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書房的掛鐘在凌晨兩點敲響第二下時，蘇晚的手指終于從鼠標上松開。

屏幕的藍光在她眼下投下青灰的陰影，視頻進度條停在1分37秒處——她反復拖動了十七次，終于在電流雜音里捕捉到那句被覆蓋的男聲：“這個病人……不該進來的?！?

“啪嗒?！变摴P從她指間滑落，在病歷本上洇開墨點。

蘇晚彎腰去撿，卻在觸到金屬筆帽的瞬間停住——那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一支刻著“蘇婉”二字的雕花鋼筆。

她緊緊攥住筆桿，指腹摩挲著凹陷的刻痕，仿佛在觸摸母親的指紋。

“媽媽，是你在提示我嗎？”她對著屏幕輕聲說道，聲音被空調的風聲揉碎。

指尖懸停在“逐幀截圖”鍵上，腕骨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我現在要看清他的臉。”

第一幀截圖彈出時，她的呼吸陡然一滯。

畫面里穿手術服的男人背對著鏡頭，右肩到腰際那道舊疤像條猙獰的蜈蚣——和顧家老宅相冊里顧廷遠的舊照分毫不差。

第二幀，男人側過了半張臉，下頜線在陰影里若隱若現；第三幀，他抬手調整口罩，露出眼尾一道淡疤。

蘇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迅速在手機備忘錄里記下：“1998.3.12，顧廷遠主刀，神秘男聲‘病人不該進來’，疑似關鍵知情人?！?

“叮——”

系統提示音像根細針扎進耳膜。

蘇晚猛地抬起頭，電腦右下角彈出猩紅的對話框：“檢測到遠程連接請求，來源IP：172.16.xxx.xxx?！彼暮箢i瞬間沁出冷汗——這臺電腦是顧淮深讓人配置的，所有端口都經過加密，能突破防火墻的……

“啪！”她扯斷網線，動作快得帶翻了馬克杯，溫熱的咖啡潑在鍵盤上。

她顧不上擦拭，抽出筆記本里的硬盤，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塞進隨身的加密硬盤盒。

密碼鎖“咔嗒”兩聲鎖死，她將盒子塞進白大褂內袋，那個位置貼著心臟，能感覺到機械齒輪的震動。

客廳的電視突然亮起。

蘇晚盯著藍光里跳動的新聞字幕，手在身側攥成拳。

五分鐘前她特意把電視調到新聞頻道，音量調得極低，此刻主持人正用標準的腔調播報：“我市醫療系統今日啟動數據安全升級……”

手機在褲袋里震動。

她掏出來，匿名短信的字刺得眼睛生疼：“別查了，否則后果自負?！敝父箲彝Ｔ凇皠h除”鍵上，她忽然笑了，笑聲像冰碴子碰在玻璃杯上：“怕我查到什么？”按下刪除鍵的瞬間，她打開手機定位追蹤，卻只看到一串亂碼——對方用了境外跳板。

“蘇晚，你越怕，我越要查?！彼龑χ谄恋氖謾C說道，聲音輕得像嘆息。

轉身時瞥見玄關鏡里的自己：白大褂皺巴巴的，發梢翹著，眼里卻燃燒著兩簇小火苗。

晨光透過紗簾漫進餐廳時，顧淮深正在切法棍。

刀背壓過金黃的面包皮，發出細碎的脆響。

蘇晚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手腕轉動的弧度——和昨晚在手術臺執刀的自己竟有幾分相似。

“昨晚你房間燈光亮了很久。”他頭也不抬，刀在瓷盤上敲出輕響，“心外科最近又接了疑難病例？”

蘇晚拉過餐椅坐下，在銀匙攪動燕麥粥的聲音里，她聽見自己平穩的聲線：“搶救了個主動脈夾層的患者，家屬情緒激動，多聊了會兒?！?

顧淮深把煎蛋推到她面前，蛋黃在白瓷盤里顫巍巍的。

他抬眼時，金絲眼鏡滑下鼻梁半寸，目光像浸了冰水的手術刀：“需要的話，我讓趙秘書給你配個生活助理?！?

“不用?！碧K晚舀起一勺粥，溫度剛好不燙嘴，“自己能做的事，何必麻煩別人?！?

兩人的目光在蒸騰的熱氣里相撞。

顧淮深的瞳孔微微收縮，像獵鷹發現了獵物的破綻；蘇晚垂眼攪粥，匙柄在指節間轉了半圈——那是她手術前緩解緊張的小動作。

“顧先生今天不用去公司？”她打破沉默，指尖輕輕叩了叩餐桌，“我記得顧氏和瑞康的并購案今天要簽終稿?！?

“趙秘書帶著文件去了。”顧淮深端起咖啡杯，杯沿遮住半張臉，“有些事，得親自盯著才放心?！?

