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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青鋒懸彀中,素縞染微霜

紫金魚袋的溫潤光澤尚未在腰間焐熱,上陽宮御前獻(xiàn)香的榮寵余溫猶存,洛陽城深秋的寒風(fēng)便已裹挾著刺骨的殺意,呼嘯而至。

推事院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趙知樂雖以突厥公主的“金狼訂單”險(xiǎn)險(xiǎn)破局,將來俊臣的獠牙暫時逼退,卻也徹底撕破了臉皮。太平公主府的沉寂,如同暴風(fēng)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氣壓。趙知樂深知,來俊臣這條毒蛇絕不會善罷甘休,武承嗣、武三思兄弟更不會容忍他這枚“棋子”繼續(xù)在棋盤上攪動風(fēng)云。

他一面加緊清理工坊廢墟,利用僅存的原料和蒸餾設(shè)備,日夜趕制哈桑和突厥公主的訂單,試圖在財(cái)富鏈條徹底斷裂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面將那份“金心皂”藏匿地點(diǎn)和龜茲軍士的證詞,通過王管事那條隱秘的渠道,悄然遞入太平公主府深處。他如同在懸崖邊行走的獨(dú)夫,每一步都踏在生死線上。

然而,報(bào)復(fù)來得比他預(yù)想的更快、更狠、更猝不及防!

這日清晨,天色陰霾,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洛陽城頭,仿佛隨時要傾塌下來。趙知樂正在工坊臨時搭建的草棚里,親自調(diào)試著新修復(fù)的蒸餾器冷凝管。空氣中彌漫著焦土、新木料和殘余香料混合的復(fù)雜氣味。

突然,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如同悶雷,由遠(yuǎn)及近,瞬間打破了工坊劫后余生的短暫忙碌!

哐當(dāng)!

工坊那扇剛剛修補(bǔ)好的、搖搖欲墜的木門被粗暴地踹開!木屑紛飛!

一隊(duì)身著玄黑色勁裝、腰挎制式橫刀、神情冷漠如鐵的推事院緹騎,如同地獄里涌出的鬼卒,瞬間涌入!為首者,正是來俊臣麾下心腹酷吏,綽號“鬼見愁”的周興!他面容瘦削,顴骨高聳,一雙三角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掃過工坊內(nèi)驚惶失措的匠人,最終死死釘在趙知樂身上!

“趙知樂!”周興的聲音尖利刺耳,如同生銹的鐵片刮過石板,“奉推事院鈞令!爾等妖人,假借制香之名,行巫蠱厭勝之術(shù)!以奇香異藥蠱惑圣聽,亂我朝綱!罪證確鑿!鎖拿歸案!”

“巫蠱厭勝?蠱惑圣聽?!”趙知樂瞳孔驟縮!這罪名比“通敵”更惡毒百倍!直指帝王禁忌!這是要將他徹底釘死在萬劫不復(fù)的深淵,更要將他背后的太平公主拖下水!

“血口噴人!有何證據(jù)?!”趙知樂強(qiáng)壓驚怒,厲聲質(zhì)問。

“證據(jù)?”周興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猛地一揮手,“搜!”

如狼似虎的緹騎立刻散開,粗暴地翻箱倒柜!壇壇罐罐被砸碎,剛修復(fù)的蒸餾器被推倒,晾曬的香料被踐踏!一片狼藉中,一個緹騎猛地從一處尚未清理的廢墟角落,扒拉出一個燒得半焦、沾滿泥污的粗陶人偶!那人偶面目模糊,身上卻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畫著符咒般的紋路!

“看!厭勝邪物!”周興指著那人偶,聲音帶著夸張的獰笑,“還有!這滿工坊的奇香異粉,便是你施法的媒介!妖氣沖天!人贓并獲!拿下!”

“栽贓!這是栽贓!”趙知樂目眥欲裂!那分明是工坊學(xué)徒之前學(xué)做泥塑時廢棄的玩意兒,不知何時被遺落在廢墟里,竟成了索命的“罪證”!

不容他分辯,兩名膀大腰圓的緹騎已如餓虎撲食般沖上,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他的雙臂!巨大的力量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冰冷的鐵鏈嘩啦作響,瞬間纏繞上他的脖頸和手腕!那沉重的鎖鏈勒得他幾乎窒息!

