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聲音混著油煙味撲面而來。

她又煎了六個蛋。

香氣一陣陣飄出來，引得人食欲大開。

鍋里的湯熬得又濃又白。

路富全站在門口，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小聲地說了一句：“媽，爺爺拉了。”

沈翠芬回過頭來，看著一臉傻氣的老三路中平，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的眉頭皺得緊緊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咋啦？你爸死了還是你們的手斷了？爺爺拉了找我匯報什么，讓他自己去找人換呀！”

沈翠芬口中的“爺爺”其實是她的公公——路啟明。

她嫁到路家沒幾年，這個老人就因為喝醉酒爬樹摘棗摔壞了脊梁骨。

從此便一蹶不振，整天躺在床上靠人伺候吃喝拉撒。

而那時候還年輕的沈翠芬，卻從小懂事、勤快，從沒推脫過照顧路啟明的責任。

她一直盡力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甚至連最怕的褥瘡都沒讓他長。

可問題是，如今她并不是怕辛苦，而是實在累了。

這么多年來的付出，并沒有換來家人的理解。

反而讓她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

親爹親媽她都沒時間顧好。

倒像個小輩一樣天天圍著一個癱瘓的老公公轉來轉去。

這種日子她已經受夠了。

現在的沈翠芬，真的不想再干這種事兒了！

既然有人能動得了、走得動，那就隨他去吧，自己愛怎么著就怎么著！

一旁聽著的路中平臉上神情漸漸變得陰沉，眼神一暗，眉頭也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他嘴唇微微張開，卻沒有立刻說話。

過了幾秒，他才開口：“媽，你怎么變了？動不動就打人不說，現在還不孝順了？”

這句話雖然是問的，但語氣中帶著責備。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母親真不管這件事了。

那接下來就得輪到他自己頂上去，去收拾那個沒人愿意面對的局面了。

路富華抬不動人，他年紀又是最小，才剛剛滿十六歲，身體單薄，胳膊上也沒什么力氣。

更何況，眼前這個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的老人是他們的爺爺，動一動都需要小心翼翼。

稍不注意就可能出岔子。

路富華看了看爺爺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又看了看地上的草席和臟兮兮的床單，心里一陣打怵。

正說著話的時候，沈翠芬手上攪面的筷子猛地朝灶臺上一拍。

發出“啪”的一聲響。

那一聲在屋子里回蕩著。

她眼神里帶著怒火，眉頭擰成一團。

“對！老子就是不管了！”

她語氣強硬，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那是路衛東的老爹，是你們仨的親爺爺，你不服侍你爹，孝心全塞給我了是不是？你這是不是臉皮有點厚啊？”

這日子本就不容易過，還得伺候一個癱在床上的公公。

幾個兒子還一個個躲著裝傻充愣。

聽到這話，坐在一旁的路秀薇趕忙站了起來。

她是個心軟的孩子，看著母親情緒失控的樣子有些擔心，生怕一個激動會出什么事。

她邊站起來邊輕聲勸道：

“媽你別發火，我去幫他換吧。”

她想著，哪怕只是幫忙換條褲子也好。

好歹能給媽媽分擔一下。

她實在是擔心母親—。

這么激動下去，會不會把腦子里那根弦給繃斷了呢？

說著，她就把手里的撥火棍放下來，準備往外走。

沈翠芬瞪了一眼她。

“換個啥換！你是個未婚的黃花閨女，你能去干這種事嗎？你不嫌難為情，我還要替你顧顏面呢！那些孝子賢孫不夠多啊？要輪也該輪到你兄弟們去干活，怎的倒輪到你這個當閨女的上去了？你要做的是燒好這把火，娘我都餓了！”

路秀薇聽了之后覺得也有道理。

雖然是點臟活兒，但她一個年輕姑娘家，幫老頭脫褲子確實不合適。

而且家里還有三個哥哥、弟弟，輪著來怎么也能應付得過去。

自己犯不著搶著干這種差事。

她心里一松，點了點頭，乖乖坐回原來的位置，重新拿起了火鉗撥弄灶里的柴禾。

那邊的路中平本來一見姐姐準備起身，嘴角已經翹到了耳朵根。

可沈翠芬這一句話就像冷水潑在他的臉上，讓他笑也不是、生氣也不是。

臉頓時拉了下來，一句話也不敢說。

沈翠芬瞥見他的表情，冷笑了一下，眼中盡是諷刺的意味。

她毫不留情地看著他，冷冷地說：“你呀，嘴上說一套，做出來又是另一套，你的那些所謂的孝心都是拿來吹牛皮用的吧？有那功夫還不如早點動手呢！要是你真想孝敬爹，早干嘛去了？”

她說完之后，不再看他一眼，轉回頭繼續攪著鍋里的面糊。

屋子里一時沉默了下來。

只有灶臺上柴火燒噼啪的聲音。

以前，家里最鬧心的事莫過于，她被路衛東打了以后只能一個人默默承受。

那個時候，除了女兒會勇敢地上前護住她。

其余的兒子們全都默不作聲。

唯一的那次有人出手相勸，還是因為沈翠芬自己實在忍無可忍。

在一次挨打后奮起反抗，狠狠扇了路衛東兩巴掌，才終于有人站出來說了幾句勸架的話。

沈翠芬太了解這幾個孩子了，特別是眼前的這個兒子路中平。

別看他平時一副憨憨厚實的模樣，好像人挺老實。

可骨子里卻是最冷漠、最計較的。

明明什么都不想管，偏偏愛做出一副關心家人樣子，讓人惡心又討厭。

路中平聽完這番話后，臉漲得通紅，額頭上還爆出幾根青筋。

他瞪著眼睛站在原地，嘴巴一張一合了半天，竟然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最后他猛地甩袖子轉身離開，腳步重重地踩在地上。

“我媽說了，不換！我不在這里吃飯了！”

他說完這一句后，立刻大步流星地朝著門外走去。

趙老太一聽這話，立刻拍起了大腿，一邊站起來嚷嚷，一邊跺著腳。

“哎呀！衛東啊！沈翠芬這是要造反啦！你要不趕緊抽她兩嘴巴子！讓她明白點，到底誰才是咱們家的老大！不然往后她都要騎在你頭上拉屎撒尿了！”

“你現在不動手整治她，等下去了她還不知道要猖狂成啥樣！你快去狠狠教訓她一頓！”

趙老太越說越來勁，語氣越來越激烈。

他被說得怒火沖天，再也坐不住。

“啪”地一拍大腿，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