又如此真實。那雙清澈如山泉的眼眸里,映照著他自己的身影,也映照著他一路走來的掙扎、血腥、算計,以及…內心深處那點未曾完全泯滅的微光。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攫住了他!他猛地張開雙臂,在石柱驚愕的目光和周圍匠人呆滯的注視下,將阿蠻那單薄而顫抖的身體,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
阿蠻的身體瞬間僵?。‰S即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軟軟地癱在他懷里,將臉深深埋在他胸前,壓抑已久的哭聲終于如同受傷的小獸般嗚咽出來,滾燙的淚水瞬間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趙知樂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瘦弱肩背的劇烈起伏和滾燙的淚水。他閉上眼睛,鼻尖縈繞著草藥和泥土的氣息,還有她發間淡淡的、屬于陽光和田野的味道。這一刻,宮闕的血腥、權力的傾軋、財富的誘惑,仿佛都被懷中這具顫抖的、帶著淚水的溫暖軀體隔絕開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風雪交加的斷龍崖,只有彼此依靠的體溫和心跳,才是這冰冷世間唯一的真實。
暮色四合,洛水湯湯。
趙知樂獨自一人,站在洛水南岸的碼頭上。寒風卷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身后,是燈火漸次亮起、如同巨獸匍匐的洛陽城,宮闕的陰影在暮色中顯得更加龐大而猙獰。身前,是寬闊渾濁的洛水河面,倒映著天際最后一抹暗紅的殘霞。
河面上,一艘滿載著“玉蓮齋”香水、香皂和“金創玉露”的商船,正緩緩駛離碼頭,朝著通濟渠的方向駛去。船頭懸掛著太平公主的玄色令旗,在暮色中如同跳動的火焰。船工們粗獷的號子聲隨著晚風飄來,帶著遠行的蒼茫。
趙知樂攤開手掌。掌心靜靜躺著兩樣東西。
左邊,是那枚觸手溫潤、象征著無上恩寵與便利的紫檀木“尚宮局行走”腰牌。牌面在暮色中泛著幽暗的光澤,如同深潭。
右邊,是幾片早已干枯、邊緣蜷曲、沾著點點干涸泥印的止血草葉。這是阿蠻那夜在推事院外,死死攥在手中、試圖帶給他的“救命草”。它如此卑微,如此不起眼,卻承載著生死邊緣最純粹的守護。
他緩緩收攏手指,將這兩樣東西緊緊攥在掌心。冰冷的腰牌和干枯的草葉硌著皮肉,帶來一種奇異的、混合著刺痛與溫熱的觸感。權力與草芥,恩寵與守護,血腥與溫情…這大唐世界的一切,如同洛水渾濁的波濤,在他心中翻騰、碰撞。
腰牌是通天梯,也是催命符。
草藥是微末塵,也是定心錨。
他該何去何從?
晚風更急,吹動他額前散落的發絲,露出那道在暮色中依舊刺目的疤痕。商船的帆影在河面盡頭漸漸模糊,融入蒼茫的暮色。碼頭上只剩下他孤寂的身影,如同洛水邊一塊沉默的礁石。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如同落葉拂地,在他身后響起。
趙知樂沒有回頭。他依舊望著洛水蒼茫的遠方。
一個穿著淺碧色宮裝、梳著雙丫髻、面容清秀卻毫無表情的小宮女,如同從暮色中凝結出的幽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側三步遠的地方。她腳下纖塵不染的繡鞋,仿佛未曾踏足過這泥濘的碼頭。
小宮女對著趙知樂的背影,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聲音清脆,卻如同冰珠落玉盤,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
“趙司制安好。上官婕妤命奴婢問您一句話?!?
她微微停頓,清澈的目光落在趙知樂緊握的拳頭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枚冰冷的腰牌和干枯的草葉。
“婕妤問——”
她的聲音在洛水的晚風中清晰傳來:
“那株…雪山上的雪蓮…可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