“東家——!”阿木阿石目眥欲裂,想要沖上來,卻被其他緹騎兇狠地踹翻在地,刀鞘劈頭蓋臉地砸下!

“帶走!”周興一聲令下。

趙知樂被粗暴地拖拽著,踉蹌著走出工坊。他回頭望去,工坊內(nèi)一片狼藉,匠人們驚恐絕望的眼神如同刀子般刺在他心上。腰間的紫金魚袋在掙扎中滑落,掉在泥濘的地上,被一只沾滿污泥的靴子無情踩過。那抹象征恩寵的紫色,瞬間被污黑吞噬。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這一次,不再是運(yùn)河上的水匪,不再是孟津渡的刁難,而是推事院!是來俊臣!是武氏兄弟赤裸裸的、以國家機(jī)器為名的絞殺!太平公主…還會出手嗎?狄仁杰…又能如何?

他被推搡著,押上囚車。沉重的木柵欄合攏,隔絕了最后一絲天光。車輪碾過洛陽清晨濕冷的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如同送葬的鼓點(diǎn)。路旁行人驚恐地避讓,指指點(diǎn)點(diǎn),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和鄙夷。趙知樂靠在冰冷的木柵上,閉上眼,額角那道舊疤在陰霾的天光下顯得格外猙獰。這一次,恐怕真的在劫難逃了。

推事院。

這座吞噬了無數(shù)冤魂的魔窟,無論白天黑夜,都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混合了血腥、腐臭和絕望的氣息。高墻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只有刑訊室隱約傳來的凄厲慘叫和獄卒粗野的喝罵,如同背景音般永不消散。

趙知樂被粗暴地推進(jìn)一間狹小、陰暗、散發(fā)著濃烈尿臊和霉味的石室。鐵門在身后哐當(dāng)一聲合攏,沉重的鐵栓落下,隔絕了最后一絲光亮。石室無窗,只在門上方有一個巴掌大的、嵌著鐵柵的透氣孔,透進(jìn)一絲微弱的天光,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他靠在冰冷刺骨的墻壁上,粗重地喘息著。手臂和脖頸被鐵鏈勒出的淤痕火辣辣地疼。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知道,等待他的,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和折磨。來俊臣不會讓他輕易死去,他要的是口供,是攀咬,是徹底坐實(shí)“巫蠱惑主”的罪名,將太平公主也拖入深淵!

時間在死寂和隔壁隱約的慘叫聲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鍋中煎熬。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更久。石室門外傳來鎖鏈嘩啦的聲響。

門開了。

不是兇神惡煞的獄卒,而是一個穿著青色宮裝、低眉順眼的小宮女,手里捧著一個食盒。她身后跟著兩名面無表情的推事院守衛(wèi)。

“趙司制,”小宮女聲音怯怯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上官…上官婕妤念及舊情,知你入獄,特命奴婢送來些點(diǎn)心…聊表心意…”她說著,將食盒放在門口冰冷的地面上。

上官婉兒?

趙知樂心頭猛地一跳!在這龍?zhí)痘⒀ǎ駜壕古扇怂蛠硎澈校窟@絕非尋常!他強(qiáng)忍著激動,目光死死盯住那食盒。

小宮女放下食盒,似乎因?yàn)榫o張,手一抖,食盒蓋子微微掀開了一條縫。她慌忙去蓋,動作卻顯得笨拙。就在她俯身去扶那食盒的瞬間,她寬大的宮袖“無意”中拂過旁邊墻壁上掛著的、一盞用來照明的、盛滿渾濁燈油的破舊鐵皮油燈!

“哎呀!”

一聲輕呼!

油燈被袖角帶倒,燈油潑灑出來!更糟糕的是,小宮女另一只手中一直小心翼翼捧著的一個小巧玲瓏、胭脂紅色的琺瑯瓷盒(顯然是她的私人物品),也因?yàn)檫@突如其來的動作脫手飛出!

啪嚓——!

精致的胭脂盒狠狠摔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盒內(nèi)那鮮艷欲滴、如同凝固鮮血般的上好胭脂膏,如同炸開的紅蓮,猛地迸濺開來!大部分濺在了小宮女自己的裙擺和鞋面上,但仍有不小的一片,如同潑墨般,狠狠潑灑在石室門口那面灰暗骯臟的墻壁上!