蘇晚夾起煎蛋的手頓了頓。

昨晚那輛黑色轎車的影子在腦海里閃了閃——副駕駛的黑色文件箱，箱角的紅色封條。

她低頭咬下煎蛋，蛋黃在齒間迸開，甜咸交織的味道讓她想起父親住院時，護工阿姨偷偷給她帶的茶葉蛋。

“我中午約了陳教授?！彼眉埥聿亮瞬磷旖?，“父親當年的論文集，陳老說有幾處需要補注。”

顧淮深的睫毛動了動：“陳景年？”

“嗯。”蘇晚起身拿外套，玄關鏡里映出顧淮深的倒影——他還坐在餐桌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咖啡杯沿，“他和父親是醫學院同窗，總說要替父親完成遺愿。”

“注意安全?！鳖櫥瓷畹穆曇魪纳砗髠鱽恚p得像被風卷走的落葉，“最近醫院附近車流量大。”

蘇晚的手在門把上頓了頓。

她想起昨夜的匿名短信，想起視頻里顧廷遠的舊疤，想起李阿姨說“你母親也愛喝百合粥”時的尾音——那尾音像根線，正慢慢串起散落的珠子。

茶館的竹簾被風掀起一角時，蘇晚正往陳教授的茶盞里續水。

茉莉香混著檀木香彌漫進來，陳景年推了推老花鏡，放大鏡在手機屏幕上投下圓亮的光斑：“小晚，這截圖是從哪兒來的？”

“醫院檔案室翻舊資料時掃到的。”蘇晚指尖抵著桌下的加密硬盤盒，“陳老，您看這位醫生……”

放大鏡突然“咔嗒”一聲磕在桌上。

陳景年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渾濁的眼睛突然亮得驚人：“這是林德生！沈清漪的導師，當年在同仁醫院可是響當當的外科一把刀！”

蘇晚的呼吸漏了一拍。

她想起顧老爺子日記本里的字跡：“1998年3月12日，清漪說蘇婉的實驗數據有問題，可我明明看見……”想起沈清漪在顧宅宴會上提起林德生時的表情——嘴角帶著笑，眼底卻結著冰。

“林教授后來呢？”她端起茶盞，茶水在杯里晃出細碎的漣漪，“我怎么沒聽說過他的消息？”

陳景年摸出煙盒，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指節叩著桌面：“98年那場醫療事故后就銷聲匿跡了。當時傳得沸沸揚揚，說他參與了非法器官移植……”他突然住了嘴，目光掃過蘇晚發白的指節，“小晚，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蘇晚扯出個笑，手機在掌心震動——是醫院的來電，“陳老，我得回醫院了，下次再聽您說當年的事?！?

她走出茶館時，風里飄來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

蘇晚站在梧桐樹下，望著手機屏幕上的未接來電——是心外科值班室，備注是“小唐”。

她按下回撥鍵，聽著電話那頭小唐的聲音：“蘇醫生，顧太太，您讓我查的1998年3月12日手術記錄，系統提示權限不足……”

顧氏頂樓的落地窗前，顧淮深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趙秘書的匯報聲像片羽毛，輕輕落在他腳邊：“夫人昨晚訪問了被封鎖的醫療影像資料，IP地址指向顧家老宅的書房電腦?！?

“監控她的行蹤，但別打草驚蛇?！鳖櫥瓷钷D動著手里的鋼筆，那是蘇晚落在餐桌上的，刻著“蘇婉”二字的雕花鋼筆，“另外，查查林德生最近的動向?！?

趙秘書應聲退下時，顧淮深的指腹摩挲著鋼筆上的刻痕。

窗外暮色漸濃，他望著樓下那輛銀色轎車駛出院門，副駕駛座上的蘇晚正低頭看手機，發梢被風掀起又落下——像極了三年前婚禮上，她低頭整理頭紗的模樣。

手機震動，是老宅監控發來的照片：蘇晚站在陽臺，身后是萬家燈火。

她的輪廓被夜色勾勒得很淡，嘴唇開合的口型，他在唇語軟件里練過千百遍——

“林德生……原來你也牽扯其中?！?

晚風掀起她的睡裙角，顧淮深看見她手指緊緊攥著欄桿，指節泛白。

他的手機屏幕在掌心發燙，最新的消息提示跳出：“已鎖定林德生目前在海外某私人醫院任職，近期有回國記錄?！?

夜色漸深，蘇晚望著遠處醫院大樓的燈光。

那里有她的手術臺，有她的病人，有她要揭開的真相。

她摸了摸內袋里的加密硬盤盒，金屬的涼意透過布料滲進皮膚——明天，她要以學術研究的名義申請調閱林德生過往主持的手術檔案。

風里飄來若有若無的百合香，像極了李阿姨熬的那碗粥的味道。

蘇晚對著夜空輕聲說：“媽媽，等我。”

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她轉身回屋時，沒注意到客廳茶幾上的鋼筆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那支刻著“蘇婉”的鋼筆，筆帽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道細縫，里面夾著半張泛黃的紙條，隱約能看見“器官移植”“蘇婉”幾個字。