刺目的猩紅!在昏暗的光線下,那潑灑的胭脂紅得驚心動魄!如同剛剛濺射上去的、尚未干涸的鮮血!在死寂、壓抑、充滿死亡氣息的推事院石牢走廊里,這抹突兀而慘烈的猩紅,帶著一種無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沖擊力!

“啊!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宮女嚇得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忙腳亂地去擦拭自己裙擺上的胭脂,聲音帶著哭腔。

“晦氣!”守衛(wèi)皺著眉頭,厭惡地看了一眼墻上那片刺目的紅漬和地上碎裂的瓷片,沒好氣地呵斥,“趕緊收拾干凈!滾!”

小宮女連滾帶爬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用帕子胡亂擦了擦墻壁(那紅漬根本擦不掉,反而暈染開更大一片),然后抱起食盒,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在守衛(wèi)不耐煩的驅(qū)趕下,倉皇逃離了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鐵門再次合攏。

石室內(nèi)重歸死寂。

只有墻壁上那片新鮮、刺目、如同巨大傷口般的猩紅胭脂漬,在微弱的光線下,無聲地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絕望的、卻又帶著一絲詭異暗示的氣息。

趙知樂死死盯著那片猩紅,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胭脂?摔碎?潑墻如血?

婉兒!這絕不是意外!

她在示警!用這最慘烈、最直觀的方式告訴他——此乃死地!血光之災(zāi)!九死一生!

同時…這抹血色的印記,是否也是某種…標(biāo)記?或者…是傳遞給他看的某種信號?

巨大的恐懼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絕境中抓住稻草般的激動交織在一起,讓他渾身微微顫抖。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轉(zhuǎn)向地上那個被小宮女慌亂中留下的食盒。

食盒很普通。他掙扎著挪過去,打開盒蓋。里面是幾塊精致的宮廷點(diǎn)心,還有一小壺清水。點(diǎn)心下面,墊著一張素白的宣紙。

趙知樂拿起宣紙,湊到透氣孔透進(jìn)的微光下。紙上空無一字。他心中一動,用手指仔細(xì)摩挲紙面。指尖傳來極其細(xì)微的、凹凸不平的觸感!是壓痕!有人用硬物在下面寫過字!

他立刻將紙對著微光,調(diào)整角度。果然!幾行極其淺淡、需仔細(xì)辨認(rèn)才能看清的壓痕顯現(xiàn)出來:

“勿言勿爭,保命為上。狄相已知,靜待天時。婢女阿蠻,已至門外。”

是婉兒的筆跡!勿言勿爭!保命!狄仁杰已知情!阿蠻…阿蠻在門外?!

一股暖流夾雜著更深的酸楚瞬間涌上趙知樂心頭!婉兒在如此險(xiǎn)境下,竟還冒險(xiǎn)傳遞消息!狄仁杰沒有放棄他!還有阿蠻…那個傻姑娘,她來干什么?!

就在這時,石室外隱約傳來一陣騷動和呵斥聲,似乎有人在推事院大門外喧嘩。趙知樂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推事院的酷刑,雖遲但到。

當(dāng)天下午,趙知樂便被拖出了石室,押入一間更加陰森恐怖的水牢刑房。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尿臊味和一種肉體腐爛的甜膩惡臭。墻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閃著幽冷寒光的刑具,地面濕滑粘膩,角落里堆著幾團(tuán)看不清形狀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污物。

周興高坐于一張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慢悠悠地品著茶,看著被鐵鏈鎖在刑架上的趙知樂,如同欣賞即將被剝皮的獵物。

“趙司制,哦不,趙妖人,”周興的聲音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殘忍,“上陽宮獻(xiàn)香,蠱惑圣心!工坊藏匿厭勝邪物!證據(jù)確鑿!招了吧!是誰指使你?太平公主?還是…另有其人?說出來,少受皮肉之苦!”

趙知樂緊咬牙關(guān),想起婉兒“勿言勿爭”的警示,只是死死盯著周興,一言不發(fā)。

“哼!骨頭倒硬!”周興冷笑一聲,放下茶杯,“看來,得給你醒醒神!來呀!‘寒潭醒神’!伺候趙司制!”

兩名赤膊壯漢獰笑著上前,抓起旁邊一個巨大的木桶,里面盛滿了混著冰碴、散發(fā)著刺鼻腥臊味的污水(實(shí)為摻了鹽和污物的冰水混合物),對著趙知樂兜頭澆下!

嘩啦——!

刺骨的冰寒混合著惡臭瞬間將他淹沒!冰冷如同千萬根鋼針,狠狠扎進(jìn)每一個毛孔!咸澀的污水嗆入鼻腔,帶來劇烈的咳嗽和窒息感!單薄的囚衣瞬間濕透,緊貼在身上,寒意如同毒蛇般鉆入骨髓!他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說!妖術(shù)從何學(xué)來?!受誰指使?!”周興厲聲喝問。

趙知樂蜷縮在刑架上,身體因寒冷和劇痛而痙攣,卻依舊死死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冤枉…”

“好!好一個硬骨頭!”周興眼中兇光更盛,“再加點(diǎn)料!讓他‘暖和暖和’!”

一個燒得通紅的炭盆被抬了上來!熾熱的氣浪瞬間驅(qū)散了水牢的陰寒,卻帶來另一種地獄般的灼烤!壯漢用鐵鉗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那暗紅的鐵塊在昏暗的刑房里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

“最后問你一次!招是不招?!”周興的聲音如同惡鬼。

趙知樂看著那逼近的烙鐵,瞳孔因恐懼而收縮!他知道,一旦烙下,便是生不如死!但他更清楚,一旦開口攀咬,不僅自己必死無疑,太平公主乃至狄仁杰都將陷入萬劫不復(fù)!婉兒的話在腦中回響:保命!靜待天時!

就在烙鐵即將觸及他胸膛的瞬間!

“且慢!”

一個略顯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yán)的聲音突兀地在刑房門口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掌管內(nèi)務(wù)、總領(lǐng)刑名的管事李忠,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他依舊是那副干癟沉默的模樣,耷拉著眼皮,仿佛沒睡醒。但他身后,卻跟著兩名身穿紫袍、氣度沉凝的內(nèi)侍省高階宦官!

“李管事?”周興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忌憚。李忠雖不顯山露水,但深得太平公主信任,更掌管內(nèi)府刑名,地位特殊。

“周推事,”李忠的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念公文,“奉殿下口諭:趙知樂所涉‘巫蠱’一案,干系重大,圣上已有耳聞。在圣裁未下之前,此人…需留活口。若在推事院有個三長兩短…殿下那里,不好交代。推事院…也擔(dān)待不起。”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掃過趙知樂慘白的臉和那燒紅的烙鐵,“天牢重地,酷暑難當(dāng)。若犯人因暑熱瘐斃…也是麻煩。”

“暑熱?”周興看著水牢里瑟瑟發(fā)抖、如同落湯雞的趙知樂,又看看燒得正旺的炭盆,嘴角抽搐了一下,強(qiáng)壓怒火,“李管事放心,推事院自有分寸!定會讓他…舒舒服服地等圣裁!”

李忠不再多言,只對著兩名紫袍宦官微微頷首,便轉(zhuǎn)身離去,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

周興臉色鐵青,看著李忠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被冷水澆得半死不活的趙知樂,眼中兇光閃爍,最終狠狠啐了一口:“晦氣!拖回去!別讓他死了!”

趙知樂被如同死狗般拖回了那間陰暗的石室,扔在冰冷的地上。冷水浸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如同裹著一層冰殼,凍得他幾乎失去知覺。刑訊的恐懼、刺骨的寒冷、還有那烙鐵逼近時的死亡陰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他蜷縮在角落,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意識在寒冷和恐懼的邊緣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這次進(jìn)來的,是兩個推事院最低等的雜役獄卒,抬著一個散發(fā)著餿臭味的木桶(裝囚犯排泄物),罵罵咧咧地進(jìn)來清理角落的污物。

“媽的!這鬼地方!熱死老子了!”一個獄卒抹著額頭的汗,煩躁地踢了一腳木桶。

“就是!這水牢上頭更是蒸籠!聽說昨兒又熱死一個!”另一個獄卒抱怨著,目光掃過蜷縮在角落、臉色青紫、氣息微弱的趙知樂,“嘖,這個看著也快了!省得咱們動手!”

“熱…熱…”趙知樂的意識在寒冷和模糊中捕捉到這個詞,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李忠臨走前那句“酷暑難當(dāng)”、“因暑熱瘐斃”…是提醒!也是暗示!

他猛地睜開眼,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微弱嘶啞的聲音:“…熱…好熱…水…給我水…”

獄卒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熱?凍不死你!等著吧!”

趙知樂掙扎著,指著墻角那堆雜役清理污物時留下的、尚未掃凈的、灰白色的粉末(主要是清理污物用的草木灰和石灰混合的干燥粉),又指了指自己濕透的囚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灰…撒…撒身上…吸潮…涼快…”

獄卒愣了一下,看著趙知樂那副快要凍死的樣子,又想起李忠那句“別讓他死了”,罵罵咧咧道:“媽的!事兒真多!”他隨手抓起墻角一把混合著石灰和草木灰的粉末,胡亂地撒在趙知樂濕透的囚衣上,“涼快?凍死你丫的!”

粉末沾濕,粘在衣服上,帶來一陣更加難受的粘膩感。但趙知樂要的,就是這些粉末!他強(qiáng)忍著不適,在獄卒轉(zhuǎn)身的瞬間,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沾滿灰粉的手,悄悄伸進(jìn)自己濕透的衣襟內(nèi)側(cè),摸索著,摳出幾塊貼身藏好的、堅(jiān)硬冰冷的…硝石!(這是他之前改良香水提純工藝時,從藥材商那里弄到的一點(diǎn)樣品,一直貼身藏著以防萬一!)

他不動聲色地將硝石塊捏碎成小塊,混入身下潮濕的灰粉中。然后,他蜷縮起身體,將混有硝石的濕灰粉,緊緊捂在自己因寒冷而麻木的腹部和胸口!

硝石溶于水吸熱!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涼意,開始從接觸硝石濕粉的皮膚處傳來!雖然無法驅(qū)散刺骨的寒冷,卻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讓他瀕臨崩潰的意識和體溫,勉強(qiáng)維持住了一絲清醒!他死死咬著牙,忍受著寒冷和硝石帶來的刺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等!

推事院外。

沉重的黑漆大門如同巨獸的獠牙,森然矗立。門口蹲踞的石獅面目猙獰,在深秋的寒風(fēng)中更顯陰冷。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洛陽城的喧囂被高墻隔絕,此地只剩死寂。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裙、背著巨大藤筐的瘦小身影,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地跪在推事院大門右側(cè)那尊石獅旁。正是阿蠻。

她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藤筐里裝滿了各種草藥,散發(fā)出苦澀的清香。寒風(fēng)卷起她單薄的衣角,凍得她嘴唇發(fā)紫,身體微微顫抖,卻依舊倔強(qiáng)地挺直著脊梁。那雙清澈如山泉的眼睛,此刻盛滿了化不開的擔(dān)憂、恐懼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堅(jiān)持。

看守大門的緹騎早已注意到她,起初是呵斥驅(qū)趕,見她不為所動,便也懶得再管,只當(dāng)是個瘋傻的鄉(xiāng)下丫頭。偶爾有進(jìn)出推事院的官吏或獄卒,投來或好奇、或鄙夷、或麻木的一瞥。

阿蠻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她只是固執(zhí)地跪在那里,目光死死盯著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漆大門。她知道趙知樂就在里面,正遭受著難以想象的折磨。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這種最笨拙、最卑微的方式,守在這里,仿佛離他近一點(diǎn),就能分擔(dān)一絲他的痛苦。草藥筐里,是她能想到的所有治療外傷、消炎止痛的草藥,雖然她知道,這些東西根本送不進(jìn)去。

月光清冷,如同寒霜,灑在她單薄的身上,也灑在她身旁那尊冰冷的石獅上。石獅張著巨口,仿佛要吞噬這無邊的黑暗,也吞噬著少女無聲的祈禱和絕望的守望。那抹單薄的素色身影,在巍峨猙獰的石獅旁,渺小得如同塵埃,卻又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悲壯而純凈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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